第71章 番外
趙鈞同從來沒有想到過, 會在那樣的一個環境下與簡明希重逢。
那個對着白暢笑得滿滿的不懷好意, 甚至有些得意洋洋的人, 所有的表情都是生動的, 就連生命都充滿着鮮活和肆意,臉上的笑容就像陽光一樣耀眼, 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毫無預料下, 甚至連心理的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趙鈞同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都是停止的, 等到反應過來時, 他已經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沒有任何阻隔與遲疑的叫出對方給自己重新定義的名字,沒有多餘的思考,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叫了出來,好像本能一樣。
這個名字對方甚至都沒有親自告訴過他。
而他,也只能從別人那裏,得知這個名字存在與意義。
一個割舍掉過去,割舍掉情感,割舍掉所有沉重和負累,代表了嶄新開始的定義。
也許在趙鈞同自己都沒發現時, 他的心裏,早已經将他的名字呼叫了許多許多遍。
多到他一看見人,就忍不住開了口。
但這實在不是個好時機, 甚至不是個好的開始。
在趙鈞同的認知裏, 他應該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至少是在他将一切問題都解決好以後, 給對方創造的那個幸福的世界真正完成後,才來重新面對他。
那樣的話,他起碼能在對方面前,更有點自信。
那樣他起碼能,稍微有點可能,可以獲得他的感情回應。
而簡明希在聽見他的聲音後動作頓了下,随即就轉過了頭,笑着張開了雙臂。
但是面對着簡明希轉面而來的笑容,趙鈞同還是不禁晃了晃神兒——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再看到過對方的那種笑容了。
那種驕傲的神情,就連舉手投足間都能帶出灑脫與無羁,就好像是要在他面前重新展示自己一般,讓他知道對方現在的快樂與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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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明希說,幾年不見了,給個擁抱吧。
然而趙鈞同卻沒有動。
因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還有那個資格,能夠獲得這個擁抱。
簡明希對他的反應似乎也毫不在意,只是摸着鼻子笑了笑,然後就回去與白暢繼續拌嘴,直到引來了他的朋友解圍。
趙鈞同在一旁安靜的看着,看着對方戲弄白暢,看着他在自己朋友的面前嘻嘻哈哈的玩鬧,只是在他需要自己說話的時候才會被想起來,然後對方就繼續快樂的開着玩笑。
趙鈞同緩緩的翻過一頁雜志,卻根本連前一頁曾經看到過什麽都不記得。
他突然覺得他自己也很有做戲的天分。
就如同現在,好像他也能很鎮定的,呆在一旁安靜的等待着。
他其實并不厭倦等待,他本來就等了很久很久,早就學會了如何才能壓制下內心的感情,不讓簡明希感到負累。
更何況,現在簡明希就在他的眼前,可以讓他有個機會,讓他能提出與對方好好說些話的邀請。
可是等到簡明希真的答應他,在他迫不及待的将人拉走後,趙鈞同卻一時間都無法為自己找到合适的話題,來與他聊一聊。
他們之間相隔的不僅僅是幾年的時光,還有從來就沒有貼近過的心。
也許對于現在的簡明希來說,趙鈞同完全已經被列為了認識的人,只是單純的,認識的人。
趙鈞同心裏頭多少有些自嘲。
他明明已經不年輕了,闖過了多少的風浪,甚至周圍所有的人都早已認定,趙鈞同就應該是成熟的,穩重的,永遠的冷靜和自持,強大到不會出一點差錯。
但那種随着年齡早已消失的沖動和莽撞,卻在他面對對方時,不知不覺的總會重新出現。
簡明希首先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沉默,熟稔的語氣,親昵的動作,就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
但其中,也有着讓人無法忽視的試探。
趙鈞同不知道他要試探什麽,反複的将自己與以前相比,說些東拉西扯的事。
然而下一刻,在趙鈞同還猝不及防的時候,對方卻說出了要為他獻身的話。
簡明希認為,他們之間可以形成一種交易。
用他再也不幹淨的身體,換來自己的幫忙。
簡明希似乎一點都不在意他曾經的遭遇了,他好像能完美的将身體與心靈分割開來,就像他将自己的過去和現在完美的分裂阻隔成不同的存在一樣,已經可以用自己所有的一切來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如同被利刃在心口狠狠的戳了一刀一般,趙鈞同疼得憤怒,甚至不能再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那種無法再掌握住的激烈的感情,在胸口裏四處亂撞着,硬生生帶起來的纏綿不絕的痛苦,讓他在那一瞬間甚至想要掐死對方。
他怎麽能,怎麽能那樣看輕他自己,将自己擺在一個如此低下的地位?
