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厄運大魔王
柔和的晨光透過奶黃色的窗簾,照亮了芥末綠的牆。床上的人抱着抱枕蹭蹭,嘟囔了半天,模模糊糊地吐出一句:“小珞,早安……”
五分鐘後鬧鐘響了起來,歡快的聲音讓床上的人忍無可忍地坐了起來。
他一把關了鬧鐘,然後神情恍惚地拍拍抱枕:“小珞,起床了。”
坐了半分鐘,他又呆呆轉頭看了一眼抱枕,想起什麽似的皺起眉頭,起身去洗漱。
費先生長得斯文英俊,微眯起眼睛會給人一種精明幹練的感覺,稍作修飾就是個文質彬彬的青年才俊形象。
不過可惜,生活在這個世界不能只看表面,費先生其實是披着精英皮的廢柴宅人。
此刻,費先生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又發呆了長達半分鐘,雙目無神,表情呆滞。然後他捏捏自己的臉,每次看到這張臉都有一種奇妙的違和感,自己怎麽都和年輕才俊的精英搭不上邊吧?
費先生努力眨眨眼睛想使自己清醒一點,忘掉奇怪的煩惱。
不過沒關系,還有勁涼的薄荷牙膏,再用冷水洗個臉,費先生終于清醒了。
于是,戴上細框的平光眼鏡,費先生露出白牙一笑:“喲呼,變身完畢~~”
可惜,身後再沒有那個人的嗤笑,和那句要笑不笑的:“傻瓜,每天玩角色扮演很有趣嗎?”
費先生洗漱完,哼着歌去準備早餐了。完美的七分熟荷包蛋是費先生的拿手絕活,不過他會習慣性把吐司烤過頭。
坐在餐桌上,費先生一邊幫吐司抹番茄醬,一邊絮絮叨叨地講起來。
“小珞啊,我昨天上班又遲到了。哎,不知道總監發現了沒有。十四樓的那朵高嶺之花最近貌似心情很不好啊,我和八卦小姐猜她失戀了,也不知真假。對了,上個星期買回來的熏衣草又死了,為什麽我總是養不活熏衣草呢?”
費先生一邊說,一邊和以往一樣自顧自地傻笑,然後偷偷把多餘的番茄醬抹在對面的那份三明治上。
可是,另一頭空蕩的座位上,已經不會有人皺着眉頭說他是廢話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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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沒關系,費先生已經有點習慣了,他吃完自己的早餐後,常常要看着另一份早餐發呆幾分鐘,自嘲地嘆息,每天這樣假裝另一個人還在,能夠堅持多久呢?
這大概是他一天之內最落寞的幾分鐘。
但是玻璃心歸玻璃心,糧食還是不能浪費的。
除了玻璃心外,費先生還有“一顆柔軟的心”,不要懷疑,這是大學時期費先生的學妹們給的評價。因為費先生對于小動物和植物非常有愛心。
他有一只肥碩的倉鼠玩壞了三個轉輪,他有一只觀賞魚把其他幾只給吃掉了,他有一只烏龜似乎永遠都在睡覺。
于是,在早上去上班前,費先生還要為他的倉鼠、金魚、烏龜準備食物,然後再稍微關照下陽臺的植物。
還有,總養不活熏衣草是死穴。
當婆婆媽媽的清晨告一段落,遲鈍的費先生這才發現自己快遲到了。而此刻的他還穿着家居服,拿着澆水壺站在時鐘下面。他想,這大概是他一天之內最憂郁的幾分鐘。
當費先生一邊心疼計程車的錢一邊裝模作樣地走進電梯時,距公司打卡時間結束還有十分鐘左右,他偷偷地松了一口氣,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不過在電梯裏的其他人看來,這位青年才俊一臉淡定沉穩的模樣很是吸引目光,許多人不禁暗自猜測他是哪層樓哪家公司的精英人士。好吧,生活在這個世界真的不能只看表面。
與此同時,其實電梯裏還站着一位真正淡定沉穩的青年才俊精英人士。當費先生發現他時。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啊,早上好,莫總監。”費先生表面上依舊在裝模作樣,內心卻狠狠地糾結了一把。
費先生的頂頭上司莫先生依舊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轉過目光對費先生微微一颔首。
于是K公司的詛咒之一真的靈驗了:不論你是三八還是多話,只要你對財務總監莫先生搭讪,絕對能體會僵硬到死的氣氛。
出師未捷,費先生暗自懊惱着今日出門撞衰運,但他還是試圖力挽狂瀾,沒話找話道:“莫總監每天都很準時啊,是自己開車嗎?”
