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狗血的前兆
聚餐散場後,喝了酒有些小困的費先生由駕輕就熟的莫先生負責送回家。
“對不起。”費先生讷讷地說,雖然覺得這句話也沒什麽意義,但還是忍不住要說。
莫先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用吧?”費先生打了個酒嗝,哀怨地轉過視線來。這是他出差回來首次談及那件事。
“優柔寡斷。”莫先生專心看着道路。
“你知道什麽,”費先生低聲道,“我再不甘心再大聲哭喊也沒有用。我只能站在原地,無處躲,無處藏。回憶起來只是難過又難堪……”
紅燈,莫先生停車,轉過頭看他:“那就徹底結束吧,不要再抱有幻想了。”
費先生愣在那裏,突然說:“去F大。”
現在才是夜裏九點多,F大附件的夜市還是熙熙攘攘,不乏一對對年輕的情侶。
費先生站在那裏等着去停車的莫先生,有種恍然回到當年的感覺,似乎下一秒就會有一個人蹬着單車過來,氣喘籲籲地說:“學長久等了。”不過這一次,他等來的是西裝革履的莫先生。
“把外套脫了吧。”費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兩個衣冠楚楚的家夥在夜市裏又突兀了一把。
莫先生也沒說什麽,萬年面癱地脫下了外套。
費先生看着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有點忐忑:“你生氣了嗎?我帶你來這裏……”
莫先生嘆了口氣:“你在想什麽,我生氣了還會陪你來嗎?”
兩個人沒有逛夜市,反而是由費先生領着莫先生在F大裏散起步來。
“那家便利店還在啊?我以前在那裏打工過,老板超級摳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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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路往那邊走是去學校餐廳的捷徑,不過中間要踐踏草坪,我一直很過意不去。”
“往那邊走可以從圖書館直接到二區的男生宿舍,但是沒有路燈太黑了,我只走過一次。哈哈,不是我怕黑,是因為遇見情侶被吓到了。”
“這裏什麽時候弄了個學生廣場?我都不知道,下次同學聚會考考他們。”
一路上都是費先生在絮絮叨叨,莫先生默默在聽。
他們慢慢走着,以無比自然的姿态,仿佛這只是一個極普通的夜晚,他們只是在敵散步的大學好友。
費先生突然停了下來,笑道:“我這個人很煩吧?”
莫先生誠實道:“還好,不會很煩。”
“以前小珞說,‘我喜歡聽你的聲音,所以你要多說話我才高興呢’,”費先生自嘲道:“可是最後卻成了被甩的理由。”
莫先生拍拍他的肩膀,一時無言。
費先生沖他笑笑,他們又沿着小徑慢慢走:“前面是人工湖,聽說這幾年在旁邊修了水上棧道。其實最一開始,小珞就是在那裏向我告白的。真倒黴,被告白的明明是我啊,怎麽被甩的也是我。”
莫先生調侃道:“是你太笨太遲鈍了吧?”
“嗯 ,确實有點遲鈍,”費先生低低笑起來,“連被人嫌棄了都不知道,大傻瓜一個。”
莫先生抓住他的手,目光灼灼:“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費先生點點頭,拖着他繼續走:“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我想也許我早就知道會有那麽一天,是我這個人太容易認真了,哪裏會真的有什麽長長久久呢?我可能只是不甘心,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好不容易都找到工作了,好不容易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人不能太貪心啊。”
莫先生問:“那你想怎樣呢?”
費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了:“來開始的地方把一切都結束掉。”
莫先生難得犀利道:“你是女生嗎,你今年十八歲嗎?”
F大的人工湖邊果然用木頭修了一圈水上棧道,在粼粼波光中很是蕩漾。而那周圍也是鴛鴦對對,相映成趣。
莫先生黑線,驚覺他們又再度突兀了。費先生似乎也察覺到了,有點尴尬有點為難地看了莫先生一眼。
“就在這裏吧。”莫先生站定在離人工湖二百米遠的綠化帶邊。
費先生有些委屈地皺皺眉,點點頭。
好吧,看你準備做什麽。
莫先生耐着性子看着費先生。
只見費先生對着人工湖的方向念念有詞:“雖然我很傻很認真。但是還是希望能夠自我了結,自斷殘念。既然蘇珞已經不要費語了。而且費語也不想再這樣傻等下去了,那麽這次就是真的一拍兩散,不再往來了。我發誓。”
看着費先生那炯炯有神的樣子,莫先生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怎麽這麽熟練?”