自己一直以來那麽重視的人,恨不得将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予的人,看見他流淚就絕望的想拉着全世界一起沉淪的人,如果連對方自己都不在意自己,那麽他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他堅持了這麽多年究竟還有什麽意義?
但看着對方躺在車椅上,仍舊倔強的瞪着自己不斷喘息的樣子,趙鈞同卻只能又一次無力的閉上眼睛。
其實他并不會再對他做些什麽了,他只是想讓他幸福一些,能夠真正的快樂起來,毫無束縛的過上想過的生活,得到想要的東西。
他自己怎樣都無所謂,簡明希并不需要在他身上花費任何心思。
他只是想要對方能夠允許,允許他可以用他的力量,讓他生活的更好。
就像簡明希要将過去全部舍棄,将自己的人生完全割裂開來,重新建立新的自我與認知,他也只會默默的幫忙,不會提出任何要求。
如果他自己不在意自己,那麽他來在意就好了。
不去理會那些所謂的心理學康複定義,只有簡明希自己知道簡明希想要的幸福是什麽樣子的,所以對方也只要做自己喜歡的樣子就可以了。
他會比所有人都尊重他的選擇,他會小心翼翼的保護他,不讓對方因為恐懼,再拿自己去做任何交易。
簡明希似乎對他的表現十分滿意,心情看起來也很好,與他之間的隔閡消失了一般,十分有胃口的大吃特吃。
他并不忍心打擾對方的興致,其實對方還願意跟他出來吃飯,就已經讓他覺得十分僥幸了。
只是,簡明希并沒有像他剛才表現的那樣全部都是成熟與老練,反而仍舊保留着一分孩子氣并在他面前展現了出來,餓得狠了一般不知節制的往嘴裏塞着東西,鼓囊囊的臉頰不停地動,像個松鼠一樣,讓趙鈞同都快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指去戳一戳。
趙鈞同一時心軟和疼惜而沒有多加制止的結果,就是吃完飯散步時,對方開始胃痛了。
他本來要帶着人去醫院,可對方卻是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哼哼唧唧的就是不願意。
無奈之下,趙鈞同只好将人帶回了自己暫時的住所。
其實那也只是個屋子而已,趙鈞同從來都沒有刻意的對它上過心或者收拾過,所以得到對方“好冷清”的一句評價,他也沒覺得絲毫意外。
在趙鈞同的認知裏,有他在的地方是很少會熱鬧的,所有人都會冷靜的隐藏自己的一面,只剩下互相間的試探和算計。
唯一讓他感覺到熱鬧的快樂,也只有對方給過他。
然後在重逢的那一天晚上,心裏知道那個人就睡在隔壁,如此相近的距離,趙鈞同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甚至連奢望都沒有過,能在看見他的第一天,就與對方這麽接近。
接近到似乎連對方睡夢間的呼吸都能的聽見。
那是一種,微妙的心跳加速的感覺。
早晨起來的時候,他也不忍心将人吵醒,直到對方的房間裏傳來的手機鈴聲停止後,他才拿着藥和清水走了進去。
看見對方縮在牆角捂着胃口,他擰了下眉,走過去想也沒想就将對方抱了起來,随即才忽然意識到,他們之間,也許早就不适合再做出這樣的行為。
然而簡明希卻沒有反抗,只是順從的窩在他的懷裏。
趙鈞同頓了下,停頓的幅度小得對方根本就沒有發現。
他突然覺得,也許,也許他可以試着,能與他更加親近些。
也許他也可以稍微幻想一下,他們是能夠恢複到以前那種兩個人在一起的快樂生活。
那種生活所帶來的巨大的誘惑,讓他連抗争的力氣都沒有,心甘情願的就那樣永遠沉淪在裏面。
喂完藥後,他嘗試着将趴在床上的人拉到自己腿上,如往常般對他做出親昵的動作,溫柔的寵溺着他,而對方也有着自然的回應,在他的懷裏輕輕的磨蹭着。
一切就像以前一樣,讓趙鈞同都有了瞬間的恍惚。
看着與自己如此親昵的人,忍不住的,就想讓他留下來,留在他能看見的地方,哪怕只是同一個城市也可以,只要能有機會讓他看見就可以。
忍不住的,就想要問問,這個人對他是什麽感覺。
他想知道對于現在的簡明希來說,趙鈞同是不是能夠變得稍微有些重要了。
對方給了他答案。
他甚至連對方的信任都得不到。
靜靜的看着蒙頭裝睡的人一會兒,走出房間關上門,最終坐在沙發上的趙鈞同,覺得自己的心又一次空蕩蕩的。
