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褚明珂遲疑了下,他這是想要和自己談及十年前的事?還以為他不會說的。
褚明珂配合了下,清了清嗓子:“你說。”
沈南星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十年前,梁國人想要毒害定遠侯,結果定遠侯沒事,我與祁時安中了毒。我母親懂醫,于是調制了解藥。定遠侯夫人一直視我們母子為眼中釘,她知曉我母親那時已是病入膏肓,沒有餘力調制新的解藥,于是讓人将兩份解藥中的一份打翻,将僅有的解藥給了祁時安。”
“她怎敢如此!”
沈南星望着褚明珂幾乎瞪圓了的眼睛,心裏有一個聲音在說,她在替他憤怒。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沈南星突然覺得,在胸膛裏翻騰的怒火似乎不那樣放肆了。
“定遠侯夫人一直以為是我母親搶了她的地位,她擔心我威脅到祁時安的地位,巴不得除我們母子而後快。”沈南星的眸光中現出褚明珂從未見過的寒意:“事實上,我母親與定遠侯成親時,所有人都以為定遠侯的家人已在戰亂中遇難,直到臨盆之際,她才知道定遠侯夫人他們還在世。可笑的是,她是奔着一生一世一雙人去的。”
褚明珂能想象到沈夫人當時的崩潰,她以為自己嫁了個情投意合的丈夫,結果卻在生孩子之時才知道對方早已有家室。
“後來,那個人求她,求她看在孩子年幼的份上留下來,她心軟了。卻不料,這一留,成了所有恩怨的源頭。”沈南星的聲音冷如冬日寒潭,“定遠侯夫人将我們母子當成了眼中釘,她認定只要我死了,母親會深受打擊進而一命嗚呼,卻沒料到母親調制出的藥只能暫時壓制毒性,祁時安得不到後續的醫治,徹底成了個病秧子。母親調制好藥後便昏迷了,但她事先就給師父寫了信,有她的解藥壓制毒性在前,再由師父來解毒,此毒可以完全清除。師父趕來後知道了內情,一怒之下選擇了對祁時安的毒視而不見。”
褚明珂不甚唏噓,本來兩人都能得救,結果因為定遠侯夫人的一己之私,祁時安得不到後續治療,沈南星也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兩人都落下了後遺症。
“定遠侯難道毫無知覺嗎?”褚明珂忍不住問,定遠侯夫人敢這樣對沈南星下手,就不怕有東窗事發的一天?還是說她有依仗?
“家中之事,若是有心了解,怎會毫無知覺,只不過那人想當縮頭烏龜罷了。”沈南星冷笑了聲,“一邊是青梅竹馬,一邊是聖上賜婚,那個人兩方都不想得罪。可原配是他母親親自選的,老夫人時時維護,那個人便處處讓我母親忍讓。我母親真心待他,處處體諒他,她不光獨自隐忍便,連我也看得死死的,生怕我給那個人添麻煩。結果你猜怎麽着?”
事關沈南星的母親,褚明珂不敢随意評價。看他唇邊挂着慘笑,眼裏卻充滿悲傷,那定然不會是令沈南星舒心的事,褚明珂溫聲勸他:“不要再說了。”
“有什麽不可說的?”沈南星比往常執拗,眼裏的悲傷被憤怒替代,“她心心念念那個人,最後因他落得滿身傷痕、滿腔失望。她一輩子追求刻苦銘心的愛,最終落得那樣的結局,你說她是不是……她是不是……”
褚明珂懷疑沈南星十分不贊同他母親為愛不顧一切,以至于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起她,便有些失态。這也是褚明珂第一次聽沈南星提及他母親,他卻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緒。
褚明珂之前向嚴氏打聽過定遠侯府的事,定遠侯府對外宣稱沈夫人與沈南星都已經死于十年前,既然沈南星活着,那……褚明珂忍不住問道:“你母親現今在何處?”只要人還在,很多事還來得及。
“她不在了。”
褚明珂定在原地:“不是說林神醫去了嗎,伯母為何……”
沈南星幽幽地看着前方,目光中沒有焦點:“哀莫大于心死,對她來說,眼睜睜地看着曾愛過的人為了利益不斷磋磨當初的情分,死了才是解脫。”
褚明珂忍不住想,沈南星提及沈夫人時之所以憤怒,不光是因為定遠侯夫人的所作所為,還有一種可能性是因為他的母親寧願緬懷着愛情死去,也不願為了他好好活着,所以他憤怒。
這樣的沈南星,比她可憐。反觀她自己,雖然打出生就失去了母親,但父親精心呵護她長大,繼母也是真心實意地待她。
褚明珂柔聲問沈南星:“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既然到了雲州,何不公布他們的謊言,将當年的真相公之于衆,也讓世人看清他們的嘴臉。”
沈南星的面容上浮出掙紮之色,“時機未到。”
褚明珂十分後悔,之前她還動過念頭,想在沈南星或林神醫的面前提及定遠侯世子的病情,定遠侯為國為民,她幫幫他的家人。
卻沒料到,這些人根本就是沈南星的仇人,這些人活該自作自受。她如今最關心的是:“那你身上的毒呢,如何才能徹底解開?”
