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上藥
說了兩句話,阮雲卿将畫好的圖樣交給莫征,讓他速速照着這個樣子去查,務必把這佛像是何處做的,又是何人做的等事一并調查清楚。
莫征收起圖樣,讓阮雲卿放心,“我把你送到端華宮後,就即刻吩咐人去辦。”
去到太子宮裏,已過了子夜時分。今日來得晚了,阮雲卿本以為太子已經睡了,他過來看上一眼,點個卯就能回去。誰料一進寝殿,就見一盞孤燈之下,太子宋辚靠在雕花木窗前,正望着窗外出神。
一盞孤燈格外清冷,桔色的燭光給宋辚身側籠上一層朦胧的光暈,他還是一襲白衣,墨色的長發披散下來,在黑與白的對比中,讓他臉上的神情都跟着周圍一起朦胧起來。
宋辚靜靜地站着,身形挺拔,如一杆修竹。他從打開的窗格裏望向遠處,目光飄渺而悠遠,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孤寂而落寞。
每次過來,宋辚都會在窗邊遠眺,阮雲卿猜不透宋辚眼中的情緒,只是每次看見,都會打從心底裏生出一股莫名的刺痛,說不清道不明的,只是覺得心裏難受,就好像被宋辚周身散發出來的情緒感染了一樣。
宋辚回過身,“你來了。”
依舊平靜安然的話語,沒有詢問,只是淡淡的一句陳述。
宋辚在看見阮雲卿後,臉上便帶了一抹輕淡的笑意,微微勾起的唇角挑起一個向上的弧度,好看的薄唇柔軟的彎着,連他漂亮的鳳目裏也添了些不知名的神采。
阮雲卿躬身施禮,“奴才給太子請安!”
宋辚瞧了瞧他,輕輕蹙起眉頭。沒有交談,宋辚還是能感覺到阮雲卿對他的态度起了些細微的變化。從頭一次的小心謹慎,到第二次的放下心防,宋辚刻意的親近已經在上次的接觸中初見成效,阮雲卿不再防備他,那種信任的感覺宋辚并不陌生,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在上次一同用過晚膳後,他們倆之間的關系,已經熱絡了不少。
宋辚有些奇怪,才短短一日,到底這中間發生了什麽,讓眼前這個少年又在自己面前披上了厚厚的铠甲,他用萬分恭謹的态度的對自己行禮,變得比初次見面時還要冷淡疏離。
究竟是怎麽回事?
宋辚滿心疑惑的同時,又覺得有趣之極,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也會很快令人厭倦,他想得到阮雲卿,他享受這個得到的過程,在沒有厭倦之前,這樣起伏不定的變化還是很能夠刺激他枯燥乏味的生活的。
就這樣細細打量着,宋辚突然變了臉色,他沉聲道:“過來!”
阮雲卿心頭一跳,如果可以,阮雲卿真想轉身離去。宋辚實在耀眼,不只是長相,還有他周身的氣度和從容的舉止,不是太陽那般刺眼的明媚,要真讓阮雲卿形容,宋辚給人的感覺,反倒更像皎潔的圓月一樣,華光異彩,銀輝滿地,他在舉手投足之間,不用刻意如何,那種震撼的感覺就已能夠絲絲縷縷的滲入人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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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又有誰能拒絕。阮雲卿心裏不安,太子的心意不明,莫征的話又讓他心生怯意,此時見面,阮雲卿着實有些不知所措,也只好擺出一副恭敬冷淡的樣子來遮掩心裏這份惴惴不安的情緒。
略作遲疑,阮雲卿還是邁步走到桌案前。
宋辚不等阮雲卿過來,已經迎了上去,擡手撫在阮雲卿臉上,問道:“怎麽這臉上又挂了幌子?”
宋辚的手指冰涼,指尖掃過臉頰,阮雲卿下意識想躲,宋辚卻先他一步靠了過來,抓着阮雲卿的胳膊,将他按坐在太師椅上。
“破軍,藥。”
宋辚吩咐一聲,破軍已從房梁上翻了下來,他們這些暗衛幹的都是玩命的營生,每個人身上都随身帶着傷藥。這些藥都是特制的,止血化瘀,見效極快。破軍從身上摸出一個瑪瑙做的小罐子,拔了塞子,遞給宋辚。
那傷不算嚴重,只在阮雲卿左邊臉頰上腫起幾條血檩子,是個清楚的巴掌印。可宋辚此時看了,還是無端端地覺得有些煩躁,他讓破軍退下,聲音裏已帶了幾分薄怒,讓跟随他多年的破軍聽得後背生寒。
太子,真的是許久都沒動過怒了。就連上次中毒後,險些命喪黃泉,他在清醒過來後,也只是虛弱的笑了笑,說是他大意了。
破軍不由興奮起來,他與莫征不同,破軍生來心狠手辣,對殺人之事簡直有着異與常人的興趣。他最愛做噬血之事,此時聽見太子暗含怒意的聲音,真是打從心眼裏激動快活。
破軍躺在房梁上,暗暗想到:一會兒,怕是有活幹了。
宋辚接過藥罐,倒了些藥膏在手上,輕輕給阮雲卿抹在傷處。
阮雲卿覺得不自在,剛要躲避,宋辚便喝了一聲:“別動!”
