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依附
趙青怒目而視,顧元武不禁嘆氣,這個孩子,脾氣太急躁,明明是十分的人才,卻偏偏被他這個脾氣拉低到了八分。
“好,我也不跟你們兜圈子。”顧元武讓幾個孩子重新坐下,“我不指望你們記着我的恩情,在這皇宮之中,情義二字最不值錢,入了宮去,有的只是利益交換和人情往來,今日的朋友也許就是明日的敵人,同樣的,今日的敵人他日或許也可為我所用。皇宮,就是這樣一個沒有絕對的是與非的地方。”
顧元武略作思量,這幾個孩子都算得上聰明,有些話點到即可,他們自然就會明白。
“今上年過五旬,膝下子女衆多,然天無二日,人無二主,沒有規矩也就不成方圓,普天之下,除了今上,最尊貴的就是太子殿下了。”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們入宮多日,想來也聽說了太子中毒一事。太子仁厚,向來寬和待人,前日卻被小人暗害,至今病體深沉,暈迷未醒……”
太子的事小二他們這些日子耳朵裏都要聽出繭子來了。宮中的奴才最忌妄言,可再嚴苛的規矩,也堵不住悠悠之口,何況太子中毒發生的太過突然,為了捉拿真兇,又在宮中大肆抓人,想瞞也瞞不住了。
太子中毒一事,發生在宏佑十三年一月,元宵燈會那日,宮中辦花燈會,皇帝邀請文武百官及各國使節在禦花園中飲宴觀燈,時日熱鬧非凡,宮中叫得上名號的主子們幾乎全都到了,皇帝格外高興,與百官飲酒談笑,共慶太平盛世。
就在當晚,太子在席間突然毒發,衆人大驚失色,從皇帝到文武衆臣全都懵了,等顧元武反應過來,急呼救人,場面一時大亂,禦林軍封鎖皇城,太醫們忙着救治,群臣驚惶不定,嫔妃、皇子們更是臉色各異,各自揣着一肚子的心思,或喜或憂。
這幾個月來,因此事受到牽連的人數都數不清,當日端茶倒酒的奴才們就不必說了,連朝中百官和後宮嫔妃也一樣遭了池魚之殃。宏佑帝震怒,下旨捉拿兇嫌。當朝太子竟被人下毒暗害,行兇之人心思險惡,妄圖撼動國本,他誓要将此人揪出來,殺之而後快。
為此宮中一片血雨腥風,凡在元宵燈會上出現過的人,全被禦馬監提督徹查了一遍,如今的天牢裏,還關着無數太監、宮女,甚至連只是在那日跟太子問過安的殿前武士,也被關押在此,每日受盡酷刑。
非常之事必用非常手段,東離禁止在審案中使用酷刑,可太子之事非同尋常,若是再查不出真兇,審案的人也要被皇帝問罪處斬,哪裏還管什麽禁止不禁止的。
重刑之下,還是沒有抓到真正的兇手,日日都有招認的,可仔細一問,卻都是屈打成招,或胡亂咬人的,說出來的口供前後不一致,可信的人證物證也列舉不出,案發經過都說得模糊不清,一聽就是被打得狠了,順嘴胡說的。
查不出真兇,宮內謠言四起,
有人說是德妃所為,她最受皇帝寵愛,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做太子;有人說是皇長子宋軒所為,他是舒貴妃所出,在衆皇子中,他雖不是皇後所出的嫡子,卻是皇長子,地位僅次于太子,若是太子賓天,最有資格取而代之的就是他……
如此種種不必贅述,宮中傳什麽的都有,個個傳得像真事兒似的,明明是件屈死了無數宮人的慘事,卻在這座繁華而寂寥的皇城裏,刮起了一陣如同盛宴一般的狂熱和興奮。
私底下的議論像長了翅膀,沒幾日就傳得滿城皆知,連宮外的百姓都知道了這些閑話,茶館酒肆,街頭巷尾,人人都知道太子中毒,命在旦夕,而因此事最終受益的人,就是那個下毒謀害太子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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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元武言簡意赅,幾句話就說了宮中局勢,太子的事只是個引子,接下來的奪嫡之戰才是正頭大戲,如今的皇宮可謂危機四伏,幾方勢力都在伺機而動,為了争奪永泰殿上的那把龍椅,還不知要有多少人因此喪命。
危機與機遇并存,小二幾人進了宮,難免不被卷入其中,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而顧元武,卻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強有力的支撐,并許下高官厚祿,一世榮華。
小二默默聽着,顧元武說的不急不徐,條理分明,利害得失也說得一清二楚。
小二回頭望了望,趙青緊抿着嘴唇,這是他思考時的小動作,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連醉已經被顧元武說得動了心,仿佛錦繡前程就在眼前,雲秀最是平靜,他一向是随大流的,只要他們幾個答應,雲秀也絕不會反對。而馬誠,小二看了馬誠一眼,不由露出一絲苦笑,顧元武實在高明,最開始就說了馬誠的病情,他是拿捏準了,他們幾個,今日就算只是為了馬誠,也會答應此事。
顧元武要他們依附太子,做太子的眼線,問他們是否願意。其實小二他們從進宮到現在,了解的最為透徹的一件事,就是他們的命運已經不由他們自己掌握了。進了皇宮,當權者就是他們的主子,而主子的命令和喜好,随時都能左右他們的行動乃至生死。他們有資格拒絕嗎?拒絕了,還能活着走出這扇大門嗎?
