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站在對面的季濤正看着我, 那雙眼睛裏面蘊含的情緒簡直都多到了令我感到驚訝的地步。
就以我身邊這只作對比來說, 其牲口之心深不可測, 單從表情和語言上來說, 他的思維邏輯永遠非正常人能揣摩透析,舉例來說, 趙鈞同笑的時候絕不算多, 而且就算是他笑了, 也不一定是真高興。
要不是我先前在他身邊形影不離的被迫呆了這麽久, 恐怕還真不能單從觀察, 對話上,就能簡單的推測到他的情緒到底是好還是壞。
但季濤這家夥跟孽畜卻絕不一樣,有什麽都能在表情上看出一二來。
尤其是我還保留并持續增加“明希”的各種記憶,甚至包括跟這瘋子很久以前那些堪稱“幸福”或“美好”的日子。
因而在某些方面來說,我對季濤脾氣秉性也應該算是了如指掌,洞若觀火的。
但明白是回事,理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比如現在,我能大概感覺出他痛苦、悲傷、失落,甚至還有幾分隐忍的硬撐, 看向我的目光中似乎有許多話想要說,可是卻又不知因為什麽原因而被死死的壓抑住,倔強的一個字也不吐口。
然而就算是幾年前, 面對在我身邊的孽畜時, 他也是有着自身所堅持的自傲, 不在意各種阻攔迎難而上, 面對誰也從來沒這麽氣短過。
一向敢作敢當,理直氣壯的他,哪怕當初和“明希”鬧分手,也從來沒覺得自己理虧過。
當然,那也确實算不上什麽理虧。畢竟季濤和“明希”都明白,哪怕暢想再好,在如今國內對待圈子裏人的形勢來說,他們也不可能有被家人祝福的美好未來,所有也不過都是癡人說夢的妄想罷了。
簡明希和季濤所堅持和期待的東西,同時也有着很大的差別。
不過是因為孽畜他們的插手,大家都從做夢者變成清醒人罷了。
可這就讓我又有些奇怪了。
如今孩子都有了,理想也實現了,他跟“明希”的關系也早讓我在幾年前給斷了,那他現在還有什麽可難受的?
難道就因為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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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仔細的看了好久,終于能從零碎的記憶片段裏找到她模糊的身影。
也許更确切的,可以說她就是無機生物的那個寶貝疙瘩?
他們兩個現在都得償所願,不是應該挺高興的嗎?怎麽還擺出這幅神情?
還是因為季濤看見我後,終于不得不正視他又一次毀了對“明希”的諾言?
那也應該是心虛和內疚才對,委屈和指責雖然沒看見,但他受傷個什麽勁?難道跟別人在一塊出來讓他撞見錯的還是我了?
季濤有這種情緒的雖然出乎意料,但對我卻無疑是極好的機會。
本來我還正想着怎麽将幾年前的嚴厲拒絕給收回來,讓他對“明希”上上心,把關系搞得暧昧點,局勢也給攪的更渾點,現在這情況雖然來的莫名其妙,可絕不妨礙咱來利用。
我努力抑制住往上揚想要仰天大笑蒼天罩我的嘴角,視線掃過去,看了他身邊的女人一眼。
那個穿着粉色大衣的女人真可堪小家碧玉的典範,知書達理的代表,依偎在季濤身邊顯得有些擔憂和膽怯,眉宇間籠着一絲清愁,隐隐感覺着,跟“明希”的氣質,還真有點像。
只不過一個是如掌上明珠般的公主,另一個是理想遠大的貧民鬥士,而且還是沒丁點好結果的倒黴炮灰。
其實我很喜歡這種林妹妹式的女人,嬌弱可人疼,絕對合我的胃口啊。
那股單純不做作的氣質真不似作僞,就如同當初,對季濤言明自己幫他還上為了周轉公司資金而借出的高利貸時一樣,和倔強又簡樸的簡明希比起來,她的話要明顯要可信程度更高。
沒辦法,誰讓她更有錢有權呢,連出借高利貸的小混混都能揣摩上意幫她在季濤面前污蔑簡明希,不僅把錢全部昧下,扭過頭還以公款的事情為把柄要挾勒索“明希”。
那給予的精神折磨,簡直讓“明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誰讓他連找季濤要錢來抹掉公款的首尾,好擺脫這群吸血鬼的本事都沒有呢。
這麽多年的感情和信任,幾個別有居心的人的挑撥就能輕易摧毀,有時候我真的看不明白,季濤的愛究竟淺薄到了什麽地步,竟會讓他覺得簡明希會背叛他和趙鈞同有一腿,并想從他這裏套錢去跟趙鈞同投資發財。
還是他覺得,只有擁有金錢和權勢的人,才配得上是簡明希的選擇?
