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貶黜
“轫哥兒也該開蒙了,你給他預備一下,改天我讓肖長福送轫哥兒到禦書房裏,跟他幾個哥哥讀書去罷。”
孫婕妤大喜,忙讓十三皇子給皇後磕頭,“還不謝謝母後。轫哥兒早念着去書房裏讀書呢,這孩子,最孝順不過,常常跟我念叨,長大以後,要好好孝順母後,多為太子哥哥分憂呢。”
“誰用你孝順,母後有我這個親兒子,太子哥哥也有我這個親兄弟,将來自有我替他分憂,不用你們假惺惺地獻殷勤!”窗外傳來一聲暴喝,跟着一陣腳步聲響,一個紅衣少年快步闖了進來。
那少年十來歲的年紀,生得面白唇紅,模樣俊俏,他一身紅色錦袍,外罩一件火炭似的鑲毛披風,腳下踩一雙鹿皮馬靴,手裏倒拎着馬鞭,一陣風似的進了屋裏。
少年神情傲慢,一進屋,就先冷冷掃了一眼軟榻上的孫婕妤和十三皇子。
這一瞧不打緊,少年一眼看見十三皇子倚在皇後懷裏,皇後摟着他,正輕聲細語的說着話,當下頓時火冒三丈,一步邁了過去,扯着十三皇子的耳朵,狠勁一擰,“誰準你倚着我母後的?滾開!”
孫婕妤臉上變色,又不敢喝斥那少年,急得慌了手腳,連聲道:“十皇子,你要教訓兄弟,我不敢攔着,可你千萬仔細着,轫哥兒還小,可經不起你的粗手重腳。”
十三皇子疼得直嚷,豆大的淚珠滾下眼眶,“疼啊!疼啊!哥哥疼!”
十皇子滿臉不屑,手下又使了三分力氣,罵道:“擰下耳朵就喊疼,哭得臉紅脖子粗的,跟個丫頭似的,真孬!”
孫婕妤也快哭了,急忙求助皇後,皇後這才輕聲斥道:“宋軻,再胡鬧就讓賀先生打你板子了,還不放開你弟弟!”
宋軻這才放手,朝皇後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站起身,安靜站了片刻,便又恢複了原形,一臉無賴,撲進皇後懷裏撒嬌,“娘幾天都沒去看我,我都想你了。”
皇後笑容可掬,一臉慈愛,撫着宋軻的腦袋,笑道:“娘這幾日一直忙着中秋宮宴的事,還有冬日将近,宮裏各處取暖、置辦棉衣、木炭等物,忙得娘焦頭爛額,哪有空瞧你去。你還說,不看你,你就不知道來給娘親請安麽?”
“嘿嘿,我這不是來了,娘,嘿。”
宋軻十分受用,摟着皇後不住撒嬌,剛才那副兇神惡煞的夜叉樣登時蕩然無存,看得阮雲卿心中納罕,暗道:“崔公公說的沒錯,這個小霸王果然是該躲着些,瞧他變臉變得跟翻書似的,連自己的庶兄弟都能随意打罵,他們這些奴才在他眼裏,恐怕更不算是人了。”
孫婕妤看了看兒子耳朵上的紅印,又是心疼又是氣惱,無奈得罪不起,也不敢發作,又站了一刻,才向皇後告辭,帶着十三皇子眼淚汪汪的出了漱玉閣。
宋軻正眼也不瞧,孫婕妤出了屋子,他更是沒了顧忌,脫了身上的披風,蹬掉靴子,三兩下爬上軟榻,盤腿坐着,跟皇後說禦書房裏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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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老頭真是煩人,子曰詩雲,啰啰嗦嗦,一把胡子了,站着講了二三個時辰,也不嫌累。嘿嘿,讓我和蔣侍郎家的二小子,偷偷往他袍子上抹了好些黑墨,他還在那裏撅着胡子喃喃不休,娘,你說可不可笑!”
皇後聞言登時沉了臉,怒道:“胡鬧!賀大人是太子太傅,當世鴻儒,天下想投到他門下讀書的,有如過江之鲫,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好好念書,還這樣放肆胡鬧,跪下!肖長福,拿板子來!今日非要好好打一頓,看你還敢不敢了。”
宋軻笑嘻嘻的,毫無半點懼色,他露出七分狡黠,三分無辜,無賴兮兮的望着魏皇後,拉着長音叫道:“娘!我再不敢了,這還不行。”
皇後頓時繃不住勁兒,無奈笑道:“你……哎,娘也是為了你好,你太子哥哥的身子……萬一他醒不過來,将來太子的位子,一定是你的,你這樣不長進,可讓娘拿什麽跟舒貴妃和德妃争去。”
宋軻急道:“太子哥哥怎麽了?前日不是說,那毒性已經控制住了,再拔幾回毒,我哥就能醒了麽?”