費先生臉紅,嘿嘿笑道:“以前也有鬧過分手嘛,不過這樣的重話倒是第一次。”
莫先生胸悶。攪亂了費小兔子一頭毛。
費先生眼睛亮亮不懷好意地拍掉他的手,道:“不如總監,咱們倆試試?”
莫總監無比深沉地盯着費先生看了一分鐘,看得費先生覺得自己所有獎金都要報銷掉的時候,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費先生低着頭邁着外八跟上了。
到了費先生家樓下,莫先生遲遲不開車門鎖,費先生忐忑不安地在心裏哭:莫總監不至于這麽開不起玩笑吧?
莫先生拿起了煙盒又放下,突然說了聲:“好。”
“唉?”費先生呆呆地擡起頭,好什麽啊?
莫先生沒有看他。聲音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我說好。”
費先生打結的腦筋終于轉過彎來,他結結巴巴道:“可是剛才……”
莫先生開了鎖,有些別扭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才不要在那種晦氣的地方和你開始。”
費先生呆住了,傻掉了,石化了,碎成千萬片了。
費先生做了一個噩夢,于是在周六的早上,破紀錄地于六點醒來。
至于做了怎樣的一個噩夢呢?
費先生癱在床上呆呆地思考,似乎和莫先生有關,和蘇珞有關。随着記憶的逐漸清明,費先生呻吟一聲把頭埋進被子,神啊,昨天擺了什麽烏龍。
其實費先生這個神奇的腦袋裏,此時思考的是如果和莫先生交往,那不是要三百六十五天從早上倒黴到晚上?
太可怕了,這簡直是人生最大的噩夢。
在床上翻滾了幾圈,心慌慌的費先生決定還是趁熱打鐵,把關于蘇珞的記憶從房子裏清除出去。
居家系好男人費語先生找出大掃除專用服開始幹活。
早上八點,門鈴響起:“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
費先生震驚地瞪着門鈴。抓緊抹布怒火中燒,葉堯你這個混蛋!
費先生怒氣沖沖地打開門,呆滞了。只見莫先生拎着早餐站在門外,正面無表情地打量着他。
費先生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看自己,呃,磨白的牛仔褲、破爛的T恤以及不可饒恕的小白兔圍裙……寂靜,然後費先生“砰”一聲地關上門。
手忙腳亂地換了一身衣服,費先生忐忑不安地打開門,發現莫先生還是保持着那個姿勢,不過此時顯然是回味的眼神。
費先生又窘又惱,咳了一聲道:“請進。”
大家都知道這不是莫先生第一次來費先生家,于是莫總監莫大人熟門熟路地把早餐拿進餐廳。
從餐廳出來,莫先生看了看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客廳,滿意地點點頭:“歡迎工作做的不錯,不過下次要注意着裝。”
費先生固,滿臉黑線:“總監你開玩笑的吧?”
莫總監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悟性不錯。”
費先生扶額:“總監你不要尋我開心啊,我很脆弱的。”
莫先生無辜地眨眨眼睛:“我以為你喜歡這個語調。”
費先生無力地垂下頭:“可是這個風格一點都不适合總監你啊。呃,既然你帶了早餐來,就一起吃吧。”
坐到餐桌前,費先生才恍然醒悟過來,奇怪,怎麽就這麽自然地和莫總監吃起早餐了?
