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吃藥
第二日風平浪靜,各處都相安無事,肖長福昨日受了驚吓,回去躺了一日,今日一大早,就從家中趕回宮裏,到皇後跟前伺候。鄭長春也沒閑着,午膳後偷偷把小裴叫到他的屋裏,聽跟着小裴的鷹軍兄弟說,兩個人秘談了半個時辰,小裴走後,鄭長春就召來舊日手下,開始排兵布陣。
阮雲卿安下心來,看來鄭長春已經完全相信了小裴的話,準備動手除掉肖長福了。如此一來,自己也省了不少心,只要在必要的時候,讓小裴把一些重要線索透露給鄭長春,他就可以按兵不動,只等着中秋宮宴,看鄭長春如何向肖長福發難了。
這日晚間見了太子,阮雲卿還有些別扭,想起昨日睡前那份折騰,阮雲卿都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到院子裏靜靜。
宋辚對割掉肖長福一只耳朵的事只字不提,阮雲卿也就沒有追問。兩人安安靜靜地看書,一個桌頭,一個桌尾。一時書房裏,靜得只有紙頁翻動的細微聲響。
天到子時,阮雲卿起身告辭。宋辚也跟着站起身,與阮雲卿一并往屋外走去,說今日要親自送他回去。
阮雲卿停住腳步,垂首站了半晌,才道:“不必了。殿下對奴才已經夠好了,奴才身份低微,如此與殿下相交,已是逾矩了。奴才實在不敢再承殿下的情了,不然……”
不然,我怕我這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阮雲卿把後半句話強咽進肚子裏,未說完的話語哽着嗓子,他覺得有些無奈,又覺得就該如此。如今這樣的關系,他已經很知足了,他不指望什麽高官厚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他只想安安生生的活下去,活得像個人樣兒,就成了。
不管宋辚對他好是出于什麽目的,阮雲卿覺得自己都該感激,至于日後結果如何,他都不會為今日所做的決定後悔。
也許是過去的苦日子過多了,家中家境貧寒,父母忙于糊口,對瘦弱多病的他總是少了幾分關愛,疼惜。爹不疼娘不待見,阮雲卿從小就活得戰戰兢兢,他生怕做錯事,拼了命的幹活貼補家計,都只是為了讓爹娘能夠不再嫌他。
在這樣的家中長大,讓阮雲卿對于來自別人的好意總是格外珍惜。他生性如此,別人對他好一分,阮雲卿都會想方設法地加倍償還,不然,這心裏總是覺得欠了別人的。
他已經從宋辚這裏得了不少好處,就像昨日似的,之所以能那麽輕易地說動鄭長春,全因為這幾日鷹軍兄弟幫他把肖長福從裏到外調查得清清楚楚,證據确鑿,由不得鄭長春不動心。不然,就單憑他一己猜測,這事是絕不會如此順利的。
宋辚給他的夠多了,除去這些不提,就只單單是上次,他讓自己不必在他面前再自稱奴才這一點,就足以讓阮雲卿感激不盡了。
阮雲卿是真的覺得無以為報,起碼眼下,他除了自己的一片忠心,實在不知道再拿什麽去償還。
宋辚輕輕嘆氣,他叫阮雲卿:“過來。”
總是躲那麽遠,難道怕他吃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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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雲卿磨蹭着過去,雙手拘緊的攥着拳頭。他目光低垂,看着地面上的青磚,盡量讓臉上平平淡淡的。
宋辚欺身上前,望着阮雲卿低垂的眼簾,兩簇濃密的眼睫擋住了那雙靈動的眼睛。宋辚瞧着瞧着,突然想調皮一下,他勾起手指,狠狠在阮雲卿腦門上敲了一記,“這是罰你的!”
宋辚興奮起來,想着日後再聽見阮雲卿在他面前提奴才二字,就想個更有趣的法子來罰他。
阮雲卿正規規矩矩站着,本來心裏就惴惴的,冷不防挨了一下,真是半點防備都沒有。
“哎喲!”
他一聲痛叫脫口而出,倒是宋辚先沉不住氣了。宋辚習武多年,手下能拉開三石的硬弓,臂力不小。
怕自己下手沒輕重,剛那一下真用了狠勁,傷了阮雲卿。宋辚急忙拉過他,問道:“怎麽?可傷了哪裏?”
