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證物
阮雲卿想了想,小裴跟了肖長福這麽久,知道的事情應該比他多得多。
忙細問小裴這幾個月間,肖長福可曾有過什麽可疑的舉動。見小裴一臉茫然,阮雲卿又特別拎出趙淑容出事的日子,問道:“你仔細想想,七月初到中元節前後那段日子,肖長福可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小裴鼓着腮幫子,想了半晌,依舊茫然的歪着腦袋,苦苦思索。猛然間他一拍腦門,叫道:“你說中元節前後,我倒想起一件事來。”
“快說。”阮雲卿急忙催促。
小裴忙道:“中元節時,肖長福好像格外高興,那幾日他每天都是樂颠颠的,見了我也難得沒有打罵,所以我記得格外清楚。”
小裴跺了跺腳,恨道:“可惜肖長福只拿我們這些小太監當玩物,從不将什麽機密的事告訴我們。我也只知道中元節時,他發了一筆橫財,數目不小,都夠他吃一輩子的了。”
“那幾日肖長福也是樂暈了頭,喝得爛醉時,才在我面前透露了那麽一兩句,他說有人給了他一萬兩銀子,讓他幫忙辦一件事,結果事情成了,那人心裏高興,又賞了幾件奇珍異寶給他,肖長福見錢眼開,樂得夠戗,那幾日真是連腳都不知往哪邁了。”
中元節的前幾天,正是趙淑容出事的日子,如此推斷,定是宮裏有人給了肖長福一筆銀子,讓他找機會除掉趙淑容,事情辦妥之後,才又給了他幾件寶物封他的嘴。
“你可知是誰給的?”若能知道送銀子的是誰,可就有了直接指證肖長福的證據。
小太監苦笑道:“我哪知道去。平時連這些話,肖長福都不會說給我聽的。那日他也是實在樂瘋了,才露出這麽一句半句的。”
阮雲卿細細回憶鷹軍查回來的線報,肖長福确實收了不少後宮嫔妃的賄賂,但那些賄賂數目不大,來來去去,總數加起來都沒有一萬兩銀子。鷹軍已将肖長福及其手下爪牙查了個底掉,這麽一大宗銀錢往來,應該不會漏掉才是,可為何查來查去,卻不見肖長福家中出現過這筆銀子和這些奇珍異寶呢?
越想越是奇怪,阮雲卿問小裴:“肖長福在宮裏可有什麽私庫密室之類的地方?”
小裴想了想,搖頭道:“沒有。肖長福向來謹慎,再說他雖是皇後跟前的紅人,可這宮裏的正經總管,還是鄭公公。他再怎麽膽大,也不會把那些銀子擱在宮裏,明晃晃地擺在人眼前當把柄不是。”
阮雲卿不由笑起來,可不是麽,也是自己太心急,都糊塗了。
剛想着算了,一會兒還是再多派些鷹軍兄弟出去,查查肖長福可有什麽親眷外宅,他老家那邊離京城太遠,去查探的兄弟還沒趕回來,幹脆再等等那邊的消息再說。
阮雲卿拉着那小裴往回走,肖長福那裏得好好收拾一下,不然明日不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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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裴一邊走路,一邊接着回憶,走到半路,他猶豫着開口,道:“銀子我不知道,可那些奇珍異寶,我倒見過一件。”
阮雲卿眼前一亮,抓着小裴的胳膊,急道:“在哪兒?”
小裴讓他晃得頭暈,叫喚着說道:“就在他身上。”
阮雲卿一聽這話,轉身就往值房跑去,小裴也急忙追了上去,緊跟着阮雲卿回到肖長福住的值房。
推門進去,就見肖長福醉倒在地,睡得天昏地暗,他趴卧在羅漢床上,身子蜷着,呼嚕打得震天動地,這會兒怕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醒了。
阮雲卿看了看屋裏的動靜,才邁步進去,讓小裴進來,回身關好房門,插上門銷。
小裴從肖長福衣領裏拽出一根朱紅色的繩子,“就是這個。”
阮雲卿接了過去,見那繩頭上拴着一個赤金的彌勒佛。這佛像有雞卵大小,純金打造,雕得十分精巧,別看小,卻連佛爺身上的僧袍皺褶和五官神情都雕刻得細致生動,這還不算什麽,最奇的是佛爺臉上那對眼睛,又黑又亮,在燭光下熠熠生輝,稍一轉動,那雙眼睛就像活了似的,能随着角度不同而生出無數種變化,波光流彩,簡直是巧奪天工。
阮雲卿暗暗稱奇,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兩顆百年難得的琉璃石。阮雲卿沒見過實物,只在一本博物志中看過一段記載,說琉璃石只産在西越國中,極難采到,西越常年向東離進貢,皇宮之中,也只有區區三件。