沈南星的眸光閃了閃,吐出兩個字:“無解。”話剛落音,沈南星突然覺得渾身一輕。
望着褚明珂眼底毫不掩飾的關切,他突然有些後悔當初和晏青梧演戲來迫使她遠離,當時也不是沒想過和她坦白,可這樣的身世令他感覺難堪。
如今想來,若是好好與她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正常女子是不會執意要與一個時日無多的人共伴餘生的。從她幹脆利落地同他劃分界限的舉動來看,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裏的分量,也低估了她在他心裏的分量。
褚明珂不知沈南星在想什麽,還在為他的回答心驚不已,她不由自主追問:“怎麽會無解呢?林神醫也沒有辦法嗎?”
沈南星搖頭:“沒有。”就算是有,他也不想去做。
褚明珂突然不想和沈南星置氣了,在生死面前,那點自怨自憐、怨天怨地的情緒算不得什麽。十年陪伴是真,師兄師妹也是真的,就算晏青梧就在眼前,只要她今後坦坦蕩蕩問心無愧,誰也說不得什麽。
兩人各自在心底暗暗下決定,門口又想起了叩門聲。
“是我。”不等他們詢問,門外的嚴氏主動開口。
進屋後,見兩人神情嚴肅,嚴氏以為他們在為接下來的行動憂心,她打了個哈哈試着緩和氣氛:“不用這麽擔心,事情辦得很順利,我們先下山吧。”
三人收拾了一番,重新以一家三口的身份下山。
剛到落腳處,定遠侯世子夫人又來請褚明珂了。這一次,褚明珂毫不猶豫拒絕了那邊的人,只說自己能開的藥方已經開了,別的也就愛莫能助了。
反正她不是什麽正經醫女,醫者父母心這幾個字與她無關。凡事有因必有果,定遠侯夫人不是有能耐麽,就由她去折騰吧。
打發定遠侯府的人走後,嚴氏也出門去了。褚明珂後知後覺,丁全與蘇葉都不在,嚴家唯一的下人今日告了假,竟然沒人去給沈南星抓藥。他一個病人,總不好讓他親自去抓藥。可她若是去了,萬一被灰衣人暗中跟上,能不能安全的回來尚未可知。她若被抓,勢必又會給大家增添麻煩。
褚明珂在屋裏轉了兩圈,決定先問問沈南星,先去看看他的的情況,看他是否能熬得住。
褚明珂走出房門,徑直朝對面的西廂房走去。房門虛掩着,褚明珂叩了會門,裏面并沒有回音。
褚明珂的心裏頓生不好的預感,他不會毒發昏過去了?
褚明珂顧不了別的,猛地推開房門,在屋內尋了一圈,卻連個影子也看不見,這樣一來,心裏的不安越發強烈。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得先找到人。
褚明珂拔步往外跑的同時腦中飛轉,分析沈南星可能去的地方,他會不會一言不發自己去抓藥了?又或者昏倒在某個未知的角落裏了?又或是出門會友,比如去找晏青梧……
各式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中閃過,直到腳尖傳來一陣鈍痛,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撲去。
完了!褚明珂腦中出現這兩個字,方才沒注意腳下,被門檻絆倒了。褚明珂望着屋外的皚皚白雪,心裏發苦,接下來會摔個鼻青臉腫外加滿嘴雪吧。
褚明珂伸出雙手,試圖能夠緩解一下落地時的力道,同時絕望地閉上雙眼。
下一刻,預想的慘狀沒有發生,她的身子被人托住,甚至鼻尖傳來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藥香。
沈南星!
褚明珂猛地睜開雙眼,她擡起頭,果然見到沈南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他的兩只手牢牢的托着她的雙臂,正低着頭,用他那雙十分好看的眼睛認真地盯着她。
濃濃地尴尬占滿了胸膛,褚明珂的臉上飛速浮起一抹緋色,心裏的疑問不經大腦脫口而出:“你剛才去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