莫先生依舊面無表情,朝費先生點了點頭。
費先生一口氣憋得胸悶,表面上還要繼續不動聲色地瞎扯:“像我這種小職員上班只能趕公車,上班高峰期X X路特別容易堵車,我每次出門都很擔心會遲到。而且有時雨天公車誤點也很苦惱啊。”
這下莫先生終于開了金口:“這不是遲到的理由。”
費先生默默地把頭扭到一邊,內心哀嚎:為什麽總監這麽快就發現我昨天遲到了啊?
費先生還未痛苦完,莫先生用再平淡不過的語氣說了一句:“這個月第三次了。”
很好,秒殺完畢,費先生連“戰敗”二字都來不及表達。
最後破罐子破摔的費先生想聊表一下關心以挽回一點顏面,于是道:“莫總監養車很花錢吧,開車也要小心啊,要系好安全套。”
“……”
此話一出口,莫先生的臉色當場就變了。費先生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他知道自己完了,居然在這樣的場合這個人的面前發生了這種口誤!安全套安全套安全套安全套安全套~費先生的內心閃現回音一百遍啊一百遍,他也只能默默含淚地風中淩亂了。
周圍聽到的人一個個表情奇怪地憋笑到臉紅,不時從角落傳來幾聲按捺不住的:“噗……”
費先生假裝若無其事扭過頭去,随随便便收拾了一下自己碎了一地的玻璃心,眼中閃現起悲憤的淚光:人果然不能與天鬥,什麽與天鬥其樂無窮,那是娛樂別人啊!
K公司的詛咒之二:不要試圖和莫先生閑聊,你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在這樣歡樂的環境下,面無表情的萬年面攤男莫先生,居然看着費先生一點一點變紅的臉,微微抿了一下唇角。
所以費先生,你也不算完敗啦。
費先生夢游般打卡上班,再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于是群衆困惑了,在這樣有活力的早晨,向來活躍的費先生怎麽就這麽沒有精神呢?
“費先生,你怎麽了?你家小草出事了?”路人甲熱心大姐問道。
好吧,小草是費先生種的第三盆熏衣草了。之前的兩盆愛稱分別是小熏、小衣,不過都沒成活。于是費先生說小草也算賤名了,應該種得活,可惜它還是英年早逝了。
費先生一愣,然後夢游般搖了搖頭。
“費先生,我們的猜測沒錯,十四樓的那朵高嶺之花果然是失戀了。哈哈哈哈,我比你先一步得到內幕消息,中午要請我吃飯啊。”路人乙八卦小姐笑道。
雖然很可恥,但是對不起各位,費先生确實是八卦俱樂部的忠實成員。
費先生又一愣,然後夢游般搖了搖頭。
“費先生,我要向你推薦一部恐怖片。它的主角有着藍色的皮膚,超大的眼睛和嘴,手和腳都沒有指頭!更恐怖的是,它經常從它的身體裏拿出很多很多東西!”路人丙冷笑話先生道:“你想知道片名嗎?”
好吧,費先生也算冷笑話同好一枚。
費先生再一愣,然後夢游般搖了搖頭。
“費先生,你的這份報表有問題,我們核算後數字不對,你再拿回去修改一下。”
路人丁嚴厲先生拿着費先生的報表,一副嚴謹認真的樣子。
費先生擡起頭,終于露出了表情。他哭喪着臉說:“果然,我被詛咒了!”
那麽,事實是這樣的:費先生小草确實死了;費先生輸了比賽,必須請路人乙八卦小姐吃飯;費先生昨日因看恐怖片而失眠,現在頭疼了;費先生的報表出錯了,本月獎金要被扣了。
K公司的詛咒之三:與莫先生接觸極易走黴運,莫先生那是召喚厄運的體質啊!
