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飛雲谷,藥廬內茶香袅袅,沈南星與晏青梧相對而坐,不時這說上幾句,氣氛很是融洽。
突然,沈南星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他的眸光閃了閃。
不多時,一名圓臉、濃眉的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步入藥廬,這便是他唯一的徒弟胡元。
胡元一向樂呵呵的臉上今日沒有笑容,待看到屋內正相談甚歡的二人,心情更加郁悶,他不想進去。
沈南星眉心擰了擰:“還楞着做什麽,還不過來。”
“是。”胡元懶懶地應了聲,拖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向沈南星。
沈南星瞧着徒弟懶洋洋的樣子,心裏的火苗早已竄起,這個孽徒,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
但當着晏青梧,他不想斥責他,指了桌上早已準備好的藥包,冷聲道:“拿上這些,給褚姑娘送去。”
胡元探身看了看,是預防風寒的藥材和褚姑娘常年用來調理身體的藥包。他在心裏嘆了嘆,沒有拿:“不去。”
沈南星的眸光頓時沉了沉,聲音也比方才更冷:“為何不去。”
胡元耷拉着臉掃了一眼晏青梧,對沈南星說道:“拿去也沒用,褚姑娘已經走了。”
走了?沈南星沒料到徒弟不聽話是因為這個,在心裏暗自嘀咕。看了會徒弟的圓臉,原本微微蹙着的眉頭松了松,很快便釋然了。
師妹一向調皮,沒少和他這孽徒串通一氣演些離家出走的把戲,戲再真也不過是戲。
他不想拆穿他們,面無表情道:“走了便走了吧,送去她的住處。”
胡元一聽便知師父誤會了,師父不知褚姑娘出谷的消息。
他胖乎乎的臉上現出鄭重的神色,兩團濃濃的眉擰成了麻花:“褚姑娘真的走了,這會已經出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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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星暗中搖頭,師妹雖然愛耍耍小性子,就算走遠也只會圍着藥廬轉,她壓根不會走出飛雲谷。
本不想理他,想着褚明珂離開時的狀态,還是問了句:“什麽時候的事?”
胡元如實回答:“大約半個時辰前,我聽說褚姑娘來了,便去找她玩,沒想到到她住的地方一看,大門早已緊鎖,只在院內留下了一堆灰燼。聽住得近的鄰居說,褚姑娘一行朝出谷的方向走了。”
胡元說完,故作不經意看了晏青梧一眼,投去一記責備的眼光。
褚姑娘和師父才是天生一對,都怪這位姑娘,看起來大大方方、知書達理的,偏偏要趟這趟渾水。
感受到胡元的目光,晏青梧沖她綻出一個微笑。
在胡元看來,這個笑就是挑釁,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轉頭對沈南星說道:“師父,趁褚姑娘還沒有走遠,是否現在她追回來。”
沈南星扶着茶杯的手頓了下,很快回答:“不必。”頓了下,又道:“沒你的事了,你先出去。”
聞言,晏青梧也在沈南星看不見時,沖胡元挑了挑眉。
胡元被她這個小動作氣得快要炸開,這個女子一點也沒有師父說的那樣良善,她這是故意在挑釁,胡元擰着眉,沖到晏青梧面前。
剛要與她說道幾句,畔傳來一聲斥責聲:“你想幹什麽?還不出去。”
胡元的面上浮出受傷的神色,師父先是為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讓褚姑娘離開不說,他竟然還斥責自己。
他恨恨的看了沈南星一眼,氣沖沖地沖去藥廬。
胡元離開後,沈南星看向晏青梧:“這孩子被我師父慣壞了,你多擔待。”
晏青梧言笑晏晏:“放心,我還不至于和一個小孩子置氣。”
沒過多久,胡元又氣踹噓噓地跑來,剛進院中就開始嚷嚷:“師父,徒兒剛才回去,聽家仆說褚姑娘命人将她留在小院裏的東西都拿走了。”
褚姑娘這次竟然鐵了心,将她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大有一番往後不再來的架勢。
看着滿面焦急的胡元,沈南星不緊不慢抿了一口茶水,神色如常道:“我知道了。”
胡元卻很是着急,顧不了晏青梧還在場,他急切道:“師父,趁現在還沒有走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不必再說,出去吧。”
“可……”
“出去!”
