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番外
酒席上嘈雜而喧鬧,男人粗魯的勸酒聲,大笑聲,劃拳和葷段也是層出不窮,夾帶着女人的嬌媚的軟語,和飯廳裏到處充斥着的煙霧,倒是一片混亂景象。
趙鈞同以前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飯局。
他是知道施工方的項目經理和他手底下的委托代表經理,經常帶着一大票人員每隔一段時間就去開酒席大吃大喝,可是這種陣勢,倒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尤其是他這個業主方最大的老板的到來,似乎也讓這頓聚餐提高了不少檔次。
中國人一向喜歡在酒桌上談論事情,無論他們是真的談還是假的談,不可否認的是,有不少交易和共識都是在這個時候達成一致的。
反正花的不是私人的錢,對于工程款,當然更加肆意揮霍。
雖然一開始這些人恐怕還會懾懼于他的身份不敢大吵大鬧,可是當酒喝得多了,一個個面紅耳赤的幾乎要滑到桌子底下,衆人也沒見趙鈞同有什麽不滿的表現後,自然也就放得更開,歡笑和吵鬧聲更大。
趙鈞同一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從不故意給人擺地位或拿捏身份。
上層社會的宴會和聚會是他一直生存的地方,而且是游刃有餘的周旋于其中,所以對于今天這種情況,倒是讓趙鈞同感覺有幾分新鮮,也盡量的壓制自己對這些毫無形象的酒肉之徒本能的排斥。
他來這當然不是心血來潮,所以趙鈞同夾着香煙推掉又一個人的敬酒後,就站了起來離開。
在一旁最邊緣的地方,一個淺灰色身影,正靜靜的倚着牆,獨自一人慢慢的品着紅酒。
相識這麽久以來,趙鈞同自然能打聽到,因為自身的固執和堅持,這個人其實在監理公司裏多少都是有些被排擠的。
只是他的才華和能力确實遠超于一般人,業主的評價往往也很是不錯,所以才有了如今的職務。
果然是個天真的人。
就連在這個烏煙瘴氣的空間裏,待發現自己過來後,對方看向他的眼神裏,也是有着不同于衆人的清澈澄靜、神智清明,不帶一絲的酒意和迷糊。
簡明希似乎總是給人一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Advertisement
他似乎總是不能融進世俗的圈子裏。
“怎麽一個人呆在這裏?”
對這個人的好奇,伴着時間的增長,探尋到的東西越多,好奇就更大,好像總是不夠。
想要多了解,多明确,然後被更大的好奇心和莫名的情緒所驅使,更加的想要接近。
簡明希聽見他的詢問又笑了,仍舊是那種溫文的雅致的笑容:“喝的有些醉了,就來這裏歇一歇。”
趙鈞同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安靜了片刻:“要是不喜歡,推掉就好,何必要勉強自己過來。”
簡明希聽後似乎又有些驚訝的看向他,然後笑了笑,轉頭繼續看向那邊頭汗腦熱酒席。
過了一會兒,趙鈞同才聽見他再次開口。
“我的導師是個很睿智的學者,他曾經跟我說過,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東西,以你的能力都是無法改變的。既然是這樣,與其讓自己在其中痛苦的掙紮,不如就去努力的學着适應。”
簡明希的回答确實讓趙鈞同有些意外,當他看向他時,對方又溫潤的笑了笑。
“他說的這些道理其實我都明白,國內的建築業不規範的地方和潛規則實在太多了,而國外先進的管理經驗在我們這裏要發揮充分的作用也有些艱難。若是真的要追根究底,那就是行業的制度問題,但這些卻根本就不是我這種小老百姓能置喙的。”
“不瞞趙先生說,當時本以為上了不少年的學,也應該學了不少有用的知識,畢了業後再知道這些非常現實的東西,對我這裏還有着的那麽些無聊的學以報國的心思,打擊确實是巨大的。”
簡明希頓了頓,又斂下了眼睛,自嘲的笑道:“不過,我只是想趁着年輕還有資本時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等着生計真的到了難以維持的地步,說不定我也會為了錢,同流合污的。”
趙鈞同沒有說話。
他突然覺得簡明希是真的很清醒。
并不是那種孤芳自賞的清高,也不是那種自負道學的得意,他是真的有心去做一些事情,去實現一些夢想。
哪怕這些夢想在別人看來,都是些十分幼稚而可笑的執着。
所以現在對簡明希的這種突然發掘到的新認知,弄得他這種圈子裏的老油條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趙總!您怎麽在這兒了!來來來!咱們再喝一杯!”
承包方的項目經理帶着一群人過來勸酒的聲音,打斷了趙鈞同原本想要和簡明希獨處的機會。
等到幾杯酒推擋過後,再回過神兒來,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了簡明希的身影。
趙鈞同不着痕跡的靜靜退出人群,掃視酒席的四處,也沒有發現簡明希。
等再找到他人的時候,對方正有些悠閑的斜倚在陽臺的欄杆上,手中拿着手機在打電話,以趙鈞同的角度來看,只能看見對方淺灰色的背影。
“是啊……”
簡明希帶着笑意的調子拖的長長的,語氣中竟然有着讓人驚訝的寵溺的溫柔。
“你猜對了,我就是在公款吃喝了。”
“沒喝多少酒,真的,不騙你。”
“好,我一定努力吃回來,白吃白喝的便宜哪能不占?”
