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提攜
這話一出,屋裏立時靜了,一屋子人都盯着阮雲卿,臉上淨是不屑。
漱玉閣是皇後讀書待客、小憩用的書齋,一年到頭也沒多少活兒,除去端茶倒水、送點心,就是整理藏書,皇後心情好時,還能陪着皇後說話解悶兒,總之都是些在主子跟前伺候的細致活兒,是這宮裏人人擠破腦袋争搶的肥差。
宮裏處處講究論資排輩,比阮雲卿來得早的,比他會來事的,更會讨上邊歡心的比比皆是,可別人都沒搶着,這肥差偏偏落到阮雲卿頭上,要讓人相信這裏邊沒點斜的歪的,鬼都不信。
王長安一走,周俊就撲上來道喜,“小二,這下可好了,你可再也不用幹這些雜役粗活了。真好,羨慕死我了。”
他脾氣直爽,也不想想這其中的是非緣由,就沖了上來。在周俊心裏,朋友得了好差使是天大的好事,至于這差使是怎麽來的,平白無故,天上又怎麽會掉下這麽一樁美差,他全都沒想過。
“羨慕?哼,你也不照鏡子瞧瞧,你長沒長人家那樣乖巧漂亮的模樣。”
周俊的話音未落,甩閑話的人就來了。屋裏的人全都嗤笑出聲,靠桌角的小太監扒拉着食盒裏的菜,陰陽怪氣的笑了一聲,招呼衆人:“快來吃。這可是小二拿身子換來的,精貴着呢,千萬別糟蹋了。”
衆人哈哈大笑,都說:“可不是。我們是沒那個福氣了。小二,以後跟了肖公公,享了福,可別忘了提攜提攜我們。”
周俊越聽越不是味兒,小太監們說的話酸溜溜的,怎麽聽怎麽別扭。想了半晌,初時還以為是阮雲卿越過他們,直接被調去漱玉閣,所以這些人心裏不忿,才說些風涼話來嘲諷。可琢磨來琢磨去,周俊就不懂了,什麽“拿身子換的”,這又和模樣漂亮有什麽關系?
在這宮裏,周俊和阮雲卿最好,有人嘲笑他,周俊就有些物傷其類的意思,想不明白,他當下就火了,管事們不敢得罪,一個小太監,他還不敢教訓麽。
使勁拍了拍桌子,指着那陰陽怪氣的小太監,周俊惡狠狠吼道:“你說話還是放屁吶,羨慕就說羨慕,做什麽扯那些沒用的。你才拿身子換差事呢!馬屁精!整日在管事們跟前獻殷勤,也沒見你換回一個好差事來。你白廢了工夫,就編排別人洩憤。好不要臉!”
被罵的小太監氣得脹紅了臉,蹿到周俊跟前,就要和他撕打,“你才放屁。他背地裏幹的惡心勾當他自己心裏清楚。若不是阮雲卿自個兒滾到肖公公床上,他憑什麽才來三個月,就能調到漱玉閣去當差?這裏坐着的,哪個不比他來得早,哪個不比他機靈、會伺候人,憑什麽偏偏選他?若說他沒和肖公公做那事,我死都不信。”
這話越說越難聽,周俊又氣又臊,此時就算他人小不懂事,也隐約明白了小太監話裏的意思。這不明擺着,是說阮雲卿和肖長福之間不幹淨麽。
簡直是滿嘴胡吣。周俊更是急了,和小太監扭打在一處,急得亂罵:“叫你胡說,非打得你信了不可。”
阮雲卿急忙去拉,他怕周俊吃虧,一直擋在他前面,小太監打不着周俊,又對阮雲卿一肚子不滿,趁機就把拳頭往他臉上招呼,兩邊亂叫亂罵,揮手舞腳的亂打,阮雲卿夾在中間,倒挨了好幾下冤枉拳腳。
屋子裏亂成一團,衆人吆喝着亂罵,把周俊和阮雲卿圍在當中,推推搡搡,趁機拉起偏架,都幫着那小太監教訓阮雲卿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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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太監半天沒言語,他是信得過阮雲卿的,這孩子要真和肖長福有什麽,今天也不會挨了一巴掌回來。
這幾個月,崔太監一直看在眼裏,阮雲卿老成踏實,做事穩紮穩打,別看平時不言不語的,心裏卻是個有主意的,原本一些人看他和周俊是新來的,還有些欺生的意思,可慢慢地,都叫阮雲卿四兩駁千斤,舉重若輕地化解開來,不然以周俊那個毛燥的脾氣,還不知要吃多少虧。阮雲卿品性純良,也不是那些輕狂乍翅,總想着歪門邪道往上爬的下作人。崔太監也相信,調去漱玉齋一事,他多半也是不知情的。
如此就更糟了。阮雲卿他們來的日子短,年紀又小,崔太監平日裏也不會把那些男男女女,床上床下的污糟話說給阮雲卿他們聽,這孩子,恐怕到現在還不知道,肖長福到底為什麽看上了自己。