胡元的嘴唇張了張,肩膀無力地垂下,師父向來随和,但一旦做出決定,便不會被人說服。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褚姑娘總有一天會成為他的師娘,沒想到,師父竟然領了個他從未見過的女子來山谷,還決定與她成親。
還以為褚姑娘來了會是轉機,這下,人真的走了,他們二人算是走到盡頭了。
胡元悶悶不樂地退出藥廬。
待胡元走遠,正低頭喝茶的晏青梧擡起頭,視線落在沈南星身上,似笑非笑地問他:“你讓我陪你做的這場戲,可還滿意。”
沈南星沒有說話,拿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
晏青梧揚了揚唇,笑着揶揄他:“看你這副表情,似乎是有些舍不得。”
“瞎說。”沈南星放下茶杯,臉上一派沉靜:“預料之中的事。”小丫頭性子剛烈,脾氣上來做出什麽樣的事都有可能。
“不對吧……”晏青梧笑道,眼不錯珠地盯着沈南星,不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細節:“若是預料之中的事,為何卻沒想到她會這樣快離開。”
沈南星聞言,擱在膝上的手指頓了一下,正色回應晏青梧:“小姑娘的心思一刻一變,我也不可能時時猜到她的心思。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她肯定會離開。”
晏青梧不滿意這樣的答案,追問沈南星:“我都聽說了,這位姑娘性格挺好的,正好與你這悶死人的性格互補,我不信你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晏青梧直直地看着沈南星,不讓他有一絲躲閃的餘地,“就讓她這樣離開,還是不歡而散,不覺得可惜嗎?”
沈南星坦然對上他的視線:“我只當她是自家妹子,從無別的想法。”
晏青梧的視線落在桌上胡元沒有拿走的藥包上:“既然別無想法,為何提前準備好了藥材,小姑娘昨夜才到,你卻連祛風寒的方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還說對人家沒有心思?”
沈南星的劍眉蹙了蹙,聲音大了些:“身為師兄的,關心師妹的身體難道不是理所應當,何況她同我一起長大。”
難得見到他的情緒有波動,晏青梧捂了嘴笑:“你是想說你們二人青梅竹馬吧。”
沈南星冷下臉,臉上現出不悅之色:“你若想還多待幾天,最好別再問不該你問的。”
晏青梧見他生氣了,也不敢再緊逼,笑盈盈道:“別這麽兇嘛,我不過是想最後再提醒你一下,免得今後後悔。”
沈南星的神色也緩和了些,轉身朝藥廬外走,小姑娘就該好好地過小姑娘該過的日子。
晏青梧在他身後喊道:“現在後悔還來的及,等人到了中都,想要後悔都晚了。”
聞言,沈南星頓準腳步,一字一句道:“我做事從不後悔。”
三天後,沈南星從藥廬出來,路過褚明珂曾經住過的小院。
他環顧了一圈四周,确定胡元不在,這才邁入院內。
之所以請晏青梧配合做戲,的确是想讓褚明珂死心。他既然從來沒有成親的打算,便不該讓小姑娘一直纏着自己,這些年好話歹話說遍,她卻梗着脖子不放棄,只好通過這個方法讓她絕了這個念頭,然後再對她曉之以理。
可晏青梧有一句話說得對,他沒有想過小姑娘這麽快就離開。他自認為還算了解她,她是個不吃虧的主,受了那樣大委屈怎麽着也得找他還回去或者鬧上一場,可她不聲不響就離開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沈南星望着空蕩蕩的院落,清淨是清淨了,心裏卻有些空落落的。
“原來您在這裏。”
身後突然傳來胡元的聲音,沈南星吓了一跳,他默默暗舒了一口氣,轉身問他:“你來幹什麽?”