莫先生,男,年齡不詳,興趣愛好不詳,愛吃菜不詳,最想去的地方不詳,最難忘的人生經歷不詳,特殊技能是面無表情和召喚厄運。人稱呼風喚雨的大BOSS,腥風血雨的終極NPC。
說句很俗的話,确實是人言可畏啊。其實莫先生又不是妖怪,然而他卻成為了K公司的恐怖第一人,完全是傳說中的行走式厄運散布機。說來說去,大概因為莫先生總是不茍言笑,所以容易造成神經壓迫性恐慌吧?不過每個生活圈裏總有幾個被妖魔化的人物,否則人生也就沒那麽多樂趣了。
好吧,此刻被妖魔化了的莫先生看着桌上酒會的請柬,思考着該把誰帶去分擔分擔,做做人工擋酒屏障。思來想去,莫先生想起了早上遇到的費先生。
費先生進K公司也有三四年了,大學本科畢業在財務部作個小會計勤勤勉勉,除了考勤不是那麽完滿,其他都還不錯。嗯,長得很具有精英感的迷惑性,而且是個有趣的人。莫先生抿了一下嘴角,用分機打電話指示了一下助理嚴厲先生。
結果,當費先生一邊核對報表核對得天昏地喑,一邊暗自規劃今晚回家後的網游進程之時,聽到要陪莫先生參加酒會的事,再次對莫先生召喚厄運的體質深惡痛絕起來。都是他,都是他害的!
就本案例總結,莫先生有今日名譽,其實很大一部分都是大家自動腦內補充的緣故啊!
前往會場的車裏氣氛異常僵硬,費先生是決意不再和莫先生說話了。
當然,莫先生雖然平時少言,但他還是一個正常人。此刻,他也感覺到了不自然的氣氛,于是開口道:“你怎麽不說話,今天和我去應酬很為難嗎?”
費先生那個受寵若驚啊,莫總監居然主動和我說話了!但是費先生心裏暗爽着,表面依舊不動聲色,陰陽怪氣地回答道:“莫總監多心了,我自是願效犬馬之勞的。”
莫先生噎了一下,有些遲疑地看了費先生一眼:這人什麽調調啊,怎麽怪怪的?于是莫先生也不再說話,專心開車。
一旁的費先生偷笑了一下,中招中招。
酒會其實沒什麽具體事項要做,無非處理人際關系一類應酬。費先生雖不情願,但他并非主角,所以也能夠自得其樂。當莫先生從應酬中脫身時,發現費先生不見了。莫先生準備一個人到會場外邊透透氣,于是他在會場外遇到了同樣準備間歇性失蹤的費先生。
“他們很難搞定吧?”費先生深表同情地說,心裏卻暗自奸笑,以莫先生的性格來講,此類應酬真是太可怕了。
“還好,”莫先生淡淡地說,“總歸是要習慣的。”
費先生想到了厄運定理,有些懊惱自己又主動和莫先生講話了。
“你很不喜歡和我相處嗎?”或許是喝過酒,或許是剛才交談的氣氛不錯,莫先生主動開口了。
面對頂頭上司的問題,費先生還是要回答的:“當然不是,你畢竟是我的上司。我會緊張呀。”好吧,他用了一個極其詭異的句末語氣助詞。
莫先生覺得有些好笑,卻還是一本正經地說:“你看起來不願意和我說話。”
“诶,有嗎?”費先生有些心虛地轉移了視線,想要随地找些話題以證明自己還是可以和上司閑聊的。
飯店的某個地方大概正在舉行小型Party,費先生正好看到有幾個衣着前衛的外國年輕人走過,于是他滿懷三八之魂地對莫先生說:“你是我的上司,我覺得閑聊比較不好。比如說如果我和某個同事在這裏我大概會和他說,你看那個young man褲子都快掉下來了,而且他的內褲居然是彩虹色的。但是,對你我是不會這麽說的。”
雖然費先生離那位young man很近,但是他沒有刻意放低音量,大概是覺得語言不通有恃無恐吧。
但是神奇的一幕發生了,那個年輕人的睑迅速紅了,他默默地走到角落,默默地提起了快要掉下來的褲子。而另一個young man站在原地,頻頻笑着扭過頭來看費先生。
莫先生清咳了一聲,聲音有些不自然道:“呃,看來他們聽得懂中文。”
費先生狀若從容地點點頭,內心卻作淚流咆哮狀。為什麽今天厄運定理對他每試都靈,明天開始遇到莫先生還是繞道好了!
