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寂靜的夜晚,本就暗沉的夜空籠上了一層黑壓壓的雲霧。天空濃密得像一團暈在水中的墨,一點星和月的微光也透不出來。
街道沉寂,燈火幽暗,只剩幾縷清冷的夜風,和遠處隐隐不明的犬吠。
窗臺上養着的一盆金邊吊蘭,青色的葉,金色的邊,白色的盆。
葉子上蒙着一層霧。
不知是穆雪衣睡前用噴壺灑上的水,還是太深的夜和太冷的空氣塗上的露。
花盆邊,臺沿上,那人爬上來時留下的一個蘸水的手印,已經漸漸被露色模糊了。
“阿月,要我。”
她又說了一遍。
嗓音很輕,很軟。卷着夜的深沉和暧昧揉進耳朵。
像是奶白奶白的羊羔在青草地裏打滾,可愛,又溫柔。
周枕月沒有想到穆雪衣會說出這樣的話。沒有任何預兆。一時間,她連眼睛都有好幾秒忘了眨。
良久,她才開口猶豫着嗫嚅:“你……怎麽突然……”
穆雪衣閉了閉眼,像是在笑。
她只是不想留什麽遺憾。
現在她雖然有一條胳膊和一只腳都不能動,但好歹算是個完整的人。等明天,或者後天,穆如晴發現自己送走了鐘婉,她就不确定自己還能不能這麽完整了。
穆家人辦事,剁胳膊剁腿,也不是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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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沒什麽怕的。
這是計劃裏的一個步驟罷了。不走這一步,她就沒有辦法走下一步。
缺胳膊少腿而已,她不在乎。只要能徹底扳倒穆如晴和穆國丞,保護好阿月,她什麽都不在乎。
可是她不在乎,不意味着阿月不在乎。
所以,趁着這會兒阿月還不嫌棄她,她總得……試一試,抓一抓這個機會。
她說:“我就是很想……和你再親近一點。”
“想親你,想抱你。三年前不敢做的事,今天,我都很想做。”
周枕月卻只是笑了笑,摸摸她微卷的長發,說:“色令智昏啊。你現在胳膊骨折,腳踝也不好,我怎麽可能動你?況且,你情書都沒寫到100分呢。”
窗外好像是要下雨了,陰風陣陣,穿過沒有關嚴的窗縫,拂到臉上。
穆雪衣揉了揉自己的睫毛,自嘲一笑。
“也對,我還沒有追到你呢。阿月對我再好,也還不是我的女朋友啊。”
她好像總是忘記,她和周枕月,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地複合。
“你好好養傷,好好複健,以後痊愈了,我們時間還長。”
周枕月把穆雪衣的一縷卷發繞在指尖,輕輕揉捏着,像是撫慰受傷的小鹿。
她想,總該給穆雪衣留一點念想,好讓她能懷着希望朝未來走去。
穆雪衣伸出手去,捉住了周枕月的襯衫領口,向下一帶,引着她俯到自己身上。
“不睡,只親一親,可以麽?”她眼睛濕漉漉的,沾露的栀子花一樣。
周枕月望着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失神了。
“我的胳膊和腿都動不了,我沒有辦法主動。”
穆雪衣的聲音很輕,太輕了,聽起來莫名地暧昧。“阿月,你主動一點,好不好?”
周枕月本來不想這個時候去碰穆雪衣,現在的穆雪衣太脆弱了,沒有一點點反抗的能力,就像一朵開得正耀眼的花,卻沒有籬笆,也沒有花刺,任君采撷。
這種時候碰她,總有種趁人之危的罪惡感。
可或許就是這種罪惡感,才更讓人無法克制。
摘一朵不該摘的花。
比想象中……還要難以抗拒。
她閉上眼,沉下頭,輕輕地,輕輕地,吻了吻穆雪衣的下唇。
那裏殘留着櫻花味牙膏的味道,隐隐的,還有一點點屬于冰粉的甜膩。
山楂,葡萄,紅豆,全天下最好吃的甜品。
不及……
她唇下的半分誘惑。
忍不住張開嘴,咬了上去。含在口中,唇舌一起吮取。
穆雪衣也打開了嘴唇,稍稍探出一點舌尖,觸了觸周枕月的嘴角。
她才擡起手,就被身上的人握住了手腕,按在床頭。
手背白得好似一片綿綿雪地,淡青色的血管鋪陳在手背的筋腱上,彎曲蔓延,在邊緣變淡時,續上了身下之人手腕內側青紫色的靜脈。
連成了一條海天交際的地平線。
穆雪衣被吻着,一邊咬周枕月的上唇,一邊含糊地說:“阿月……我想抱你。”
于是周枕月松開了她的手腕,穆雪衣擡起手,輕輕地按上周枕月的後腦,揉皺了她的黑色長發。
吻不過是星星之火,但卻總是在不經意之間,燎了心原。遠處空巷的犬吠又響了起來,深深遠遠,襯在寂靜的黑夜裏,每一聲落在耳中,都比平時更能引起心悸。