他偷看一臉淡定的莫先生,有些艱難地開口:“總監,昨晚……”
“嗯,我記得,”莫先生無比流暢地打斷他,“所以我今天來和你一起過周末。”
費先生內出血了,悶頭吃早餐。
周六早上九點,費先生和莫先生向着住宅區附近的農貿市場進發。走在這條有着慘痛記憶道路上,費先生還在心裏詛咒那該死的單車前輪。
“我對這條路有記憶,我們在這裏遇到過。”莫先生突然說。
費先生臉紅,望天:“呃,呃,對啊,沒想到莫先生家也在附近。”
“嗯,是不遠。”
費先生轉頭看了看莫先生無比淡定的側臉,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攥了攥手心,沒有說話。
沉默一直伴随着兩人走進農貿市場。
事實證明,這兩人真是極其可怕的突兀軍團,橫掃了這個小型農貿市場。
費先生完全把砍價當作人生的一項興趣愛好,此時他難以按捺心中的興奮,和菜攤大媽大嬸們唾沫橫飛地戰了起來。
舌戰群婦的氣概,那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氣勢再加上他那張精英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為什麽著名企業談判呢。
而莫先生則一臉嚴肅地欺負隔壁攤老板:“這黃瓜怎麽賣?”
老板道:“這是絲瓜。”
“原來不是黃瓜啊,”莫先生皺起眉頭,“那這柿子怎麽賣?”
老板大囧:“這是番茄,番茄你懂嗎?”
“不好意思。我看錯了,”莫先生知錯就改,“這個總該是馬鈴薯了吧?”
老板巨囧:“這是紅薯,小名地瓜……”
一旁的費先生抽空用極同情的目光掃了過來。
午餐當然是我們居家系的費語先生傾情力獻,莫先生酒足飯飽後眯着眼睛說:“我投資的眼光一向很準。”
費先生無語,勒令莫先生洗碗去,而我們的精英莫先生超完美地完成了這一任務,再次有力地證明他真的是精英,而不是沒用的精英臉。
美好的下午時間,費先生繼續整理房間,喂喂寵物,關照植物。而莫先生則去書房挑了本書,到陽臺的躺椅上打起盹來。費先生抽空向那本《哈利波特》掃去同情的目光。
初夏的陽光被陽臺的遮陽栅擋住。風吹進客廳,還帶着陽臺上那些植物木葉的清香與淡淡的土腥味。魚缸映射着透過窗簾的陽光,在塗着清漆的木地板上鋪開一片透明的水光。
費先生把蘇珞留下的物品和他們的合照收進盒子,有些茫然無措。
環顧這間房子,是畢業那年狠心拿了多年積蓄,還向父母借了好多錢買下的。那年母親問他是否真的願意為了那個人定居在這個遠離家鄉的城市。他記得自己傻得很堅定。為了蘇珞他拼一口氣留了下來,只是想給他一個家。
可惜後來才發現自己幼稚得可以。
費先生自嘲笑笑,真是虧欠父母良多,也不知那筆“借款”什麽時候才還的完,應該是永生永世吧。
陽臺傳來躺椅吱吱呀呀的聲音,費先生驀然回過神來,收起盒子,站起身探出頭去,發現莫先生已經合上眼睛了。
費先生抱着屬于另一個人的記憶,站在那裏微微笑了起來,心裏不知是溫暖還是酸澀。
莫先生在吃過晚餐後就準備回去了,費先生把他送到社區門口。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尴尬和別扭。
他們停在花壇邊,最後,莫先生說:“經過考察,我也可以是居家型的。”
費先生點點頭。
“所以,你放心。”莫先生微微翹起嘴角。
費先生呆呆站在那裏,夜色裏是不知名的花的香味。半天,他又點點頭,傻傻笑。
周日,莫先生早早發了簡訊過來:“朕今日雜物繁忙,不能前來。愛妃早些歇息,養足精神,明日朕再來翻愛妃的牌子。”
費先生大驚,手一抖,直接被吓得從床上跳起來。過了半晌,他稍稍平複了一下震驚的心情,回道:“陛下有後宮三千佳麗,臣妾自知年老色衰,不敢多求陛下恩寵。”
莫先生回:“朕的後宮牌子雖多。寫的可都是一個人的名字,愛妃信我。”
費先生:“……”
周日,費先生繼續整理房間,午飯前,門鈴響了:“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
費先生納悶地去開門:“不是說今天不來嗎?”
