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明晃晃的燭光孤獨的跳動在一片昏暗中, 漆黑的字, 慘痛的白, 死氣沉沉的寂靜。
陌生的地板, 陌生的窗戶,黑白分明的照片擺放在正前方硬生生的砸在視線裏, 明明都應該是這輩子最熟悉最親近的人, 此時看起來竟然陌生得像完全不認識一樣。
冰冷的風吹進來, 心也被凍住。
我怔怔的跪坐在地上, 看着靈堂裏的棺木, 好像所有的感覺都已經麻木了。
只剩下了我。
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心裏頭有些好笑,想要牽動嘴角也扯出個弧度,可皮膚卻早已經因為幹透了的淚水而緊繃着,無論如何也擺不出表情。
怎麽能只留下我一個呢?
怎麽能就只讓我一個人留下來了呢?
呆愣的轉移着視線,就看見了外面夜晚的路燈透過窗戶照進來的光亮,以及,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
伸出手,有些顫抖的碰了下,接觸到冷硬的地面, 然後又慢慢的按下手掌。
黑漆漆的影子不躲也不閃,只是随着我的動作,也伸出手, 與我的手掌合在了一起。
見狀, 我忍不住就又想笑。
是真正的, 發自內心的愉悅。
看吧, 我不是一個人的。
不管走到哪裏,“他”都會陪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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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走到那裏,“他”都會是最愛我的。
我永遠也不會是一個人。
慢慢的俯下身,想要靠得更近,更近。
我和“他”能一直在一起的,誰也甩不開誰,誰也不能拆散我們。
“明希!你在幹什麽!”
我愣了下,回過神兒來,擡頭看向出現在門口的人,對方卻已經快步過來,一把将我從地板上拉了起來。
他放下手裏裝的滿滿的塑料兜子,抓住我的肩膀讓我正視着他,臉上帶着怒氣的看着我:“你趴在地上幹什麽?”
“季……濤……”我有些遲疑的看着這個同寝快兩年的同學,“你怎麽……沒走?”
“走?”季濤擰起了眉頭,十分幹脆在我身邊席地坐下來,“你想讓我走到哪去?”
“伯父伯母……”他看了眼前面的照片頓了下,轉而又拿過塑料兜,從裏面掏出個面包塞到我的手裏,自己開始動手拆盒裝牛奶,“今天第一天,我難道要讓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守靈?”
我握着手裏的面包,又被他塞了插好吸管的牛奶盒,喃喃道:“不是一個人啊。”
“當然不是一個,不是還有我了麽。”
愣了愣,我擡頭看向季濤。
對方正張着大嘴咬了口面包,察覺到我盯着他的視線竟然顯得有些不自在,頗為狼狽的只嚼了兩口就想往下咽,結果一點也不意外的,被噎住了。
我看着他不停地捶着胸口,眼睛都憋紅了,便将手裏的牛奶遞給他,又幫着他順了下後背,他接過牛奶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幾大口,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轉頭看見我,季濤直接給了個白眼後,竟猛地一胳膊勒住我的脖子,另一手大力的揉着我的頭發,惡狠狠地道:“笑!你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嗯?我在笑麽?
好像,是在笑啊。
被對方箍在懷裏,很溫暖,就連這個孤獨的夜晚也不難熬了一樣。
所以,就笑了麽?
“明希,人死不能複生,”季濤攬着我的肩膀,胳膊上的力氣大了些,“咱們活着的,就得往前看才對。”
“伯父伯母不在了,可他們肯定都是希望你好好的,對吧?”他說着笑了起來,“簡大才子還沒走出校門報效祖國,給咱們這幫人掙個臉,怎麽能就此自暴自棄下去?你說是不是?”
我靜了下,然後低低的“嗯”了一聲。
季濤聽罷又嘿嘿笑了笑,摟着我道:“你甭怕,這不還有我陪着你了麽?以後哪怕就剩咱倆了,那也能好好過日子的。”
咱倆過日子?這話聽着怎麽這麽不對勁?
我擡起頭疑惑的看着季濤,沒成想這家夥看了我一眼,視線竟又飄飄忽忽的往外飛。
心裏頭有些驚訝,擡手碰了下他的臉。
這是我的錯覺麽?怎麽被那案子上擺着的白蠟燭一照,他的臉好像紅了?
季濤一把扒拉下我的手,我擰了眉正想從他懷裏掙開好好看看,卻聽他罵了一聲,直接就死死的抓住我,一下将沒有絲毫防備的我按倒在地上。
唇上驀然被貼上了一個溫軟的事物,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牙就被撬開,一個濕濕滑滑的東西突然闖進嘴裏,一痛亂攪。
懵了一剎,我大驚,擡腳就想将人踹開。
老子竟然被個男人親了?!
