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穆雪衣新傷疊舊傷,又殚精竭慮地終日算計,第一出戲好不容易暫且落幕,她整個人也像繃太久而松掉的弦,一下子疲軟了下來。
按理說她應該第二天就能醒的,可是她這一睡,竟睡了足足三天。
第三天,她朦胧轉醒。
眼睛睜開,卻見床邊守着的不是周枕月。
而是穆國丞。
穆國丞看她醒了,主動拿起水壺倒了杯熱水,溫聲慢語地問:“雪衣,渴不渴?”
穆雪衣沒有說話。
穆國丞又問:“三天了,也沒吃飯,只打葡萄糖,肯定很餓吧?你想吃什麽?”
穆雪衣緩緩吸進一口氣,讓清冷新鮮的空氣充分和自己悶躁了三天的肺充分接觸。深呼吸後,她張開口,用裹着砂礫一般的沙啞嗓子問:
“姐姐呢?”
“你姐都把你折騰成這個樣子,虧你還念着她。”穆國丞長長地嘆了氣,“她瘋了,我讓人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去。她走之前,還和我說,你有一個什麽大陰謀,先弄死她,再弄死穆氏。我後來問了當時在場的打手,沒有一個人聽到她說的那些東西,你說說,她是不是真的瘋了?”
“你這麽柔弱的孩子,被那瘋子傷成這樣不說,到頭來,還要平白無故被一席謠言诽謗。我要是不問問那群打手,真冤枉了你,那可就……”
穆雪衣淡淡地笑:“沒事的,爸爸。”
果然。
沒有一步,漏算在她的計劃之外。
她和穆如晴提到自己的計劃和穆國丞的時候,一直都刻意地回避了那些打手,并極力壓低聲音,只讓穆如晴一個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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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穆如晴的性格,她肯定會不顧一切把她聽到的所有“陰謀”告訴穆國丞。
可是,如果沒人可以站出來作證,再真切的指認,也會被定論為“诽謗”。
這樣很好。
給穆如晴的“瘋”加了一把鎖。
也給穆國丞的心裏,撒了一把內疚的灰。
穆國丞又說:“你現在傷得太重了,我問了醫生,你全身上下要痊愈的話,起碼得要一年的時間。你姐姐現在不行了,穆家只剩你一個孩子,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乖,所以,我有意培養你做繼承人。但是……你必須得恢複好,才能幫忙料理公司啊。”
穆雪衣:“您說得對。”
穆國丞:“這樣吧,我幫你在北方的城市看好了一家酒店,坐落在山頭上,很僻靜,适合靜養。你不是很喜歡雪嗎?那裏一直在下大雪。你去那邊休養一年,一年後手和腿都好了,我就接你回來。”
“等你回來,我就把你姐姐的職位,和她在公司的所有股份都給你。怎麽樣?”
穆雪衣垂着眼思索片刻。點點頭,答應了。
這樣也好,她的身體确實需要緩和。對付穆國丞遠遠比對付穆如晴困難得多,她也需要布局和籌謀的時間。
穆國丞看她答應了,心也就放了下來。
穆雪衣是這件事裏的受害者,他始終都很怕她會一個不甘心捅到警察那裏去。如今把總經理的職位給了雪衣,她的利益就和穆氏緊緊捆在了一起,就不會再做對穆氏不利的事了。
他這個二女兒,懦弱膽小,最是聽話。把她扶植起來,她肯定會像一條小狗一樣乖乖趴在他腳邊,做不出什麽造次的事來。
況且,他其實也太不在乎誰來做這個繼承者。
他只希望自己活着的時候能掌控大局,安心地享受榮華富貴和女人擁簇。女兒,繼承人,這種存在,做好他一個掌權者的陪襯,就可以了。
病房門被打開,助手葛薇濃走進來,向穆國丞彎腰:“穆總。”
她見穆雪衣醒了,便也朝穆雪衣彎了腰:“二小姐。”
穆國丞說:“以後在家裏叫二小姐,出了家門,就叫小穆總。懂了麽?”
葛薇濃表情一滞,知道變天了。
她馬上又朝穆雪衣彎腰:“小穆總。”
“嗯,”穆國丞滿意地點頭,“從今以後,你就跟着二小姐辦事吧。她腿不方便,你就負責做那個給她推輪椅的人。二小姐馬上要去北方城市靜養,你也跟着去,剛好你也是個女人,方便照顧她的起居。”
葛薇濃低頭:“是,穆總。”
穆雪衣的目光在穆國丞和葛薇濃的身上轉了一圈,薄唇微抿。
這是對她不放心,要派個心腹盯着她麽?