宋辚扳着阮雲卿的肩膀,将他轉了個身,硬逼他擡起頭,臉沖着亮處。撥開他額前碎發,宋辚仔細觀看,從脖頸一直看到額頭,又從額頭一直看回下巴,見阮雲卿只是額頭上紅了拇指大的一塊,并沒腫起來,這才松了口氣。
阮雲卿眉目如畫,一雙眼睛格外漂亮,眸中總像含着一汪春水,濕濕潤潤的。宋辚看了一會兒,就覺得心底泛起一股軟軟的情緒,那份柔軟一直漫到他全身,讓他整個人從身到心都不由得放松下來。
阮雲卿眨了眨眼,他不習慣與人貼得這麽近,在宋辚看他的同時,阮雲卿也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宋辚蒼白的臉色和他好看的薄唇。
兩個人就這樣直挺挺的站着,阮雲卿不敢動,而宋辚則是不願意動。就這樣僵持許久,直到宋辚覺得肋間發脹,一口氣翻了上來,劇烈的咳嗽湧出喉嚨,他這才收回目光,倒退幾步,單手捂在嘴上。
像這樣撕心裂肺的咳嗽,阮雲卿已經聽過許多次了,每一次咳嗽,宋辚都要咳得整個人都虛脫了,渾身的力氣都耗得精光,才會堪堪止住。
阮雲卿聽得心慌,眼看着宋辚的臉頰上泛起不正常的紅色,直咳得雙唇慘白,眸色發暗,他就覺得心裏像被一雙手揪扯似的,難受得厲害。
急忙攬在宋辚腰上,将他半扶半抱地拖到軟榻上,拽過兩個軟枕,給他倚在身下,又拉過一床被子蓋上。都安頓好了,阮雲卿才一路小跑地去桌案上翻找。
明明記得宋辚常吃的藥都擱在書房的桌案上,可找了半天,卻怎麽也找不到。急得汗都冒了出來,阮雲卿翻過桌案,在書房裏找了一氣,又去裏間寝室裏翻找。
宋辚斜靠在軟榻上,胸膛起伏不定。他輕輕喘着,目光卻一直放在阮雲卿身上。
阮雲卿真是慌了,行動間早沒了往日的沉穩冷靜,他在屋裏來回亂轉,一雙眼睛滿是慌亂。
他是真心替自己着急,絕沒有半點虛情假意。
宋辚輕咳兩聲,用手捂着心口,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裏的跳動因為對阮雲卿的渴望而變得激烈起來。
宋辚不由好笑,他也算跟不少人打過交道。天真無邪的,忠心耿耿的,老謀深算的,心機深沉的,從他懂事那日起,他就在學着要如何去算計別人。為了永泰殿上的那把龍椅,為了九龍臺上的皇位,為了他心中與母親賭的那一口氣,宋辚沒有一天不在逼迫自己。他在各色人等中來往穿梭,留下對自己有用的,剔除那些會對自己不利的,人對他來說,區別就在于他是個有用的棋子,還是一個會說話的擺設,他對他們沒有感情,也從來不想有什麽感情。
宋辚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他習慣了孤單,這麽多年過去,他也早已經有了一顆足夠堅硬強韌的心。他把心裏僅存的柔軟全都包裹在一層又一層的硬殼裏,他從不敢把內心最真實的一面展示給人看。游蕩在這皇城之中的,是一個早已經沒有了靈魂的軀殼,他活在世上,只是因為不甘心就這樣被他的親人兄弟殺死,才帶着一份桀骜不馴的執拗,倔強而又孤獨地撐到了現在。
宋辚覺得,他早該對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沒了感覺,不管是人還是事,就算能夠勾起他一點興趣,他也會很快厭倦。
才剛少年便幹枯的心靈,是沒有什麽能夠喚醒它的。宋辚沒有想到,阮雲卿的出現,讓他意識到,原來內心深處,他是如此渴望來自另一個人的溫暖。就在自己快要被心裏的黑暗吞噬,就在他已經放棄掙紮的時候,他卻被一個小小的少年迷住了雙眼,只是看見他關心自己,只是看見他因為自己病重,急得紅了眼眶,就不由得打從心底裏歡喜。
宋辚笑了起來,這是不是說明,他也是有機會重新做回一個人的?一個人,活生生,在該笑的時候會笑,在該哭的時候會哭,在心愛的人面前可以肆意撒嬌,讓他的包容與寬和,徹底拯救自己陷入泥淖的心靈。
阮雲卿端着藥瓶和水回來,就看見宋辚帶着一抹淺笑,正溫柔的看着自己。
也不顧上想別的,阮雲卿急急忙忙打開白玉做的小藥瓶,倒出兩粒藥丸,托在手裏,遞給宋辚。
宋辚瞧了一眼,眼中露出一絲狡黠,他笑道:“我咳得沒力氣了。你喂我。”
阮雲卿愣了愣,随即将手掌舉高,一直送到宋辚嘴邊。手掌托着藥丸,往後一傾,那藥丸滾了幾滾,終于還是掉在地上。
“你,張嘴。”阮雲卿小聲說道。
宋辚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他瞪大了眼睛,眉梢向上挑着,委屈道:“我張了。”
明明沒張。
阮雲卿一時語塞,只好将手掌又往前送了送,一直抵在宋辚唇下。怕不保險,他用右手手指輕輕按在宋辚的下巴上,往下一拽,等他唇瓣微張,急忙把藥丸塞了進去。
宋辚忍不住笑意,看阮雲卿窘得臉頰通紅,心裏竟有些不忍,也不再出言刁難,順着他的意思,張嘴把藥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