“都住手!鬧什麽?肉皮子癢癢了!”崔太監看鬧得不像,連忙大喝一聲,這才震住屋裏的人。
周俊氣得呼呼的,那小太監也瞪着一雙眼死盯着周俊,兩個人都在崔太監手底下當差,都知道他脾氣好,嘴上罵得再兇,也不會真打他們,不然換了別的管事跟前,他們也不敢如此放肆。
“小二留下,其他人都滾出去。有飯不吃,幹脆都別吃了。餓一頓,腦子就都清楚了。”
小太監心下不服,可一看崔太監的臉色,是真惱了,也不敢再鬧騰,和其他幾個太監收拾了桌子,陸續出了屋子。
周俊有心留下,被崔太監剜了一眼,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說別的,磨磨蹭蹭地走了。
只剩下阮雲卿一個,崔太監停了半晌,才含糊道:“你,師傅沒本事,護不住你。你以後小心着些,萬一那肖長福……你……哎,忍着吧,總是保命要緊……”
說出來都嫌牙碜,崔太監實在張不開牙。自己也是太監,誰也別瞞誰,宮裏查得極嚴,絕沒有假太監一事。去了勢的男人,可用哪裏和別人歡好,做那事是假的,折騰人才是真的,被肖長福折騰死的,又豈止一兩個了。
崔太監滿臉愁雲,他是真心疼阮雲卿,別人看着都覺得是好事,可他卻知道,去了漱玉閣,阮雲卿就落到了肖長福的手心裏,看阮雲卿的樣子,也不像是個會乖乖聽話,任肖長福擺布的,這孩子萬一反抗,以肖長福那個陰險狠毒的性子,還不知要使出什麽惡毒法子來整治他呢。
心裏堵得慌,他們奴才夠苦了,被主子們使喚也就罷了。偏還有一幫仗着主子勢力的狗奴才也來欺壓他們,真是沒活路了。
崔太監長嘆一聲,嚅嗫一陣,最終也沒再說什麽。
說什麽呢,自己幫不了他,肖長福近年來極得皇後信賴,特別是太子中毒後,他放出風聲,說鄭長春常奉皇後之命,去太子宮裏送東西,保不齊就是他暗中下毒謀害太子。
本來就是無頭案,皇帝那裏又急着找兇手,這話一放出去,當日就有禦馬監的人來宮裏抓人。幸虧鄭長春經營多年,二十四監中有不少故舊熟人,幾經打點,才沒有死在天牢裏。
經此一事,皇後對鄭長春似乎有了芥蒂之心,原本有什麽事都要召他去商量,此事之後,雖然還留他在原處當差,可有什麽要緊事時,卻都交待肖長福去辦。如此一來,麗坤宮裏明着是鄭長春為總管,暗地裏,肖長福卻快把鄭長春手裏的權利架空了。如今肖長福一呼百應,在麗坤宮裏,當真是無人能降得住他。
這樣一個得勢掌權的人,自己的小命兒還在人家手裏攥着,他還哪有本事去幫阮雲卿呢。
崔太監越想越灰心,一語不發,悶頭坐在板凳上,拿着煙袋杆,不停的抽着旱煙。
阮雲卿也覺得心慌,他不明白肖長福為什麽會調他去漱玉閣,早上的事,自己明明是得罪了他的,怎麽卻好像因禍得福似的。剛剛小太監說的話直白刺耳,阮雲卿聽了,心中似懂非懂,卻也明白了,肖長福是沒安好心的。
心底蹿上一股寒意,阮雲卿望着崔太監手上的煙袋,煙鍋處的一明一滅,煙絲燃盡,發出一股嗆人的味道。
能不去嗎?阮雲卿飛快的想着,以什麽理由呢,就算躲得過這一回,肖長福就能死心嗎?
答案好像都是否定的。阮雲卿輕輕揉着衣角,苦笑搖頭:不去怕是不行。
這一夜又是徹夜難眠,阮雲卿躺在鋪板上,瞪着大眼望着房梁,周圍一片沉寂,他想着卷雲宮的趙青,還有雲秀和連醉,明明都在皇城裏當差,卻連見一面都難。身邊沒有親人,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阮雲卿覺得孤單,他緊緊抱着肩膀,把身子團成一團,呆呆的望着窗格上的白紙,等着天光放亮。
第二日一早,周俊早早就醒了,睜眼一看,阮雲卿已經收拾好了,他坐在床頭,拿一根布帶紮起一頭潑墨似的黑發。
朝陽照進屋裏,打在阮雲卿的臉上,他臉上還有昨日的舊傷,身子也瘦瘦小小的,此時看着,越發覺得他瘦得可憐,連後背的骨頭都看得清了。
周俊的眼淚一下子冒了出來,想起昨日小太監說的話,要真像他說的那樣,阮雲卿這不是跑到火坑裏去了麽?
“小二,你一定得好好的。”周俊哽咽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阮雲卿回過頭,只是輕輕應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