不過,沒關系。
上有計策,下有對策。
晚一點的時候,穆國丞走了。
因為要收拾穆雪衣的衣服和日常用品,葛薇濃也暫且離開了她,回到穆家別墅去整理遠行的行裝。
穆雪衣的兩只手都不方便,一邊是骨折,一邊是剛接上的斷指。什麽都不能自理,只能由護工照料。
她上一次廁所,要上一個小時。
褲子都不能自己去解。
吃一頓飯,要吃五十分鐘。
下巴沾了湯水,滴到了衣服上,也沒法自己去擦。
她本來還在想,手機沒有帶出來,要怎麽樣才能隐秘地聯系上阿月。可是,如今她又覺得,阿月這時候不來看她也好。
她這個殘廢的樣子,實在是……
不太好看。
可就在她靠在病床頭,思考着怎麽才能讓自己在下一次的見面裏看起來不這麽狼狽時,病房的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
周枕月握着門把手,帽子,口罩,什麽都沒有戴。
她就這麽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地打開門,走了進來。
“阿月?”穆雪衣馬上坐了起來,下意識向她身後看。
“不用擔心,我給你爸使了點小絆子,他今晚沒有時間過來了。”周枕月走到病床邊,拉過一根板凳坐下,“周圍我也仔細查過,沒有他的人。”
穆雪衣這才放松下來,輕輕呼出一口氣。
“那就好。”
周枕月看起來有些憔悴。穆雪衣昏迷的這幾天,她過得也不怎麽舒坦。
她心裏牽挂着穆雪衣的病情,還要分散注意力觀察穆國丞的動态,以及穆如晴的後續去向,同時分派人手調查那天那些不知來頭的混混。刨根挖底,才能斷絕後患。
與此同時,她也要管理周氏那麽大一個公司。
好像很久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穆雪衣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心疼極了,不由得深陷愧疚之中。
“對不起,阿月……”她聲音極輕,“我的事,一定讓你很累。”
“我不累。”周枕月眨了眨眼,掩住眼底的倦色,“你呢?手還疼不疼?”
穆雪衣搖頭:“不疼了。”
一個明明很累,卻說着“我不累”。
一個明明很痛,卻說着“不疼了”。
“……雪衣,”周枕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跟我回去吧。”
穆雪衣一愣:“什麽?”
周枕月:“跟我回去吧。回老宅。不要再做什麽二小姐,你回來,做周家的夫人,陪爺爺看電視劇,喝茶,陪我工作,睡覺。我們過回之前的日子,好不好?”
穆雪衣微蹙眉尖,猶豫了半晌,還是搖了頭:“……不。”
“我不可能現在停下的。我已經鬥倒了穆如晴,也已經有了滲入穆氏的機會,事情都做一半了,我怎麽能中途停止?仇還沒有報完啊,阿月,你不想看到大仇得報的樣子嗎?”
周枕月苦笑。
“或許全天下任何一個人都會在意你的仇有沒有報完。但是,我只在乎你,是不是健康,平安。”
她抿了抿唇角,似乎不太想把這個問題問出來。
但思想糾纏後,她還是問出了口。
“你受傷,受侮辱,都是你已經算計好的,是嗎?”
穆雪衣眉毛一顫。
她沒有說話。
周枕月卻沒有讓步,提高了嗓音逼問:
“你的身體健康,也被你拿來當做利用的籌碼,是嗎?”
穆雪衣避開周枕月的目光,瞥向窗外的梧桐樹。
“……只要能爬到人上人的位置,我做什麽都心甘情願。”
“為什麽要這樣?”
周枕月眼尾紅了,緊緊盯着穆雪衣蒼白的臉,“你不用這樣不擇手段地逼自己啊,我已經在人上人這個位置了,我可以保護你,你有什麽放不下的深仇大恨,我也可以用我的方式幫你一點一點去報。”
“你只要待在我身邊,你只需要躲在我的羽翼下面就好了,為什麽非要拿自己的命去搏一個出頭?”
“你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護你一輩子?還是說,你覺得只有你自己成為了人上人,才能有足夠的安全感?”
“我……”
穆雪衣心裏千頭萬緒,對于周枕月問出的一連串問題,她着急地想去解釋,可是太急了,竟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解釋比較好。
她知道,阿月不是在怪她。
阿月只是心疼她,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做了賭注。
周枕月看穆雪衣急忙想開口卻欲言又止的模樣,也不願再逼她了,“雪衣,我不是在質問你什麽。你不想說,我不會逼你說。”
“你只告訴我,你……究竟能不能跟我回去?”
穆雪衣抿住唇,眼底含淚。
半晌。
她松開了咬出深深牙印的嘴唇,哽咽着答:“我不能回去。”
周枕月驀地起身,轉頭就向門外走。
她轉身很快,似乎是不想讓穆雪衣看見自己臉上失去控制的表情。
“阿月!”
穆雪衣慌忙喊她,想起身去追,可四肢都有傷,床都下不了。
周枕月的腳步頓在門口,背影看起來異常地僵硬。
她微微地回過一點頭,喉頭一動,咽下喉嚨裏的不自然。
“……三天前,你不讓我報警。我知道,你是有更深更遠的謀劃。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因為沒有及時地報警……如果我晚到幾個小時,你真的……被穆如晴弄死了……”
她腿側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
“……我該怎麽辦?”
穆雪衣愣住。
周枕月擡起眼,淚框在下眼睑的睫毛根部,搖搖欲墜。
“我可以配合你,配合你的所有計劃。也可以幫你,收拾殘局,完成收尾。”
“可是……你怎麽能讓我,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你……”
她頓了頓,瞳孔一滑,在眼尾處瞥着穆雪衣。
“滿身是血地被推進急救室?”
穆雪衣說不出話來。
得不到回應,周枕月閉了閉眼,轉身欲要離開。
穆雪衣見她要走,萬般郁結之下,千言百語堵在心間,最後,只化成一句話帶着哭腔破口而出:
“阿月,我是為了你啊!”
周枕月站在夕陽的餘晖裏,颀長的背影抹着一層清冷的薄光。
良久。
她微顫的聲音響起。
“如果是這樣,那我寧可……”
“你再也不要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阿月其實才是最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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