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自白
小裴忙搖頭:“沒有。調香房的香料都是我在管的,唯獨這樣是被師傅鎖在一個匣子裏。昨晚我來跟師傅道別,他還跟我提起此事,他說他把這輩子,所有重要的東西都擱在那匣子裏了,萬一哪天他出事了,就讓我把那匣子打開,到時候真相自然大白于天下。”
說着話小裴走到床榻跟前,推開腳踏,揭開床底下的隔板,從裏面掏摸一陣,翻出一個黑漆匣子來,遞到阮雲卿手裏,“這匣子我也是頭一次見,但據師傅話裏的意思,那香料應該就在這匣子裏。”
阮雲卿把匣子擺在桌案上,這黑漆匣子上描金繪彩,做得十分精致,四角包着銀制的邊角,盒蓋上還用一把銅汁大鎖鎖着。
“這……鑰匙呢?”
小裴一愣,忙在袁佑姜身上翻找,“這匣子的鑰匙師傅一直随身帶着。”
翻了一氣,果然在袁佑姜衣襟上系的荷包裏,找到一把鑰匙。
阮雲卿接過鑰匙,打開匣子上的銅鎖,揭開蓋子,往裏一瞧。只見這匣子裏分上下兩層,上面是五張一千兩的銀票,還有一封書信。再往下看,打開緊底下的夾層,裏面擱着一方羅帕和一個錦囊。
阮雲卿一一細看,那銀票都是全國通兌,各大州府的錢莊都能兌換成現銀,上面蓋着朱紅大印,寫的是寶通商號。
阮雲卿心裏一驚,這與在肖長福那裏找到的銀票,都是同一家銀號所出,而且,最關鍵的,是這家銀號乃是德妃的兄長,馮魁家的本錢,若以此推論,這銀票的來歷,很有可能與肖長福的同出一轍,那就是都為德妃處所得。
莫征拆開那封書信,草草掃了一眼,便遞與阮雲卿看:“哼,虧他還有臉說什麽‘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茍活于世’的話,明晃晃收了人家五千兩銀子的賄賂,還說什麽受人脅迫,被逼無奈?分明就是見錢眼開,才做下這等惡事!”
阮雲卿接過書信,細細看了一遍,只見上面清清楚楚寫着,袁佑姜如何收了德妃的賄賂,又是如何與肖長福串通,下毒暗害太子。落款處屬了袁佑姜的大名,這竟是一封自白書。
袁佑姜在信中還說,自肖長福死後,自己就心神不寧,生怕被德妃殺人滅口,良心上又過意不去,常常寝食難安等等。細看下來,倒真像是一個畏罪自盡的人,死前所做的最後的忏悔。
阮雲卿收起書信,又看那夾層裏的東西。
夾層裏擱了一方羅帕和一個錦囊。
展開那方羅帕,上面繡着一株嫩姜,青草嫩芽,鵝黃姜果,十分俏皮可愛,一看就是閨中女孩兒用的東西。
阮雲卿左右翻看,羅帕上除了這株嫩姜,別的什麽也沒有。這羅帕的材質并不甚好,只是一塊稍細些的綿布。看着也有些年頭了,上面的繡線都有些發暗褪色。看得出袁佑姜十分愛惜此物,不只将它擱在匣子裏珍藏,應該還時常将它拿出來翻看,這帕子的邊角處都有些細微破損,線頭都脫了出來,他還是不舍得扔掉。
“這帕子,也是你師傅的?”
小裴瞧了一眼,點了點頭,“是。我常見師傅拿在手裏。”
“這東西一看就是女孩兒用的,你師傅怎麽會有?”
小裴頓了頓,搖頭道:“我,我也不清楚。許是誰給的也說不定。”
看來這東西對于袁佑姜來說,應該極為重要。然而既然重要,為什麽不貼身擱着,反而是跟這些殺人的證物擱在一處呢?
難道這方羅帕,也是證物之一?
百思不得其解,阮雲卿只好将羅帕擱在一邊,伸手又把那個錦囊拿了起來。
一拉開抽繩,錦囊裏就有一股冷香撲面而來,莫征不讓阮雲卿多聞:“當心連你也中毒了。”
小裴連連擺手,忙說不會,“香料這東西都要燃着了才能生效,而且聞得次數少了也不管用,一般都要連續聞上十天,次次超過半個時辰,或是時辰不夠,次數上加多幾回,久而久之,才會見效。只這樣聞是沒事的。”
阮雲卿将錦囊裏的香料倒出一塊,見那東西顏色發绀,輕嗅之下,味道有點像昙花的香氣。
找來一張幹淨信箋,把香料包好,阮雲卿将紙包交給莫征,囑托他先将此物送到宋辚那裏,并将袁佑姜一事也一并向他交待清楚。
莫征接過紙包,忍不住心中厭惡,捏着那罪魁禍首,惡狠狠瞪了小裴一眼,狠道:“這哪還是香料?我生平見過不少毒物,能像此物這樣殺人于無形的,只怕連那些毒物也要甘拜下風,自愧不如了!”