不過親手報複那群混混人渣的快樂我是無法體會了,因為前一陣我尋着模糊的記憶找過去的時候,才發現那群棚改房裏安頓的混蛋早被趙孽畜給突突成灰,連點殘渣都不剩了。
只可惜他的火氣撒的有點晚,畢竟這孽畜在招标組組織項目踏勘現場上得到消息後,是和同樣在找人,并且已經開始聯系警方懷疑簡明希攜款潛逃的遠方公司財務會計撞上,才知道的簡明希竟為季濤到底都做到了什麽地步。
等到他報複被蘇绮萱、白暢的行為和語言留下暗示的那群小混混,當年的“明希”早已經無法堅持下去,再清醒着神智來的面對這個殘忍的世界了。
也不知道他發現這一場有着他參與的陰謀,在某兩個不配合的女人私下裏的自我發揮後,導致的居然會是簡明希的萬劫不複時,究竟是怎麽個心情。
“季先生,”再一次惋惜這種的極品的黑根兒白蓮沒能提前遇見勾到手,我看着季濤首先打了個招呼,然後又将視線在他臉上留戀了一瞬,不過火也絕不會讓他發現不到,又略略垂了眼睛,唇角抿出一抹禮貌且溫和的笑容。
透着堅韌與驕傲,但卻有着幾分疏遠,幾分清淡,十分禮貌也非常公式化的笑。
正版“簡明希”式笑容。
這天底下要論能模仿簡明希氣質之最高成就者,舍我其誰!
她那小姑娘不給力啊~
瞧瞧,不僅季濤見着我這表情後神色更加悲苦,就連我身邊的孽畜都能有所察覺,眼神在我這裏有意無意的溜了一遍。
哈哈哈哈!
這贏就贏在一個“雅”字!
咱也曾經研究過,孽畜和“明希”都雅,可本質不同,擱孽畜那裏,是高雅,簡單來說就是高位者和有錢人因為家世及地位而有的不流于俗的雅致,那是一種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屬資産階級享樂範疇。
但“明希”卻是博文廣見,有思想有原則的正統知識分子,那講究的就是一種儒雅,廣袖寬襟的書生文氣。
只可惜書讀得太多了點,腦子秀逗,不合時宜的覺悟之高的也非常人所及,要擱舊社會軍閥亂鬥那時還能給個軍校晉升來一展所長,實現青年人的熱血與激情,但放在今天,那就是吃苦受累還讨不了好的自找罪受了。
當然,剛才那句話和表情完全是引起話頭的試探,掌握主動永遠是咱的原則,所以此刻我唇邊挂着淡笑,垂着眼睛,看似澹然灑脫,萬事不萦于心,但手上卻“洩露”出內心裏“真實”的“混亂”情緒。
——握在購物車把手上的手指緊緊的攥着,力量大到指節上都透出了不可忽視的蒼白!
在我的精心設計下季瘋子當然不可能看不見這個細節,這時候要是有孽畜幫忙更事半功倍,能引起那瘋子再多些的內疚和痛苦就是絕對的完美。
所以我腳下暗中輕輕踢了踢趙鈞同,示意他将手按在我的手上以增加敵方注意力。
趙鈞同果然不愧他陰險的牲口脾性,對一切洞若觀火,細查入微,十分上道的從把手上擡起了手,慢慢的移向了我——的腰,還順便往他懷裏,帶了帶!
“……”
老子的手指頭攥得更緊了!險些就呲出了牙露出我內心猙獰的一面!
這回倒好,因為那孽畜的關鍵下移動作,一直看着我臉的季瘋子不僅看見了我的手,更加看見了那畜生攬在老子腰上的爪子!
我默默的不被對方察覺的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壓下武力解決問題的沖動,這時候一直當啞巴的季瘋子卻開了口。
“明希,”季濤頓了頓,視線又掃了眼我跟孽畜購物車裏頭的東西,“沒想過能在這裏見到你。”他張了張嘴,貌似還想繼續說些什麽,卻都卡在了嗓子眼裏,沒再發出多餘的聲音。
我也沒想過能看見你,今天拉着這孽畜出來時就發現他以前知道歸知道,卻絕沒有如此貧民的親自來過這種貧民的大型超市,對各種廉價商品能廉價到的如此水準充滿了好奇與感慨。
想必你身邊那只也是同樣的感受,所以咱倆此時的驚訝絕對是半斤八兩。
當然,更讓我驚訝的是你竟然沒沖我大吼大叫,繼而沖過來抓住我叫我跟你一起走。
我只沉默了恰到好處的一段時間,既能勾起他的心神又不讓他太過失望,輕“嗯”了一聲,勉強笑笑:“今天跟……鈞同”這麽親熱的說這名字怎麽就他媽這麽別扭,“……出來買點東西。”
那孽畜顯然也察覺到這是我第一次這麽叫他,放在我那腰上的力道重了重。
我當然不能示弱,關鍵時刻給我這兒搗亂還能讓他得寸進尺了?
