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天色漸晚,太陽下山後,陰風又吹了起來。
沒多久,小雪降臨。
房間裏早就沒有其他人,不論是誰,踏進這個屋子,就都被穆雪衣趕了出去。
都滾了。
都滾了好。
這樣,就再也沒人能來威脅她了。
穆雪衣捂着右眼,蜷在牆角,又瘦又單薄的身體,縮得都快要沒有了似的。
她用一只眼睛看着周圍,所有的東西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樣。
桌子不是桌子,是朱虹,猙獰着臉說:
“你不想陪那些戀童的人睡覺吧?快回穆家,快抱緊你爸的大腿,快去給我要錢!”
椅子也不是椅子,是穆國丞,冷笑着說:
“去騙周枕月,幫我拿到那份文件,不然的話,你媽就會因為你的硬骨頭死掉了。一個人命,因為你,要死掉了,明白嗎?”
還有穆如晴。
“去偷報價表,否則,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周豐年!”
他們一直都是這副嘴臉,她都已經……可以勸自己走出來了。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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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懷星,那個她愛過的人。
那個曾經溫柔拉着她的手,說我好喜歡你的人,和她一起并肩走在林蔭小路上,幫她背書包的人。如今,也站在了她的面前,說:
“你不好好和我演,我就不好好和你爸爸演,你懂嗎?”
為什麽每次在她走出陰影的時候,總有人來……把她逼回黑暗裏。
她還有誰可以相信呢?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是絕對不會威脅她的?
……阿月。
阿月……阿月在哪裏?
穆雪衣像是溺水中的人抓住了一根繩一樣,“阿月”這兩個字瘋狂地在腦中回響,一遍又一遍,像撞鐘一樣,又快又狠。
她踉跄着爬起來,才站起身,又一愣。
阿月……剛剛來過嗎?
她剛剛呵斥走的那些人裏,有……阿月嗎?
穆雪衣仿佛游樂園裏弄丢了父母的小孩,無措地站在原地,滿眼慌亂。
她瞬時浸在了無底的恐懼中。
如果……如果剛剛阿月來過,自己吼過那麽多個“滾”,阿月……
腦中錯亂的記憶交疊着,隐約有個熟悉的聲音,好像是說了一句:
“好,我滾。”
好像是阿月的聲音。
那是不是阿月的聲音?
是真實的記憶,還是她太恐懼引發的臆想?
穆雪衣覺得自己真的快要瘋了。
只有瘋子,才會分不清想象和現實。
而她現在,已經游走在了想象和現實的交叉邊緣,左右都是混沌,什麽也看不清。走錯一步,都會淪入瘋癫。
阿月……
如果回憶裏的聲音是真的,她真的對阿月說出了“滾”這個字,她……
她是不是……親手推走了那個唯一對自己好的人?
如果連阿月都走遠了,不要她了……
她不敢再想。
穆雪衣跛着腿艱難地向門口半爬半走,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必須要不顧一切找到周枕月,和她确認自己腦中的記憶是不是真實的。
如果不是真實的,她就抱着她大哭一場。
如果是真實的,她就拼命道歉,拼命挽留,委身進泥土裏,跪在地上求,也要捉住她生命裏僅存的這道光。
她得去……
酒店的1102房間。
對,1102。
穆雪衣摸到門邊,口中不停地喃喃“1102”四個數字,外套都沒有穿,就這麽拉開了木門。
外面的風和細雪滾了進來,灌滿她的衣領袖口。
一擡頭。
恍惚了一瞬。
木屋門口最矮的那級臺階上,周枕月就坐在那裏。
風夾着雪,微微拂動着她鋪散在背後的長發。她閉着眼,曲起一條腿,黑色的頭發上已經落滿了一層細絨的雪,低垂的睫毛也結上了一層花白的霜。
穆雪衣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
時光也凝固了。
她望着周枕月,宛如隔着十年、百年的光陰,隔着日月千萬次的流轉升落,隔着老樹層層疊疊的年輪。
看着她落滿碎雪的長發,像是恍然看見了八十歲的周枕月坐在那裏。
不見青絲,雪鬓霜鬟。
從少到老……
她似乎,永遠都會在自己一擡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穆雪衣含着淚,輕聲喚:
“阿月。”
周枕月結了霜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臉頰上的傷口也跟着微微抽搐了一下。
看見穆雪衣站在自己面前,她扶着地,有點僵硬地站起來。
站直了,她伸出雙臂,張了張嘴。
太長時間沒有說話了,又遭寒風吹了這麽久,嗓子仿佛裹着沙,只瀝出一個幹澀沉啞的字:
“……來。”
穆雪衣哭着撲過去,狠狠紮進周枕月的懷中,用盡全身力氣箍住她的腰,像是想把自己揉進對方的骨血中去。
周枕月溫柔地環住穆雪衣的背,眼眸微垂,眉毛上還有細碎的雪。
穆雪衣悶在周枕月的肩窩裏,哭喊:“我以為你真的走了,我以為你當真了,我以為……你再也不要我了……”
“別怕,”周枕月啞着嗓子,很輕地說,“你就是真的讓我滾,我也不敢滾到太遠的地方。我……還以為,是你不要我了。”
周枕月說最後幾個字時,似是有一些抑制不住的哭腔。
“對不起……”穆雪衣擡起頭,撫着周枕月側臉上被自己劃出的傷口,泣不成聲,“我、對不起你,阿月……”
“沒事……”周枕月正想說點安慰的話,卻忍不住側過頭去咳了幾聲。
“咳、咳咳咳。”
她生病了。
突然想起,之前老爺子和她說過,那場車禍之後,周枕月的免疫力就變得非常低。平時要非常注意保護自己,別被風吹到,才能保證健康。
那次雪災之後,周枕月已經生過一場不大不小的病了。
這一次,在傍晚的風雪裏吹這麽久,她的身體怎麽可能不出問題?