這他媽怎麽回事!
可季濤卻死死的箍住了我完全不放手,我一整天沒吃東西力氣比不過他,嗚嗚泱泱半天也沒能脫開,直到最後差點被憋死,才終于等到對方松開我。
猛地大喘了好幾口氣,心裏起了火,扭頭就想扇個嘴巴過去,卻一下被人攬在懷裏重新抱住。
“明希,我喜歡你。”
我怔了下,舉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季濤窩在我的懷裏,似乎怕看見我的表情,悶聲悶氣的:“打研究生複試那天見着你我就喜歡上了,這可是一見鐘情。”
頓了下,他嘿嘿笑了:“當初知道跟你分在一寝,你知道我他媽有多高興。”
他說着,又在我身上蹭了下,胳膊上勒着的力氣更大,語氣裏滿滿的都是誘哄:“明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咱倆過日子吧。”
“咱倆一起過一輩子。”
“我陪着你了,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離開你,你永遠也不再會是一個人的。”
朦朦胧胧的,仿佛過渡一樣,眼前又變成了一片迷霧,白白茫茫的,什麽都看不清楚。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仿佛就又坐在了沙發上,心裏頭一激一激的鈍痛着,可臉卻已經僵硬住了,只是雙眼木然的看着前面桌上放着的貸款合同。
這些還是因為借住了幾日太過無聊,見主人忙着不好打擾,自己打算到書房找本書看,又發現保姆偷偷把這幾頁紙塞進了《管理前沿》後匆忙離開,才帶了點好奇心拿出來翻翻發現的。
“明希……”
男人低沉的,冷靜的聲音傳來,卻好像在心裏激靈靈的澆下一桶冰水,讓我禁不住就打了個哆嗦。
我緩緩的擡起頭,看着從主卧室裏出來的男人,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是抖的:“都是……都是你做的?”
“我……我做錯了什麽嗎?你們……你們一個個的,都要這樣……”
對方沉默着,幽黑深沉的眼睛裏看不見任何情緒。
等了好久,才又聽見他的聲音。
“對不起。”
我聽了,突兀地就笑了一聲。
對方走過來,擡手便伸向我。
“我并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的,明希。”
心裏頭突然升起一股驚懼感,忍不住就又抖了一下,我從沙發上一下子跳了起來。
對方停下了步子,表情柔和不少,甚至帶着點安撫與乞求的意思:“明希,你冷靜點,我可以解釋。”
可我卻聽不下去了,由內心深處蔓延上來的恐怖的冰冷,讓我只是本能的往後退着:“趙……總,這幾天麻煩你了,崔钊快回國了,我,我去找他就好,以後就不打擾了。”
還沒來得及退到門口,卻被大步追過來的人一下子抓住胳膊,力氣之大,讓我的胳膊瞬間就是一陣疼痛。
對方的聲音帶着急切:“明希!”
我感覺我的臉都有一瞬間痛的扭曲,憋在胸口的氣一下就撞上了腦門,掙紮着喊道:“放手!你給我放手!”
“明希!你別走!我也是前幾天找到你時才剛知道你偷挪了工程款!”
“我不知道你竟然會為了季濤做這些,我只是不想你跟着他錯下去,我只是想要一個機……”
“趙鈞同!”我急紅了眼睛,向他怒吼着,“我什麽都沒有了!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想要什麽!我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不出來了!”
對方僵了一瞬,手上的力道也跟着一松。
我卻根本不願再看這人一眼,趁機猛地甩開他的手,怕身後的人追上來,連鞋都來不及換,撞開門就跑了出去。
然後就是光怪陸離的燈光,辛辣刺喉的烈酒,以及永遠也見不到陽光的黑暗……
來回閃現的夢境在俯沖翻滾的車廂與腰腹劇烈的疼痛中終于歸于平靜,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明晃晃的太陽照下來,那燦爛的光亮連窗簾都擋不住。
我靜靜的躺了一會兒,然後就笑了。
“老天爺,你他媽到底還想讓我受多大的罪才甘心。”
廚房、客廳、卧室,其實這屋子裏的任何地方都已經安安靜靜的,除了我自己發出的聲音,根本就沒有另外一個人會再跟我說話了。
就連桌子上都落了一層的灰。
沒有食欲,我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靜看着對面牆上挂着的畫,當初将這幅畫畫出來的時候,那種感覺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被厚重的顏色遮掩,那裏面的人壓抑着,掙紮着,尖叫哭泣的嘶吼着,就好像沖破什麽束縛一樣拼命的想要掙紮出來。
可就算到了最後,這他媽也只是幅畫,沒有人願意看,它就連一分錢也不值。
什麽都改變不了。
就像我絲毫都改變不了每天晚上的噩夢一樣。
“如今經過治療存活下來并且已經康複的你,究竟是被制造出來的那個,還是以前的簡明希……關于這一點,我非常好奇。”
我将頭倚在沙發上,擡起手張開五指,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就又想笑。
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當時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心情,也好像都不存在了。
“我本來就是被零零碎碎拼湊出來的啊,算什麽呢?”