窗臺上又覆了一層新露。
金邊吊蘭的葉子尖,剛凝起的水珠圓潤晶瑩,搖搖欲墜。
小桌子上的臺燈,還散發着帶着煙火氣息的溫暖的光。
馄饨的熱湯已經不冒熱氣了。
碗裏的冰粉,也和紅糖黏黏膩膩地融在了一起。
兩個人閉着眼睛,臉上都吻出了屬于各自的動情。
這不是她們之間的第一次接吻。
可是這一次,竟然比第一次顫抖着吻她還要心動。
心動得……
胸口都盛不下那份沖撞。
穆雪衣的手輕輕抓住了周枕月襯衫的後領口,溫柔而有力地向後拽。
“啪。”
覆在鎖骨上的第三顆紐扣被拽得從扣縫中彈開。
周枕月混沌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馬上抓住了穆雪衣的手,轉開臉,微喘着輕喃:“不行,雪衣,今天不行。”
空氣中,兩個人缭亂的呼吸此起彼落。
放縱到一半的忽然克制,顯然,對兩個人都是一種折磨。
穆雪衣卻不再強求,她抿了抿濕潤的唇角,淺淺一笑,手從周枕月的禁锢中抽出來,指尖挽起周枕月汗濕的鬓發劃向耳後。
她輕喃:“好,聽你的。”
周枕月撐起身子,把扣子扣回去,修長的手指調整着領口。
佩戴領花一樣。
只是,那份從容中,每一根手指都是顫抖的。
穆雪衣看她把扣子扣好,便知道,這一晚的溫存已經止步于此了。
她按捺下心頭的悸動,閉着眼蹭了蹭枕頭。
蹭了兩下,她驀地覺察到了壓在枕頭底下那有着些許厚度的東西。
忽然意識到,這些早已寫好卻一直找不到機會送出的情書,現在就是給對方的最好時機。
“對了,我有東西給你。”
穆雪衣擡起手,在枕頭下面摸索出一小疊信封。
每一個信封的封口都嚴嚴謹謹地封了起來,信封的左上角寫了序號。
1,2,3,4。
一共四封。
周枕月看着穆雪衣突然拿出的情書,晃了一下神。
“……我不是說,這段時間不用寫了麽?”
穆雪衣笑了笑:“我知道,但我還是想寫給你。”
周枕月盯着那些信封,放在膝蓋上的手指蜷起。
“這些情書,我花了很久寫的。所以阿月,不要一下子看完。”
穆雪衣把四個信封放在周枕月的大腿上,人也伏過來,趴在周枕月的膝頭,手指點着上面的序號,語調柔軟得像是在講睡前故事。
“1號信封,我寫了很多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特色小吃,你一個人吃不下飯的時候,就打開它看一看,想象着是我在陪着你一起吃。”
“想着想着,沒準,能多吃兩大碗呢。”
“2號信封,我寫了從小到大玩過的最好玩的玩具。如果有一天,你看着書櫃上我搭起的樂高城堡,突然覺得好想好想我,就打開這一封。”
“我相信,這封情書可以讓你暫時忘了想我,只想着呱噠呱噠的鐵皮青蛙,印着舒克貝塔的畫片,和那種亮閃閃、噴紅漆的發條小汽車。”
“3號信封,我寫了小學時候的一些事。放心,不是負能量的事。是我跳過的皮筋,踢過的毽子。”
“你小時候一直忙着站軍姿,沒玩過這些,也沒人和你講過那些好玩的口訣,‘小皮球,架腳踢,二八二九三十一’……哈哈,很有趣對不對?”
“你沒聽過的,這封情書裏,我都講給你聽。”
“4號……”
穆雪衣偏過頭去咳了兩聲,眼底因為咳嗽泛起淚花。
“4號,你……生我氣的時候,再去拆4號。我……”
她又咳了起來。
周枕月幫她拍着胸口順氣,眉頭皺起:“別亂想了,我怎麽會和你生氣?”
“咳……”穆雪衣淚中帶笑,“以防萬一嘛,畢竟我現在變得……連我自己都……”
她沒有把話說完。
她的身體太虛弱了,只是講完這些話,就已經耗光了全身的力氣。
周枕月不忍心再讓她繼續講話了,“好了,不要再擔這些心,我不會生你的氣。太晚了,你還生着病,快睡吧。”
穆雪衣閉上眼,找到周枕月的手,握住,“阿月,等我睡着了再走,好麽?”
周枕月凝視着窩在厚重被子裏的穆雪衣,回握住她,說:“好。”
“……真好。”
穆雪衣把下巴埋進被子,極輕地自言自語,“已經……好幾天都睡不着了……”
聲音非常輕,可周枕月還是聽見了。
擡起手,想要去摸一摸她的額頭,可是又怕她已經入眠,吵醒了她。
舉在半空的手緩緩攥成拳。
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
周枕月拿起膝蓋上的四封信,拇指撫了撫4號信封的封口,想起剛剛穆雪衣将這封信遞給她時的模樣。
她忽然不太明白,把雪衣放回穆家,到底是對還是錯。
作者有話要說:球球了讓我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