不願意也得願意,這就是權利。
幾個孩子看了看彼此,趙青先點了頭,“我應了。”
他為報家仇才進了宮,只憑他自己的一點微薄之力,要想報仇,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依附于太子,借助他儲君的力量為家人報仇,就可以事半功倍,比他自己一個人胡打亂撞要強得多。如今的形勢對太子來說并不樂觀,這也是趙青猶豫的原因,萬一站錯了隊,日後再想反悔,怕是不好脫身。
他思量半晌,才下了決心,眼下這個情況,也由不得他們不答應,馬誠的病拖不得,而顧元武既然開了口,就不會輕易放過他們,與其撕破了臉,還不如老老實實應下算了。反正眼下他也沒有別的出路,上了太子這條船,對他來說也沒什麽損失。
見趙青點頭,雲秀和連醉也急忙點頭應下。顧元武所說的那些宮廷鬥争,他們還只是一知半解,雲秀想不了那麽長遠,只要趙青他們答應,他就答應,既然結拜了,他就信得過他的兄弟。
連醉的目的更是單純,在他眼裏,依附太子就等于依附顧元武,而顧元武是司禮監的人,有權利決定他們這些小太監将來要去的宮院,連醉天生有幾分豪氣,對宮廷內鬥不感興趣,他一門心思只想着上馬打仗,戍守邊關,做個威風凜凜的将軍。可惜如今他淨了身,将軍是做不成了,但監軍還是可以做的,而宮中掌管禁衛的禦馬監,就是離軍營最近的地方。他此時答應顧元武,只是一心想求顧元武把他分派到禦馬監去。
最後只剩下小二,顧元武對他的反應最為在意,目光緊盯着小二,看他如何作答。
小二安靜地坐在腳踏上,抱着膝蓋。他瘦弱的身子弓着,搭在膝頭的兩只手細細小小,上面布滿了開裂的口子。那是常年幹活留下的舊傷,好了又添新的,新的沒好,就又蓋上了一層。
掌嘴時受的傷已經好了,露出小二一張白淨清秀的臉,他的模樣還沒長開,看着有些稚嫩,只有那雙眼睛,帶着一股倔強而堅定的情緒,永遠亮閃閃的。
小二也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顧元武大喜,他剛要說話,小二卻先一步開了口,他問顧元武:“公公為何要幫太子?”
把顧元武問得一愣,他從當太子大伴的那日起,就自然而然把自己當做太子的人,沒有為什麽,只是覺得理所應當,就該如此而已。
顧元武沒有回答,小二似乎也不指望他回答,停了片刻,他又自顧自問道:“太子可信任公公?”
顧元武又是一愣,太子今年剛剛十五歲,卻有着超乎常人的才智和冷酷,這個孩子,雖然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可他卻越來越覺得自己看不懂他了。太子年紀越長,心機也就越深,行事間常讓人摸不着頭腦,顧元武近幾年,也只是聽命行事,不敢再像從前一樣,輕易向太子提什麽建議。若說太子信不信他,顧元武只能說:信,至少現在還是信的。
當權者從來多疑,特別是經過中毒一事,只怕太子的疑心病會更重,這份信任能維持多久,顧元武自己也說不準。
小二望着顧元武,心中更覺得茫然。他看向外室的方向,那副泥青底子的對聯就挂在正對他的牆面上。
太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這個即将成為自己主子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他是否會信任自己,自己未來的命運又是怎麽樣的,小二一無所知,他只是知道,這種被人左右的滋味太難受了。什麽時候他的命運才能由自己掌握呢?是不是得到權利,爬到高處,就能有不一樣的人生呢?
小二定定地望着那副對聯,思緒早已不知飄到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