宋軻一臉焦急,完全出自真心,皇後望着兒子,幾次張嘴,卻又欲言又止,過了許久,才慢慢說道:“太子那裏的事不必你管,只要你聽娘的話,記住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就行了。”
宋軻不明所以,只是看母親愁容滿面,眉頭緊鎖,以為她是為太子的身體憂心,不由勸道:“娘別擔心,太子哥哥是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兇化吉,早日醒轉。他還答應教我騎射工夫呢,一定不會食言。”
皇後勉強露出一絲笑意,輕輕嘆道:“你哥哥自有他的造化,你只要好好讀書,多跟你父皇和賀太傅學學治國之道,娘就安心了。”
阮雲卿站在窗前,越聽越覺得蹊跷,皇後說起太子的口氣,和對待十皇子的口氣,簡直是天差地別。太子暈迷未醒,皇後卻好像并不擔心,不管是剛才和孫婕妤說起,還是跟十皇子談論,都是一副無關緊要,平平淡淡的模樣。魏皇後面容嬌好,儀态端芳,平時說話也是這麽一副清冷口氣,十皇子沒來之前,阮雲卿聽在耳中,并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可後來十皇子進來,皇後見了自己的小兒子,那份溫柔寵溺,言語關懷,簡直像要從每個字之間蹦跳出來一樣,和剛剛說起太子時的平淡,實在是相差太多,讓阮雲卿不得不心生疑惑。
到底怎麽回事?
太子與十皇子一樣,都是魏皇後所出的嫡子,在太子出生之前的很多年裏,皇後接連産育,一連四個,都生的是公主。那時的舒貴妃已為宏佑帝誕下皇長子,若皇後再生不出兒子,按太祖遺訓中所言,她的後位也即将不保。後來總算上天垂憐,皇後生到第五胎,終于喜獲麟兒,太子出生之時,舉國歡慶,連宏佑帝都歡喜非常。
按理說,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又因為此子,皇後在後宮中的地位更加穩固,于情天理,她都應該更加疼愛才是,為何到了如今,會出現這種不喜太子,卻偏疼宋軻的局面?
難道是自己哪裏想岔了,才生出了錯覺?或者是因為在孫婕妤面前,皇後才故意擺出那麽一副平淡的模樣?
阮雲卿想了半晌,還是想不通其中根源,前思後想,怎麽也不得要領,看着眼前的皇後和宋軻,母子二人和樂融融,阮雲卿不由替太子心酸:看來不管哪裏,都有偏心的爹娘,和不受寵的兒子。
當日收拾完一切,天色也暗了下來,阮雲卿和平喜打掃了茶室,這才從漱玉閣出來。
阮雲卿在前面走着,平喜則跟在後面,兩人沿着漱玉閣前面的甬道慢慢前行,秋風襲來,空氣裏都是幹爽清涼的味道。
才出門口,王長安就領着兩個人走了過來,一見阮雲卿,早沒了前幾日那副客氣暧昧的笑容,他板着一張臉,揮手喝道:“阮雲卿,從明日起貶你回雜役房去!把腰牌交上來吧!”
那兩人聞言就往上闖,押着阮雲卿,一把把他身上的腰牌拽下來,推搡着往雜役房趕。
平喜心驚膽戰,不用問,這是肖長福見阮雲卿不肯就犯,才惱羞成怒,将他貶回了雜役房。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只怕肖長福心狠手辣,不會善罷幹休,阮雲卿回了雜役房,還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委屈。
路上還有不少太監宮女,此時已到戍正,皇後在用晚膳,太監宮女們穿梭過往,取東西、端食盒、送水、打扇,正忙得不可開交。
有不少人都看見阮雲卿被人押着,推推搡搡的往後罩房去。有人嗤笑暗罵,有人幸災樂禍,指指點點,都是一副看熱鬧的取樂模樣。剩下的則都漠不關心,瞧了一眼,就又低下頭去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阮雲卿被推得一個趔趄,還沒站穩,身後的人就又是一巴掌過來,推得他險些來了個嘴啃泥。王長安拿拂塵杵着阮雲卿的後背,罵罵咧咧,一直罵到雜役房門口。
崔太監和周俊等幾個小太監正在小廚房裏忙活,聞聽阮雲卿被人貶了回來,急忙放下手裏的活兒,出門來看。
王長安指着阮雲卿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肖公公擡舉他,他倒不把肖公公放在眼裏。這樣的小兔崽子,留着做什麽?換我就把你扔到浣衣局去,天天在冷水裏泡着,日日有洗不完的衣裳,兩日過來,就讓你知道鹽打哪鹹,醋打哪酸!也知道念肖公公的好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