于是高高擡起狠狠放下,我的旅游鞋一下就踩上他的皮鞋——撚不死你丫的!
我斜眼看過去,趙鈞同的蛋腚功夫果然非人,除了嘴唇抿得緊了點,眉頭略略皺了起來,臉色蒼白了一絲絲,竟是什麽其他的表情都沒有!
在我還沒來得及為他的毅力抗痛指數而驚嘆的時候,就感覺腰上的那只手已經慢慢的移了位置,從外人那處看估計好像是收了回去,可實際上卻往老子下方肉最多的地方轉移,抓抓。
瞬間身體僵硬!
我擦你他媽看看時間地點行不行!這人來人往的你可真不要臉!
更過分的是爺竟然真在公共場合被吃豆腐了!
更更過分的是爺他媽還沒辦法一巴掌抽回去扇他不能自理!
“買的東西很多。”在我腳下力量大孽畜手上力量更大的僵持中,季濤又開了口,視線從購物車轉移到我身上,也勉強笑了下。
我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要多難過有多難過。
站在一旁一直低頭不說話的蘇姑娘快速擡手抓住了季瘋子的胳膊,擡起頭眼圈紅紅的看着季濤。
季濤頓了下,緊緊抿着唇。
過了好久,他才又看着我,笑了笑:“現在還好吧?”
我這難道叫好?那你給我舉個不好的例子來看看?
“嗯,還好。”孽畜的爪子已經開始往分叉的地方伸了,我察覺到後趕忙松開了他的腳,乖乖,我臉皮沒他厚,他那表情沒一點變化,可我要真這樣發展下去簡直可以一頭撞死以謝天下了。
我的萬世英明決不能就此毀掉,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現在這角落還沒人經過,可一會兒真過來人了咋辦!
寡人向來卧薪嘗膽,能屈能伸!
等着那孽畜終于真正的收回了手,我暗暗松一口氣,然後看向靜靜看着我的趙孽畜,實際視線是落在他腦袋後面的貨架上,做出一副回憶的樣子,抿出笑:“‘在半夜敢跟我搶被子,反正你也不是女人,不用我遷就而憐香惜玉,直接踹你下床放你去死。’”
哎呀,剛才怎麽沒看見那有柚子茶了。
“‘早晨起來也不用急着搶廁所,完全可以兩個人同時用。互相端着對方的臉,小心仔細的刮新長的胡子,洗幹淨後親一大口,沒仔細把對方刮幹淨的人活該被紮。’”
你說以我現在所處的狀況和事件發展趨勢,等打發了季瘋子,我還能舔着臉在他的視線下若無其事的把那個拿過來麽?
“‘一起逛街時,可以直接跳過二樓女裝部,多賺一倍的時間。’”
好像不太好,顯得我的情緒太平淡了,不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讓這瘋子記住。
“‘任何衣服都可以做情侶裝,只要連買兩件。’”
可那柚子茶今天打折啊!才十幾塊就那麽一大瓶!那麽一大瓶了!撓牆!!
“‘既然我都是兩套兩套買東西的,所以每次我問老板能不能再打個折的時候,他也每次都沒理由拒絕我。’”
我說一句季濤的臉色就白上一分,豈不知我內心痛苦根本就不亞于他。
“‘可以一起在光棍節堂而皇之得讓有女友的同事請客吃飯,并同時甜蜜的回想昨天我到底親了你幾下。’”
要不等那瘋子走了我在折回來,這減價的機會太他媽難得了。
“‘沒有溫泉,我們可以一起泡桑拿浴池,随時……’”
說到現在季濤已經完全沒有血色了。
“以前紀念日時找到一起抄在日記本上的願望,”我看着那瓶柚子茶,閉上了眼睛,無限傷感,“現在都實現了。”
語氣裏頭,帶着幾分自嘲、幾分傷痛,隐隐的有點埋怨,又體現出十分的堅強。
似乎在分手後,跟季濤故作快樂的展示“我沒有你過得也很好,你不在我身邊我也不會再傷心”這等擁有無限聯想和展開,甚至完全相反的各種潛在含義與心緒的語言,老子運用的是多麽惟妙惟肖,出神入化!!
大神再次現身!頂禮膜拜之!!