那聲音冷冰冰的,帶着壓抑的憤怒,阮雲卿不敢再動,只好直着脖子,任宋辚擺布。
宋辚擦藥的動作專注而溫柔,他清冷的目光停留在阮雲卿臉上,像對待一件易碎的寶物一樣,輕輕地在阮雲卿臉上反複擦拭。這如同撫摸一樣的動作,讓阮雲卿的心跳鼓動不已,宋辚的氣息若有似無的拂在他臉上,令阮雲卿的臉越漲越紅,整個人都亂了方寸。
明知道這樣不對,明知道宋辚的溫柔裏很有可能暗含着傷人的尖刺,可阮雲卿的心底,還是不由得不感激,不由得……想一頭栽進去。
阮雲卿再也坐不住了,他掙紮着想要站起來,口中推拒道:“小傷而已,不,不勞殿下費心。”
掙了幾掙,無奈宋辚手勁不小,單手摁着阮雲卿的肩頭,就把他牢牢圈在椅內。阮雲卿本就少言寡語,此時更是詞窮,掙紮不過,他也只好乖乖聽話,受刑一般上完了藥。
宋辚抹了傷藥,又在阮雲卿臉上仔細端詳了半晌,這才放他起來。
阮雲卿慌忙站起身,退到一丈開外,才敢和宋辚說話:“奴才謝過太子。”
宋辚看着阮雲卿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蹦了出去,不由牽了牽嘴角,他心情大好,拿桌上的布巾擦了擦手,笑問道:“你怎麽整日受傷?我不過見了你三次面,倒有兩次,你這臉上是帶着傷的。這回又是怎麽了?誰傷的你?”
阮雲卿想了想,還是沒把今日肖長福的事說出來。除掉肖長福是他對太子許下的諾言,他必須獨自去完成。他已經從太子這裏得到不少助力,若是還殺不了肖長福,阮雲卿心裏也過不去這道坎。
阮雲卿搖搖頭,解釋道:“奴才在雜役房當差,整日幹些粗活,受傷也是難免的。”
宋辚看了阮雲卿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便也沒有再去深究,轉問他前日那些書讀的怎麽樣了。
阮雲卿暗自籲了口氣,忙說了詳情,又把一些看不明白的地方拿出來,請宋辚詳加講解。
慢慢說了幾句話,阮雲卿心裏那點別扭也就跟着散了,他一門心思全撲在書裏,暫且把旁的心思都放在一邊。
宋辚博學多才,涉獵頗廣,不只那些經史子集類的正經書,就連天文地理、水文地質、乃至游記小說類的雜書都讀得十分精通。宋辚對阮雲卿極為耐心,親熱地和他坐在一處,對他所問的都一一詳加講解,不但沒有不耐煩,反而言談風趣,講起來點面俱到,不刻板,不枯燥,而且淺顯易懂,一聽就能明白。
阮雲卿心中越發敬重,宋辚實在是個太優秀的人,讓人不得不打從心底裏折服。此時不管阮雲卿願不願意,他都必須要承認,他心底的一角已經開始松動,對宋辚的好感在心底裏紮了根,理智上再怎麽克制,也敵不過情感上點點滴滴的侵蝕。宋辚實在厲害,他如同春風化雨一般,潤物無聲,一點一點的攻占了阮雲卿的心。
這日臨走時,宋辚讓阮雲卿多留一會兒,“過來磨墨。方才你沒來時,我就想着畫些什麽,誰料起了半日稿子,心裏也定不下來。如今看見你,我倒有了主意。”
宋辚說着話,已在花梨桌案上鋪開一張宣紙,拿鎮紙壓平。
阮雲卿忙在一方石硯上舀了一勺清水,取過一支印有仙鶴雲紋的墨錠,細細研開。
待墨磨好,宋辚蘸了墨筆,在宣紙上刷刷點點,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個靈動活潑的身影。
只見畫上一個少年手執魚竿,正往湖中垂釣。那少年一身布衣,散着褲角,露出兩條結實的小腿。少年的頭發随意攏着,一把黑發調皮的甩在胸前。湖面波光粼粼,少年手中的魚竿微微顫動,有魚咬了釣餌,少年手腕輕擡,急忙拽起魚竿。
就是這麽一幅簡簡單單的春日垂釣圖,卻讓宋辚畫得形神兼備,動靜皆宜,阮雲卿透過那一層薄薄的宣紙,仿佛都能感受到那垂釣少年悠閑快活的心情。
越看越不對勁,阮雲卿盯着那畫中少年的模樣,不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