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時間過得快。
一晃,五天就過去了。
穆國丞已經幫穆雪衣買好了機票,收拾好了行裝。再過一天,她就要踏上陌生的航班,飛往那個北方正在下大雪的城市。
暨寧。
而那天以後,她就再也聯系不上周枕月。
這幾天,每一天她吃飯,睡覺,看書,腦子裏都來來回回地回蕩着周枕月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我寧可……你再也不要喜歡我。
穆雪衣想起這句話,就痛苦得渾身發抖。
這算是分手麽?
她不懂。
畢竟,她們都不曾複合。就算是分開,也冠不上“分手”這兩個字。
她雖然痛苦,可也知道,阿月說出這句話時,心裏的痛苦絕對不會比自己淺。
前世,周枕月因為她們再也無法相守,都能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她對她的愛刻進骨髓,生死不渝,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地要她別再喜歡她?
然而,她寧可她再也不要喜歡自己,也想讓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阿月說出這句話時……
該是和自己一樣的心如刀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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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衣都知道。
她知道阿月心疼她。
她也心疼阿月。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這條路才絕對不能回頭。
她坐在飄窗上,膝蓋頭放着周枕月帶給她的那只手機。
窗外下着小雨,細細的雨絲銀針一樣挂滿了玻璃,風從窗戶的縫隙裏吹拂進來,撩起了她脖子上紮着的紗布一角。
剛接好的斷指像是小朋友拉勾一樣,直直地翹着,食指一下一下戳着屏幕,慢吞吞地編輯短信內容。
【“阿月,我要去暨寧了。暨寧的嵩金區,長湖山,山上的溫泉山莊。”】
【“聽說那裏在下雪。我很喜歡雪,名字裏都帶着一個雪,但是好可惜,生在岸陽這樣的南方城市,從來都沒見過雪。我要第一次看見雪了,卻不是和你一起看的。”】
【“阿月,對不起。”】
指尖一劃,向上翻動,她已經給周枕月發了好幾大頁的信息,可一直都是她自說自話,得不到回複。
每一次她發的短信,都以“阿月,對不起”結尾。
細細一翻,居然已經說了十八次“對不起”了。
……十八次了啊。
穆雪衣單薄地笑了笑,把手機收了起來。
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想起今天還沒做完的事,拿出穆國丞給她的那只手機,撥了個電話。
“葛薇濃,你上來。”
她現在已經不被禁足了,穆國丞說了,未來的穆氏繼承人,自然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葛薇濃飛快地上了樓,打開門,恭敬地垂首:“小穆總,有什麽吩咐?”
和葛薇濃接觸了幾天,穆雪衣發現,這是一個比周枕月還要悶騷冰冷的女人。非常寡言,她不主動問,葛薇濃就絕對不會開口說任何話。日常冷着張臉,跟全世界都欠了她錢一樣。
穆雪衣故意拿稱謂為難她:“……爸爸不是說,家裏叫二小姐,出了門才叫小穆總嗎?”
葛薇濃:“是,抱歉。”
“爸爸親自和你吩咐過的事,你都能記混。改天我吩咐你做別的事,你能拎得清麽?”
“……我能,您放心。”
“那你說,現在是該叫我小穆總,還是二小姐?”
“……”
葛薇濃臉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我都聽您的。”她肅聲說。
“行了。以後不管在哪,都叫二小姐。”穆雪衣擡手,翹着小指,把窗戶關嚴,“公司裏的事我還一件都沒碰過,叫什麽小穆總。”
葛薇濃低頭:“好的,二小姐。”
穆雪衣嗯了一聲,說:“我明天就走了,走之前,我想去看看我姐姐。你知道我姐姐在哪一家精神病院麽?”
“我知道。”葛薇濃點頭,“可是穆總吩咐過,您現在身體不好,又被大小姐虐待過,讓我注意一點,盡量避免您和大小姐的接觸。”
穆雪衣沒有接話,沉默了一陣子。
良久,她擡眼看向葛薇濃,輕聲說:“阿濃。”
葛薇濃聽到穆雪衣這樣叫她,忙把頭低得更深:“不敢。”
穆雪衣面無表情,“我很好奇,你現在究竟是我的人呢,還是我爸爸的人呢?”
葛薇濃:“……我自然是二小姐的人。”
穆雪衣盯着她,“那二小姐現在想去看看大小姐,你有異議嗎?”
葛薇濃的指甲陷入了手心,“您言重了,我不敢。”
穆雪衣:“嗯。那就過來,背我。”
葛薇濃走上前去,彎着腰,背穆雪衣起來。
她做穆國丞助手之前是保镖,因為一張頗為冷豔的臉,才被提拔成了助手。人看着像個美豔的花瓶,其實很能打,個高腿長,勁瘦有力,背起穆雪衣時,每一步都是紮紮實實平平穩穩的。
她背她下了樓,扶上輪椅,推去車上。
然後,驅車前往穆如晴所在的市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一進大門,就是一股撲面而來的陰郁氣息。
葛薇濃也沒進過精神病院,四處環顧時,一個不留意,讓手下的輪椅滾上了一課小石子。整個輪椅帶着穆雪衣狠狠颠了一下。
她趕緊收回注意力,“抱歉,二小姐。”
穆雪衣沒怎麽在意,她也在看這裏的環境。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這裏的構造和建築都和其他醫院差不多,就是覺得心頭悶悶的,喘不上來氣。
院子角落那幾棵還沒結出新葉的不知名大樹,張牙舞爪的,像是要吃人。
精神病院和普通醫院不一樣的是,普通醫院的走廊兩邊幹幹淨淨,不會設防。而精神病院的走廊兩邊,與樓梯口的銜接處,是一扇沉重壓抑的鐵栅欄門。
某種程度來說,這和監獄也沒什麽不同了。
監獄起碼還有明确的量刑。
而這裏……
什麽時候算治好,誰能說了算呢?