等我話音落下,在這熙熙攘攘的超市裏,除了外圍開始出現的幾個圍觀群衆,我們這邊已經出現了一陣小範圍的沉悶的寂靜。
我睜開眼睛,癡癡的将視線落在不知名處,顯得落寞而痛苦,又有一些強顏歡笑。
剛剛一直被我深情注視的趙鈞同也斂着眼睛什麽都不說,直到現在才開了口。
“我們走吧。”
說着,他擡手拿過貨架上打折的柚子茶放在購物車裏,在我瞬間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瓶子時,又一次攬過我的肩膀,帶着我往前走。
“鈞同哥哥……”
雖然文文弱弱的,但更能聽出其中惹人憐愛的單純。
我一趔趄,要不是因為趙鈞同還扶着我,險些就要摔個狗啃泥。
我滴個親娘咧,是不是大戶小姐都喜歡叫人哥?那白姑娘一口一個“季大哥、季大哥”的,輪到這姑娘時竟也沒變,甚至這稱呼只要想想是挪到那孽畜腦袋上的,我就忍不住渾身都泛出了一股惡寒。
鈞同哥哥……雞皮疙瘩齊齊起來鬧獨立……
趙鈞同好象根本就沒察覺我的反應一般,只看了蘇绮萱一眼,就一言不發的環着我走。
那蘇姑娘遭了冷遇,眼圈又紅了,低下頭雙手緊緊的擰着皮包帶,什麽也不說了。
嘿嘿嘿嘿。
這是肯定的嘛,你哥哥那段經典名言我可是當天晚上就給他聽了~
路過他們時我看了眼季濤,嘴唇輕輕哆嗦了下沒說話。
季濤慘白着一張臉,看着我不移視線。
我又看了看一直拉着季濤,微微顫抖的蘇绮萱,還別說,瞧瞧那郁郁愁苦,微紅的眼圈,一哭的時候就更嬌美了,清和、柔弱、帶着委屈與愁緒,袅袅婷婷,內惠外秀……
我算是明白那無機生物為毛這麽護着他妹妹了,簡直看見她一蹙眉一咬唇就絕對能心生不忍,總想趕忙過去哄兩句。
而且,這種天氣還穿裙子,她不是懷孩子了麽,還美麗凍人不怕出事?
我往下又掃了兩眼。
衣服不錯,能顯出腰,真細,似乎一個胳膊就能抱過來,一點都不像個孕婦,季瘋子有福啊,不過再下面就被衣服擋着了,不知道弧度翹不翹,手真癢癢……
越走越遠,卻不能總回頭,心裏頭撓的正難受,我那蠢蠢欲動卻久久未能真動的手就突然被人抓住了腕子。
我唬了一跳,瞪了眼睛看向趙鈞同。
趙鈞同看了我一眼,笑笑,輕聲道:“不該看的地方,你最好別看。”然後暗示性的握了握我的手,似乎在示意不該摸的地方你也別摸。
我也湊過去,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咬牙道:“老子憑什麽聽你的!”
趙鈞同輕嘆了聲:“何必呢,你的肯定比她好,摸自己的就是了。”
我眼睛又瞪得更圓了一圈,甚至氣得都快冒了火。
我擦!你他媽見過哪個神經病閑着沒事在超市摸自己來玩的!
趙鈞同停下步子,轉頭看向我,眼中泛出一點心疼,甚至臉上還有帶着一絲嫉妒與痛苦,滿是濃濃的煎熬,左右不得解脫。
我吓得一激靈,正奇怪他的感情表達怎麽突然這麽明顯了,就見他擡起了手,撫着我的臉,在我的僵硬中,拇指輕輕的擦了擦我的眼角,做出一個輕柔的拭淚動作。
腦子裏靈光一閃,轉了眼睛掃了下這孽畜先前看的地方,那裏的拐角正有一面擦得锃光瓦亮的玻璃,不僅能将我急紅的眼圈和孽畜的無限深情反射出來,還能完美的映出我們身後不遠處的景象。
在那裏,季濤仍舊固執而安靜的看着我,步子一點都沒有移開。
他沒有追過來,卻好像也舍不得離開。
我垂了眼睛,睫毛輕輕抖了抖,努力眨巴出點水汽,臉頰挨在孽畜掌心裏,表情上帶出幾分歉意。
趙鈞同嘆了口氣,湊過來輕輕吻了下我的額頭。
我閉着眼睛等着他放下手離開,才在他伸過胳膊攬住我肩膀時,順勢倚在他身上,慢慢的往前走。
告別身後二人的各種糾結痛苦……
細聲細氣:“還有別人看着了,注意點影響,過了拐角就放手!”
笑意盈盈:“沒關系,只攬肩膀,朋友傷心也是需要安慰的。”
你他媽就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