穆雪衣從來沒有這麽恨過自己。
抱着虛弱的周枕月,她簡直恨不得自己從未在這個世上出生。
“我沒事,你別自責,”到了這個時候,周枕月還在昏沉地安撫她,“我是自己願意坐在這裏的,不是你逼我的,你別……別怪你自己,我……”
穆雪衣收拾好自己淩亂的情緒,知道有再多的話,都不該再在室外講了。
“咱們先進去,阿月,你撐住。”
“……我撐得住。”
周枕月有點搖晃,看了眼半開的門,只覺得眼前已經有重影了。
她強撐着意識,彎腰勉強抱起腿腳還有傷的穆雪衣,“你抓緊我,我抱你……回屋。”
穆雪衣不敢拒絕,怕再增争執浪費時間,只能順從地摟住周枕月的脖子。
周枕月抱着穆雪衣,艱難地一步一步走進木屋裏,等穆雪衣伸手關了門,她又抱着她向裏間走去。
到了床邊,她把穆雪衣放在床上。
穆雪衣正伸出手去,說:“你也……”
周枕月卻身體一軟,失去了意識,散掉的羅布一樣,“咵”的一下癱倒在了地上。
她雙目緊閉,唇色蒼白,鴉黑的長發合着化成水珠的雪,淩亂地鋪出去。
穆雪衣趴在床邊,喊道:
“阿月——!”
穆雪衣自己都是一個大傷未愈,自身難保的人,沒有任何辦法去幫周枕月。
到最後,只能叫了葛薇濃來。
葛薇濃把昏迷的周枕月扶到床上,讓她在穆雪衣身邊躺着,去找了體溫計和降熱藥,又擰了冷毛巾,敷在了周枕月滾燙的額頭上。
“山莊裏有醫生,但是前兩天下山采買藥品去了,明早才能回來。”她低聲對穆雪衣說,“今晚你和周董事長先撐一下,明天醫生回來了,我馬上去請他過來。藥隔四個小時吃一次,我給你定好鬧鐘了,一定要看着周董事長把藥吃下去。你放心,二小姐,絕對不會有事的。”
穆雪衣把周枕月抱在懷裏,眼裏一直有淚,嗓音也嘶啞到模糊。
“謝謝你,阿濃。”
葛薇濃又拿起一卷紗布和碘伏,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二小姐,你的右眼皮和眼周刮破了很多傷口,我幫你包一下吧?”
那是她洗臉時太過用力,指甲劃出的口子。她一直在哭,眼淚流經那裏,又刺又痛。
痛一點好,她就能一直醒着,看着阿月的情況。
“……不用包了,你走吧。”
葛薇濃:“好,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我今晚不睡,一直候命。”
她把醫藥箱放在床邊,又拎了壺熱水過來,才轉身離開。
房間裏,只剩下了床上的兩個人。
穆雪衣緊了緊抱着周枕月的手臂,閉上眼,輕笑,喃喃着對方的名字。
“阿月……”
念了一會兒,她擡起眼,自言自語。
“阿月,我後悔了。”
“我不想要把這裏改造成尼姑庵了。如果真的要改,得改成醫院……才行啊。你說對不對?”
“我和你老了,就住在醫院裏。生病了,醫生就在身邊。死了,躺在同一個架子上,太平間裏,編號都是連着的。我的墓碑上不要寫墓志銘,要寫一副對聯,上下聯寫什麽都行,但是橫批……”
“橫批,必須得寫:‘我下輩子……’”
她哽咽了。
“我下輩子,一定不要再遇見周枕月了。”
懷裏的人不知是什麽時候醒的,輕咳一聲後,悶悶地發出一聲無奈的笑。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穆雪衣把臉埋在周枕月的頭發裏,一邊哭一邊自嘲地笑。
“我活這一次,明明是來給你還債的,可是,不論我做什麽……還是總會傷害到你……”
周枕月想說什麽。
穆雪衣卻用力握了握她的肩頭,阻止了她的話,流着淚,一個字一個字說:
“周枕月,下輩子你避着我走吧。”
“你遇見誰都好,就是不要再……愛上穆雪衣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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