胡元望着口口聲聲毫不在意的人,想起家仆方才說的話,心思活絡起來。
家仆說晏姑娘想要搬入這間小院,但師父拒絕了,胡元的臉上帶了幾分笑意:“師父,您是不是覺得,這間院子哪裏都好,就是少了褚姑娘。”
又來了!一個個的非得将他與褚明珂扯在一起,他們明明只是單純的師兄與師妹的關系,別無其他!
沈南星一個眼刀射向他:“藥理都背熟了?”
不等胡元回答,沈南星又不緊不慢道:“三天之後考你,錯一條,整本書抄一遍。”
胡元的眼前浮現出師父最近讓他看的那本厚約一寸的藥典,若是抄上幾遍……胡元感覺手腕子疼。
望着胡元逃也似的離開,沈南星的眸光閃了閃,果然不能讓他太閑。
晏青梧是在褚明珂離開一個月後離開飛雲谷的。
胡元送她出谷,回來時滿心都是喜悅。
晏姑娘真的離開了,師父不用成親了,消息也傳給褚姑娘了,說不定褚姑娘得到消息後會回心轉意。
他送完了人後第一時間飛奔到沈南星面前,臉上故意露出哀戚之色:“師父,真沒有想到晏姑娘是那樣的人,她竟然早已與人有了婚約。”
沈南星正埋首于藥典之中,沒有搭理他。
在胡元看來,自家師父實在慘,為了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放棄了愛慕他多年的姑娘,到最後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還毀了婚。
他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轉了轉,小心翼翼地湊到沈南星的面前:“師父,反正谷裏最近也沒有病人,不如咱們出谷轉轉?”
沈南星頭也沒擡,涼涼地出聲:“上次罰抄的藥理都抄完了?”
胡元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子,深吸了一口氣,決定豁出去了,他提醒沈南星:“師父,咱們去找褚姑娘吧,之前有什麽誤會趕緊解釋清楚,再耽擱下去,褚姑娘嫁給別人怎麽辦?”
嫁人?沈南星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別的他不敢說,小姑娘不是個糊塗的,她知道自己将來想過什麽樣的生活,絕對不會随随便便找個人成親。
至于她之前在信中說的她爹爹逼她相親,不過是暗示他接受她的心意的借口,故技重施罷了。
沈南星終于擡起頭,墨黑的瞳仁裏添了幾分不耐煩:“再多說一句,将藥理多抄一遍。”
胡元立即抿了嘴,飛快離開藥廬。
胡元離開後,沈南星專心翻看起了藥典。
落日下山後,他從桌前起身,關上藥廬的門往外走。
剛踏出院門,頭頂傳來一陣鳥雀振翅的聲音,他擡頭一看,是一只信鴿。
他認得這只鴿子,與褚明珂之前給他送信的是同一批。
沈南星彎腰從腳邊撿起一粒石子,将鴿子打了下來。
将綁在鴿子腳上的小竹筒打開,裏面是褚明珂寫給胡元的信,她在信中說,她會來飛雲谷找晏青梧算賬,但不要讓他知曉。
沈南星的眸光沉了沉,胡元又自作主張了。晏青梧是在三天前“突然悔婚”的,也就是說,胡元在第一時間就将消息告知了褚明珂。
同時,他的心底湧起陣陣暖意,師妹一向向着他,竟然還想替他出氣,正因為如此,他便更加不能耽誤她。
她來算賬也好,他那時誤會她推人,還說了重話,是該讓她出口氣。
等她出完了氣,他正好擺出即便“被騙”仍對晏青梧用情至深的模樣,她便能看到他不會娶她的決心,不會再纏着他。
如此,他們便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