“你确定不要我送你回家嗎?我今晚并沒怎麽喝酒。”莫先生今天晚上似乎比平時多話,費先生覺得這并不是什麽好兆頭。
“呃,我應該可以趕上最後一班公車。”費先生客氣地回答,內心憤憤,你當然沒喝,不然帶我來做什麽。
莫先生點點頭,也不再說什麽了。
很不幸的是費先生估計錯誤了,他錯過了最後一班公車。摸摸口袋,費先生有些懊惱地估算似乎搭計程車的錢也不夠了。不過他不想拉下面子回去拜托莫先生。
我終歸是臉皮薄啊。費先生撓撓頭,內心作傲嬌狀。
夜裏有點涼,費先生自暴自棄地半倚在公車站牌邊。這樣無所事事的夜晚并非第一次,但是這樣的等待卻是那麽熟悉。突然好像回到了大學時代,在公車站牌等小珞打工回來。
小珞有時是坐最後一班的公車回來,有時是氣喘籲籲地踩着單車。夜裏很冷的時候,小珞會把夜宵放在外套的口袋裏帶回來,然後取出來讓他把手放進去取暖。
有些無聊地把玩手機,糟糕,好像困了,可是費先生突然不知道該打電話給誰。如果讓朋友知道自己居然去參加酒會,他們大概會大吃一驚吧?
其實費先生是真心不喜歡公共場合的,太多的人、太熱鬧的背景尤其令他覺得難受。
如果一定要說出一個原因來,大概是因為費先生的外貌有些引人注意吧?費先生不喜歡別人因為這個理由注意自己,當然,這樣的态度有時候會讓人覺得他很矯情。
不過深層次的理由來說,費先生是真心覺得自己的內在不符合別人對于自己外貌的遐想。
夜風帶來的涼意令費先生打了個哆嗦,頭發也被吹亂了。費先生就着路燈的反光,對着附近某輛車的車窗整理起頭發來。末了,習慣性地捏捏臉頰,用着精英男的英俊臉皮做起鬼臉來。
好吧,顯然他粗心大意了,因為不超過十秒,車窗就降了下來,露出了莫先生有些扭曲的臉。費先生驚呆了。
“咳,我看你好像沒有等到車。”莫先生有些不自然地開口,聲音裏帶着隐約的笑意,“我在等你向我求助。但是,很顯然,你好像不認得我的車子。”
費先生別過臉去,莫先生看到他的耳根都紅了。
“那、那好吧,”費先生有些結巴地說,“麻煩你了。”
車裏的氣氛再度尴尬,費先生不大願意與莫先生說話,而莫先生本來就不多話。
車子到了費先生家樓下,費先生含含糊糊地道:“今夜真是個愉快的夜晚,再會了。”
莫先生再次無奈,這人說話都什麽奇怪的調調啊。不過他還是面無表情地一颔首:“再見。”
費先生似乎怕再多留一秒都能觸發厄運,于是急急轉身,然後,絆了一下,不過費先生很及時地穩住了,轉頭對表情微妙的莫先生道了一句:“再見。”
莫先生看着那個急匆匆的背影微微笑了,今夜真是個愉快的夜晚啊。
“小珞,我回來了。”費先生打開玄關處的壁燈,照亮鵝黃色的牆壁,很溫暖的感覺。但是空蕩蕩的屋子裏沒有人回答他。費先生脫下鞋,走進客廳,直接躺倒在沙發上。
這間屋子裏沒有人會問他為什麽這麽晚回來,沒有人會問他喝過酒頭疼不疼,沒有人會問他要不要幫忙放一下洗澡水。其實,哪怕那個人還在,他也不會這樣做吧?
“你不要唠唠叨叨的,很煩知不知道?”
“我沒空聽你廢話,我現在是真的很忙。你要是精力過剩就随便撥個號碼找人聊天。”
“我今天有應酬,晚上大概會遲點回來。好了好了,不喝酒怎麽叫應酬啊,我會看情況的。”
其實,哪怕那個人還在,他也不會關心自己是否晚歸是否頭疼。因為晚歸的總是那個人。
到最後,慢慢就厭倦這裏了吧,因為這裏只有一個唠唠叨叨的廢話男,他只會重複着無意義的話題來表達關心,他害怕不在這有限的時間裏交談,終會使他們不再相互了解。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辦法挽回。
費先生突然覺得很疲憊,這種疲憊輕而易舉就擊垮了一直以來的自欺欺人。他躺在昏暗的客廳看着玄關溫暖的燈光,有些不知自己身處何處,好像一下子沒有了力氣。
昏眩感在慢慢變強,這是費先生的秘密,他只要喝多了就會犯困。終于到家了,他想,終于可以睡了。
“小珞,晚安,”他輕聲說,“我很困,動不了了,你能扶我回床上去嗎……”
濕熱的液體沿着眼角慢慢滾到發鬓裏去,費先生覺得他必須馬上入睡,因為實在是太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