就像這間空蕩蕩的房子一樣。
他果然是個卑鄙無恥的人,有了一點好處,就得寸進尺的想要更多。
他的心其實就是一個無底洞,仿佛永遠也滿足不了,像剛才,他就忘記了自己初衷,反而去要求得更多。
那些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得到的東西,他居然還好不要臉的去找對方要。
趙鈞同扯着嘴角,想要嘲笑一下自鳴得意的自己。
可是心裏的疼,卻讓他怎麽都笑不出來。
他給簡明希找了房子,家具和電器都是現成的,對方晚上就可以過去。
他也重新回到以前的那種日子,一個人孤獨的在這間屋子裏,一個人安靜的住着。
他不會主動的再去打擾簡明希,他只要一個人在這裏守着對方就行了。
他會努力的壓制住自己心裏的那個充滿了掠奪yu望的惡魔,讓它無法再出現在對方面前。
他會時時警告着自己,不要去碰觸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但是他卻總是太過高估了自己理智的方面,在對方每次打來電話,都忍不住在結束時邀請對方,乞求的也只是能夠再見一見他。
而他得到的,也總是并不會讓他感到意外的推搪。
趙鈞同放下手機,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怔怔的看着天花板許久後,才能緩解下疼得麻木的心情,繼續剛才的工作。
那個冷靜的,睿智的,強大到不為外物所動的面具,也總是能被他在別人發現前,很好的重新戴在臉上。
然而沒過多長時間,他就得到了一個消息。
向展瑄回來了。
趙鈞同怔了下,便迅速的拿過外套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簡明希見到那人後會有什麽反應,又會受到怎樣的傷害。
一路上他都在打着電話,無論是簡明希的,還是他在國內朋友的,可得到的永遠都是占線的聲音。
就像多年以前,他那麽瘋狂的去找尋失蹤的那個人,卻連對方的一點消息也得不到。
心髒激烈的跳動着,讓趙鈞同絲毫都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因為跑動的太過劇烈,還是因為內心裏深深的恐懼。
等到他終于趕到的時候,看見對方微笑着打着電話的樣子還沒有來得及松一口氣,人就在他的眼前倒了下去。
他快速的接住簡明希,不停的叫着對方的名字,然而簡明希卻只能給他一個虛弱的笑容,就閉上了眼睛。
檢查後得到醫生的告知,出乎意料的,對方并沒有他想象中的會照顧他自己,也身體沒有他表現出來的具有活力四射的資本,甚至那個人可能根本就沒有舒服的一個人居住過。
趙鈞同知道對方不喜歡醫院,所以他将輸完液的簡明希再一次帶回家,看着滿頭虛汗的人,他只稍微猶豫了一下,就将人給抱進了浴室。
給對方脫下了衣服,給對方洗澡,抱着對方入睡,都是極為熟練地,甚至過了這麽多年,他也沒有一絲生疏的感覺。
眼前的人縮在他的懷裏,不斷的發着抖,緊緊地抓着他的胳膊,喃喃的念着什麽,他只有更加用力的抱住他,将對方緊緊的固定在自己身上,才能給身處于噩夢中的簡明希一點的支撐的力量和溫暖,讓他安下心,不要怕。
趙鈞同看着貼在自己胸口,無助的蜷縮着身體的人,不由自主就回想起剛剛聽到的對方手機裏的錄音。
——我不想做簡明希,可我是簡明希。
哪怕如今一直沒有承接過去的那些情感,仿佛接收不良一樣,不會有絲毫的負擔和痛苦,可簡明希卻也一直無法徹底擺脫開曾經烙印在他心裏的噩夢。
趙鈞同閉上眼睛,将人攬得更緊。
他總是自以為了不起,他總是覺得自己能憑着自己的本事讓對方獲得幸福,他總是無知的認為他能守護住對方的幸福。
然而,他卻連讓他睡個好夢的力量都沒有。
他應該反省了,他早就應該反省了,如果他連對方真正需要的東西都不知道,那又何談讓對方幸福?
趙鈞同輕觸了下簡明希在自己懷裏漸漸舒緩的眉,繼而又在對方的唇上輕輕的落下吻。
他擁有的東西其實并不多,但如果懷裏的這個人需要溫暖,那麽起碼他還有着顆能跳動的心髒,供給出的血液多少能給對方産生些熱量。
也許那些熱量并不夠讓簡明希全部都暖起來,但起碼,他不會讓他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