簡明希聲音裏笑意更大,那種快樂就連站在一旁的趙鈞同都能感覺得到。
“好好,你這孽畜就老實在家給老子呆着吧,等老子回去再拿你下酒。”
“不行,你已經答應老子了,現在再說什麽都晚了。”簡明希大笑了起來,笑夠了後似乎一個姿勢待得久了終于有些累,慢慢的轉了下身,“所以啊,你還是趕緊去給老子洗幹淨……”
在擡眼看到他的時候,對方的話突然就停住了,靜了一瞬,然後又低聲的對着手機那邊溫柔的哄道:“你個孽畜,老子還有事,新買的沐浴液別忘了用。”
他話音還沒落,就早已先知先覺的立刻把手裏的手機拿到離自己耳朵遠遠的距離,而那裏面瞬間傳出來的怒吼和叫罵聲,驚天動地到連趙鈞同都能隐約的聽見一些。
簡明希迅速收回來一手捂住聽筒,對着手機道了聲“挂了”後,就按掉了對話。
“趙先生。”
再面對他的時候,對方略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又變成了以往總是閑雅溫文的樣子,禮貌疏離的客氣。
雖然剛剛的對話,甚至讓趙鈞同知道了簡明希鮮為人知的另一面。
也是十分生動而鮮活的一面。
也許那是只有在電話裏的那個人面前,才會露出來的,會說髒話的,會逗弄人的,真實的簡明希。
趙鈞同靜了靜,“剛才,那位是?”
對方彎起了眼睛,笑笑:“是我老婆。”
老婆……會用孽畜來形容?
再次踏足到這個城市,并且還是在這個極度炎熱的季節,趙鈞同的感覺卻是十分微妙的。
當助理将竣工驗收通知書交到遠在外地的他的手上時,趙鈞同确實是微微的怔了一怔。
他也實在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反應。
這個世界上其實已經很少有東西能讓他産生動搖,不知為何,此刻自己的心裏卻好像突然有了空洞似的。
這個洞其實并不大,平常的時候根本發現不了,但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卻是讓他知道了這個洞的存在。
真真切切的存在。
兩天前還與簡明希通了電話讨論些工程收尾的一些細節,然而他卻自動的忽略了,此時已經是他與他相識的一年後。
而現在,工程也快要結束了。
他跟簡明希的聯系,似乎也要結束了。
趙鈞同坐在車裏,透過車窗,靜靜的看向窗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而又要想些什麽。
車子開了一段路,待拐到一個街角的時候,靠在椅背上的趙鈞同卻猛然直起身來。
“停車!”
在人員往來很少的路邊漸漸轉過來的兩個人中,哪怕只是一個側身,他也能在第一眼就認出那個人。
但是與趙鈞同一向熟知的筆挺的西裝,整齊的領帶,永遠優雅而溫潤的樣子不同,對方此時穿了一身藍白豎條的運動服。
現在正是世界杯,而簡明希穿的,是阿根廷的隊服。
走在對方旁邊的人卻穿了件英格蘭的潔白T恤,正與他拉扯着,争辯着。
簡明希似乎終于受不了了對方的騷擾,一把拉過那人的衣領說了兩句話,好像是在勸解,又好像是在讨價還價。
然而對方卻是擺出了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板着表情只一臉嚴肅的看着他。
簡明希抿了抿唇,然後嘆了口氣,轉頭四下裏小心的看了看後,就快極的湊過去用唇輕貼了下對方的面頰,後又迅速的離開。
然而他卻沒想到,對方一只手早已經猝不及防的擋在了他自己的後腦上,按住他的退縮,再行逼近,強迫他進行激烈的接吻。
簡明希幾乎是在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就揮出了拳頭,一下打在了那人的腹部,然後趁着對方因為疼痛而矮下身子時,又擡腿踹上了兩腳。
那身潔白的英格蘭隊服下一刻就多出了好幾個鞋印。
也許是因為動作過大,簡明希微卷的發絲肆意飛揚,挂在脖子上的鏈子都甩了出來,一枚鉑金的戒指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生輝。
而被他打的人,也為了要阻止他的拳頭和腳踢,擡起雙手推搡抵擋。
那人左手的無名指上,有着一枚與簡明希項鏈上款式一摸一樣的戒指。
簡明希最後似乎終于解了氣,又補了兩腳扭頭就走。
而對方此時卻快速的爬了起來,一點都不見剛才的狼狽可憐,幾步跑上前扯住簡明希的胳膊,見被甩了兩下,最後幹脆極為霸道的一胳膊摟住了簡明希的脖子,往自己的懷裏帶。
簡明希踉跄了一下,雖然後來還在掙紮,幅度卻是越來越小,看起來倒像是孩童的玩鬧。
而簡明希聽着對方不停的說話,緊繃着的臉終于再也忍不住,只一下就溢出了笑容。
那是趙鈞同從來沒有看見過的笑容。
讓他的心跳驀地一滞。
趙鈞同在很多很多年以後才知道,那種笑容代表的意思。
幸福。
“趙總?”
趙鈞同收回了視線,慢慢的仰躺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
“走吧。”
他突然覺得,他似乎知道如何來填滿他心裏的洞了。
他想讓那個人的那個笑容,一直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想讓那個人,只對他那樣笑。
兩個月後。
一陣震動鈴音,翻開手機接通電話。
“喂,城東那塊地的立項程序走完了麽?”
“監理方的招标呢?”
“不用,還找遠方公司就行。”
“對,我對他們的工程師很滿意。”
“嗯,要指定簡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