醫生接待了她們,給她們單獨準備了會見的房間。也是像探監一樣,中間隔着一道鐵欄。病人在那邊,家屬在這邊。
穆雪衣坐好後,擺了擺手,叫葛薇濃和其他護士都出去了。
穆如晴坐在鐵欄那邊,披頭散發,了無生氣的樣子。
她自從進了這門就一直在發呆,坐在椅子裏以後,還是發呆,目光直勾勾的,不知在看什麽。
“穆如晴,”穆雪衣叫她,“我來看你了。”
穆如晴回過神,視線終于在穆雪衣的臉上聚焦。
半晌,她才勾起唇,笑了一下:“你如願以償了,我終于……過上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她唇邊的笑忽然變得有些苦澀,自言自語着,“我早該知道的,為了利益去攀附,逢迎的男人,總有一天,也會因為利益……把我像垃圾一樣地,随手,丢掉。”
穆雪衣知道她說的是穆國丞。
穆如晴仰起頭,嘆着氣笑。
“還真是應了那句話,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
她沉默了一陣子,像是眼裏有了淚,喉嚨中帶着哽咽的咕嚕聲:
“我已經這個樣子,不可能再出去了,婉婉的下落……你不願意說,就不說吧。我只求求你,告訴我,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穆雪衣的食指指尖蜷進手心,喉嚨上下一動,咽下不自然的情緒。
“她現在人在國外,過得很好,前兩天才給我發了照片。照片上,她在傍晚的公園廣場上喂鴿子,戴着米黃色的圍巾,穿着灰色格子長裙。她捧着鴿子,對着鏡頭,笑得很開心。”
穆如晴淚中帶笑:“你的意思是……離開我,她也過得很好?”
穆雪衣沒有說話。
不開口的默認,已經是她能給予的最大善意。
穆如晴笑了起來,笑容十分猙獰,眼淚順着臉頰洶湧地往下淌。
“哈哈哈哈哈……”
“原來沒有我,她也可以過得很好……”
“原來,我的存在,對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任何意義啊……”
她笑得像是真的瘋了一樣,撕裂,幹啞,牽扯着身上的束縛鏈帶出一陣細碎刺耳的金屬聲。
穆雪衣看着她,忽然想不起來今天過來要做什麽。
要做的事……
要說的話……
似乎一下子全忘了。
她輕聲喚她:
“穆如晴。”
穆如晴癫狂地笑着,一邊笑一邊自說自話些旁人聽不懂的東西。
她又喚她:
“姐姐。”
對方還是沒有理她,笑得都快滾到地上去了。
穆雪衣握緊了椅子的扶手,無意識地蜷了一下還沒有恢複好的小拇指,一陣刺痛從指根紮入大腦。
她突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她親手毀了一個人的人生。
不管這個人是壞還是狠,是活該還是罪有應得,這個人的一輩子,都已經毀在了她的手上。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一邊打着石膏,一邊纏着繃帶。
石膏潔白。
繃帶素淨。
卻好像沾滿了渾濁肮髒的灰和血。
醫院的消毒水味在鼻腔裏沖撞着,她姐姐的瘋笑,外面其他精神病人的尖叫,醫用器皿碰觸的聲音,灌在耳朵裏,仿佛指甲尖在刮劃玻璃面,讓人生出了嘔吐的沖動。
穆雪衣下巴微顫,大聲喚:
“阿濃!”
門外等候的葛薇濃很快進來,垂手道:“二小姐。”
穆雪衣閉上眼:“我們走。”
葛薇濃:“是。”
這場會面結束得比想象中要快許多。
葛薇濃推着穆雪衣離開了會面室,沒有停留,下了樓,穿過暮色裏更顯陰森的院子,出了大門。
穆雪衣坐在輪椅裏,回頭看那座陰暗的大樓,聽着裏面隐約傳來的叫聲。
她緊緊抿着嘴唇,唇色都發了白。
心裏忍不住問起了自己。
複仇的底線,在哪裏呢?
一個沒有底線的人……
和這些瘋子,有什麽區別?
晚風吹過來,混着一點突然飄起的小雨,針一樣刺着皮膚。
葛薇濃拿出随身攜帶的折疊傘,打開,把穆雪衣妥妥當當地罩起來。推她到車邊,小心地背她坐上後排,自己繞到駕駛座去。
車子開動起來,駛上了回家的路。
穆雪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後排,摸了摸冰冷的胳膊,心裏沉甸甸的,一陣孤冷。
她忽然好想阿月。
好想阿月能抱抱她,在她耳邊和她溫柔地說,那句她曾經說給她的話——
“雪衣,我就是你最後的良知。”
如此,她起碼還能确定。
她和精神病院裏的那些瘋子是不一樣的。
她還有……
未泯的良知。
穆雪衣從手包的夾層裏拿出隐秘的手機,第無數次打開周枕月的信息欄,單指敲打鍵盤。指尖微抖,符號都敲錯了好幾次。
【“阿月,我想見你。”】
寫好後,正要點發送,手指卻又頓在半空,許久,都按不下去。
視線凝在屏幕上。眼底的光,晃了又晃。
忽然笑了。
阿月做錯了什麽,要不辭辛苦地,孜孜不懈地,給她這個堕落的蜮鬼托底呢?
最後,還是按了删除鍵。
重新輸入。
【“阿月,對不起。”】
第十九次,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from茨威格】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50057333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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