“我什麽時候說今天不來了?”葉堯歪着頭站在門外。
“啊,”費先生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板起臉,“你這個死娃娃臉居然換了我的門鈴。”
葉堯邊笑邊躲:“你不覺得很适合你呀嘿……”
特地前來騙吃騙喝的葉堯同學幫忙洗了菜,就在客廳翹腳了:“你今天怎麽好好的大掃除,都還不是月初呢。”
月底忙報表,于是月初是固定掃大除日。
“把蘇珞的東西整理了。”費先生在廚房含含糊糊地回答。
“喲,開竅了?”
“嗯,”費先生期期艾艾地應了,突然抹抹手,給葉堯端了杯水出來,“有件事我要和你說。”
“什麽事啊?”葉堯大爺接過水就喝。
“咳,那個,”費先生扭捏了半天,“我現在和莫先生一起。”
“哦,他啊。”葉堯看着新聞,漫不經心地又喝了口水才覺得不對勁。“咳咳咳,你說什麽!”瞬間嗆得天昏地暗。
費先生黑着臉扔了塊抹布過來:“自己把茶幾擦幹淨,真惡心。”
葉堯拎着抹布坐在那裏,有些發愣地自言自語:“那家夥剛才臉紅了吧?”
這星期的蹭飯之旅有點艱辛了,葉堯擺出一副要談心的架式,又不知從何開口。
“你看什麽看啊,一直看着我有意思?”費先生鄙視道。
葉堯摸摸下巴,道:“小費,戀愛原來能使人變傲嬌啊?”
費先生咬牙:“我今天就為民除害……”
“別別別,您老省省吧。就這小胳膊小腿的,要折了一、兩根,明天你BOSS可得和我杠上啊。”葉堯笑嘻嘻地要無賴。
費先生翻翻白眼,正色道:“葉堯,我那天遇到蘇珞了。雖然沒有見到面,但是我想那個關,我過了。”
不論曾多麽想貼近、多麽想抓緊,最後都沒有緣分。傻傻等,一直強求,不過都是自我折磨。原來真的只有挖開傷口,才能更快治愈。
我也是自私的人,所以在很多的絕望之後也會選擇放棄的。也許我放手,才是對你我都好。
明日再會,能否遺忘前塵。
送走了葉堯,費先生拿出手機看了半晌,最後還是搖搖頭,默默收回到口袋裏。
周一,費先生的周一症候群再次複發。幾乎是低着頭蹭進辦公室的費先生再次引起了關注。
“你失戀周期真是漫長。”艾爾肯的代表發言一鳴驚人。
費先生賞了徒弟一個點炮。
莫總監路過,費先生就把頭埋啊埋,完蛋,看到莫先生會腿軟的。
八卦小姐在午休時間翻着本破雜志,興致勃勃地大聊禁忌的辦公室戀情,不時眼神還瞟啊瞟。費先生裝死。
于是莫總監先沉不住氣,發簡訊來:“愛妃今日見到朕都不高興。”
費先生拿着手機,冷汗都下來了,完了,莫先生堕落了,于是回道:“陛下日理萬機,甚是操勞,定是看錯了。”
莫先生回:“那朕今日翻愛妃的牌可好?”
費先生:“佳麗三千,陛下還須雨露均分。”
莫先生:“愛妃言重,弱水三千,朕只飲一瓢。”
費先生臉發燙,回:“總監,你今天發燒了吧?不要這麽肉麻可以?我胃疼。”
最終費先生還是被莫總監找去共進晚餐了。費先生很沉默。莫先生很淡定。
一連幾天,不斷上演着沉默與淡定。兩個人看似漫不經心,其實都還是很笨拙。
費先生總是在莫先生轉身後欲言又止,手機在手裏握燙了也沒有主動發一條簡訊。
還有很多話可以講,可是每每擡頭,卻說不出口。
明明已經在這個人面前頻頻出醜,毫無形象可言,但是最終只能尴尬地板着臉,假裝心不在焉。
莫先生總是在費先生不注意的時候蹙眉,有點無奈,有點心疼。他只能面無表情對着冷笑話大全,硬着頭皮咬着牙給那個人發着無聊的簡訊。其實明明知道原因,卻不知怎樣開解那人,更不知怎樣說出口。
“費語,慢慢來,沒有關系。”莫先生說。
費先生點點頭,握緊他的手。
二人正慢慢摸索着相處方式,卻不知狗血在前方等候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