陽光從窗戶外面進來,我笑着看向自己的被光亮照得邊緣都有些透明的手指。
“我他媽還能算是個什麽呢?”
“喜歡也好,歉疚也好,就算是憎恨和補償,這些我都不想要啊……”
“我只是不想再做簡明希罷了……”
看着這個被我精心布置的“家”,安靜的坐了好一會兒,我才站起了身,慢慢的走向卧室。
将衣櫃打開,把疊在下面的衣服一件一件的都扒拉出來,才露出了放在最裏面的保險箱。
擰了鑰匙,又輸入了密碼,裏面的彈簧鎖“嘭”的響了一下,門就自動的蹦開了一條縫隙,解放了隐藏在其中的寶貝。
我将櫃子的門打開,呆呆的看了會兒裏面的東西,才将它們全部都拿出來。
一個已經脫了不少毛的雪白玩具熊,一個已經掉了一只耳朵的玻璃熊,裏面還裝着各種顏色的寶石和紙鈔。
我嘆了口氣,真不能怪我這個做主人的沒給它們什麽好的待遇,畢竟發病最厲害的時候見東西就摔,抓什麽就咬的症狀,可完全不是出自我本願的。
現在想起來這些我就一陣來氣,不知道這些都是我的小心肝嗎,那老王八心軟個毛勁兒,早把束縛服給我穿上不就得了,害的我毀了多少東西,可都值不少錢啊,得來容易麽。
我擡手抓了抓玩具熊,扯着它的兩條腿就往外掰,嘿嘿笑道:“你那大爹踏出了房門就一去不回頭,你爹我在這兒等了這麽多天,鍋都揭不開,我等不下去了啊。”
我頓了頓,又揉搓起了它的那張掉毛狗熊臉,笑嘻嘻的:“怎麽不理我啊?把你關櫃子裏你還生氣了?”我用腳踩着玻璃熊來回滾動示範的教育這毛絨玩具,“你看你大哥,我對它做什麽他都不言語,你怎麽就不知道學着點?”
彎下腰一把抱起玻璃熊,我又嘆了口氣:“所以說了,我最喜歡的還是你大哥,透透明明的一看就明白,哪像你,肚子裏不知道揣着多少花花,摸都摸不出來。”
“果然還是錢才是最可信的。”
我喃喃道:“我除了錢,現在哪兒還有資格去擁有別的?”
呆坐了會兒後,我長長地吐出口氣,從衣櫃裏找出行李箱打開,從玻璃熊裏重新拿出保存得很好的鉑金表,摸了下表盤,我看着裏面的鑽石笑了笑,然後才帶在了手腕上。
我把兩只狗熊都小心的擺好姿勢放進去,頓了頓,又拿了兩三件衣服也放進去,将神經鎮定藥和剩下不多的巧克力也全部都掖到箱子裏。
拉好拉鏈,我給自己換了套衣服又穿上大衣,找出錢包塞進大衣口袋後,才發現口袋面還一直放着一個絲絨盒子。
攥了下拳頭,把盒子拿出來打開,裏面的白綢已經染上了濃濃一片的暗紅,現在已經變暗發硬。
将戒指帶到了左手無名指上,怔怔的看了會兒,我才拿過床頭櫃上放着的鑰匙。
我抿了下唇,将這間房子的鑰匙從鑰匙扣上卸下來,又重新放回了床頭櫃上。
本來就都不是屬于我的,強求又有什麽用。
拿過手機,邊走出屋子,邊撥通了一個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聯系過的電話。
“喂,小段子麽?是朕。”我笑着關上了房門,拖着行李箱子向樓道盡頭的電梯走去,“朕要到你那去了,趕緊給朕做好接駕準備。”
我從來不欠任何人東西。
孽畜,你為了我和趙家、白家都鬧崩了,向展瑄也對你的項目不依不饒,那屬于你的公司,我就努力幫你奪回來好了。
然後,咱們就各走各的路,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