小裴道:“別看肖長福作惡多端,卻最怕鬼神,他自從得了這件寶貝,就把它日日挂在身上,片刻不離。有一回我好奇問起來,他還跟我誇耀了半天,說這東西連皇帝身邊都未見得有,因此我才知道這是件寶貝。”
阮雲卿點點頭,細細在佛像身上查找。
一般的雕刻師傅在雕出成品後,都會在雕好的東西留下自己專有的印記。雕刻是手藝活兒,只要牽扯到手藝,師傅們也是自傲得很,雕上印記,一來為給自己揚名,二來也是怕雕壞了,雇主好巡着印記找人,不會帶累他人。就算有雇主不願意,這些雕工師傅也會在成品不起眼的地方留下印記,外人看不出來,可同行之間,只要瞧一眼就能發現。
阮雲卿住的村子裏有家石匠,這些話,還是那個石匠告訴他的。
果然,翻來找去,終于在佛像衣袂邊上,一塊極不起眼的地方,看見一個“梅”字。
阮雲卿心頭狂喜,忙找來紙筆,把這佛像的大致樣子和印記都一一畫了下來,吹幹墨跡,小心折起來,揣在懷裏。
小裴也不知他幹什麽呢,只好站在一邊,看着阮雲卿忙活,等他忙得差不多了,就把那佛像又塞回肖長福身上,整理好了,以防他起來後看出不對勁來。
兩個人把屋子裏收拾好了,地上摔碎的酒壺掃出去埋了,屋裏地下都擦洗幹淨,這才雙雙出了屋子。
兩個人同病相憐,阮雲卿又是個有主意的,一番相處下來,小裴已十分依賴他,走時告訴阮雲卿,他就在司香處當差,跟的師傅是專給麗坤宮各處香爐添香的執事太監。讓阮雲卿有事時就去司香處找他,他一定幫忙。
阮雲卿笑着答應,又安慰了他一氣,才匆匆忙忙趕回雜役房。
沒進屋,阮雲卿從雜役房繞到宮牆邊上,一大片灌木林裏,掏出短笛,吹了兩下,莫征從他身後閃身出來。
“沒事吧?”
“莫護衛!”
兩人同時開口,都說得又急又快。阮雲卿是急着想将剛才的圖樣交給莫征,而莫征則是擔心阮雲卿的安危。
莫征自太子派他來麗坤宮起,就一直跟着阮雲卿,白天他不便現身,就躲在房梁之上或哪個偏僻角落,宮中時時有禁衛巡查,他們也不敢太過放肆,就算有夜色掩蓋,暗衛們也要小心行事,怕被人發現行蹤。
今晚莫征看見肖長福來叫人,心就提了起來,太子讓他聽阮雲卿的號令行事,身為暗衛,是決不能私自行動的,阮雲卿進了肖長福屋裏,莫征就趴在房頂之上,揭起兩塊屋瓦往裏觀看,心裏着急上火,卻也不敢擅自行事,憋屈得直想罵娘。
阮雲卿先道了謝,“多謝莫護衛,我沒事。”
莫征揉揉他頭上的碎發,狠道:“別怕,那肖長福要真敢怎麽樣,我一定下去剁了他!”
阮雲卿心裏感激,又感嘆他見過太子之後,境遇果然是變了許多,過去什麽事都得自己扛着,現在知道背後還有太子這個靠山,不得不說底氣都足了。
阮雲卿笑道:“千萬不可。剁了他雖然痛快,可如此一來,也把太子殿下給害了。”
莫征怒道:“你信不過我的身手?一個貪財好色的老太監,我兩根手指就能把他捏死。你放心,我下手幹淨,決不會讓人抓住把柄,又哪會連累太子?”
“莫護衛的身手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可宮中的事,殺人不是目的,殺了這個人之後,能為殺人者帶來什麽利益回報,才是最要緊的。”
這個道理,阮雲卿也是在趙淑容死後,推測誰是殺害她的兇手時,才猛然間察覺到的。他想起顧元武曾對他們說過的話,他說宮中沒有絕對的敵人,昨日的仇人為了今日的利益也可以攜手合作。這個念頭讓阮雲卿心中豁然開朗,在這個只有踩上高位才會有人拿你當人看的地方,誰會想殺掉趙淑容呢?
答案太容易猜了。容易到滿宮上下都能在第一時間內猜到。猜到了誰想殺人,那麽下面的事情只要順藤摸瓜,依理推斷就是了。
莫征最不耐煩這些勾心鬥角,權利傾軋,他聽得厭惡,忙打斷了阮雲卿的話,擺手道:“成,成,反正如今我是聽令行事,你不發話,我也絕不會去找肖長福的麻煩。真不知宮裏這些人累不累,明明是一家子骨肉,卻弄得像烏眼雞似的,日日掐來鬥去,真是服了,這哪是人過的日子。”
阮雲卿笑着搖頭,“弄不懂就對了,說明莫護衛心裏還幹淨。”
如果可能的話,阮雲卿也不想弄懂這些,幾畝良田,一間草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安寧閑适,恬淡悠然,那才是他想要過的日子。只是不知道,他這一生還能不能有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