小裴卻不認同,他躲在阮雲卿身後,小聲辯道:“是藥還有三分毒呢,何況是這些香料。師傅最初制它,也不是想用來害人的,就算如今,只要掌握好份量,這些香料也都是些能宜人心神的好東西,哪能跟毒藥比呢。”
莫征怒目而視,把小裴吓得縮到阮雲卿身後,再也不敢露頭。
有了罪證和這封自白書,袁佑姜的自盡而亡就變得越發順理成章起來。然而他屋子裏的異常和他身上的衣裳,都帶着一股子說不上來的怪異,令人難消疑雲。袁佑姜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找不到任何掙紮過的痕跡,若說他是被人逼迫,或是被人殺人滅口,從表面上看來,似乎又有些過于牽強。
種種可疑讓阮雲卿心裏煩亂,他垂首想了半天,決定還是先将心中疑慮壓在心底,等他把這些疑問都解開了,再跟人說也不遲。
阮雲卿将匣子裏的東西全都重新放回去,依次擺好,又用銅鎖鎖嚴,讓小裴再将這黑漆匣子,擱回床榻底下的隔板裏。
小裴不解:“既然找到了,為何不就這樣擱着?還放回去做什麽?”
“我們沒有及時上報,已經是犯了忌諱,再讓人知道我們随意翻動屍體和這間屋子,難免不讓人說我們居心不良。萬一被有心人挑剔起來,說我們故意栽贓,那可就有嘴也說不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一會兒司禮監也要派人來查驗,這些東西,還是等他們翻出來為好。”
阮雲卿說完,又把手裏的鑰匙放進荷包裏,系在袁佑姜身上。将一切恢複原狀後,這才謝過莫征,讓他先到宋辚那裏報信。
莫征答應一聲,朝阮雲卿微躬了躬身,跟着閃身出了屋子。
屋裏只剩下阮雲卿二人,他與小裴商量,問他想要如何處理袁佑姜的後事。
小裴白着一張臉答道:“既然叫你來了,自然是都聽你的。”
阮雲卿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托大了。”
小裴又抹了眼淚,“你這話也太見外了,我與你也算患難一場,你我之間,還有什麽信不過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阮雲卿自然推脫不過,他讓小裴守着袁佑姜的屍身,自己先去鄭長春那裏通報。
宮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想瞞也是瞞不住的,待鄭長春看過後,還要層層上報,經司禮監查驗無誤,才能派人去找死去太監的家人,通知他們領遺體回家安葬。若是沒有家人的,就将這死屍拖去回春堂,經猛火煉化後,将遺骨埋在京城後面的荒山裏。
鄭長春聽見袁佑姜死了,愣是驚得半晌無語。他征了好一陣子,才想起帶人過去查驗,先封了調香處的屋子,然後又将所有的屋子前後左右仔細搜了一遍,一直折騰到傍晚時分,才通知司禮監的人來看過。
對于屋子裏的異常和袁佑姜身上的衣裳,沒有一人提出疑問,經過兩層驗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袁佑姜的寝室當中,那張床榻下面的隔板裏。數張銀票和一封袁佑姜的自白書,所有罪名昭然若揭,司禮監掌印太監得到承報,也吓得面如土色。他驚慌半晌,心裏又高興起來,太子中毒一案終于有了眉目,這份天大的功勞他又怎麽能放過。
将所有證物封好,親自捧了,掌印太監直接将此事上奏天子。
宏佑帝看過這些罪證之後,非但沒有褒獎,反而還發了好大一頓脾氣,他罵司禮監掌印太監故意陷害嫔妃,什麽書信,什麽賄賂,一概都是假的。
宏佑帝大罵一氣,摔了一個茶碗和無數玉石擺件,吓得一屋子奴才連大氣都不敢出,掌印太監更是抖衣而站,真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嘴巴子,讓他再不敢想着獨自邀功,如今害得自己要一個人承受皇帝的怒罵和火氣。
這件事就這樣被宏佑帝壓了下來,衆人也不知德妃使了什麽法子,竟将這位皇帝哄得團團轉,連這樣鐵證如山的事,都能颠倒黑白,愣是說德妃遭人陷害。
司禮監掌印太監乘興而來,卻帶了一身晦氣回去,被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不說,還被将官職一撸到底,打發到皇陵去給先帝守墓,他的掌印之職也交由另一名司禮監秉筆太監代任。
老太監的腸子都晦青了,早知道有此一着,打死他也不去皇帝跟前提這茬兒啊。
有了掌印太監這個前車之鑒,衆人誰也不敢再去皇帝跟前告德妃的狀,德妃被禁足半載,出來之後,宏佑帝對她的寵愛,竟比先前更甚,後宮嫔妃全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無處撒,來魏皇後跟前訴委屈的人,也跟着多了起來。
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必細說,如今只說袁佑姜的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