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看到穆雪衣變成現在這個瘋魔的樣子,周枕月的心裏生出了些許的不安。
她不會因為雪衣性格大變就不愛她了,她只是擔心。擔心以後的路走得遠了,雪衣會忘記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麽。
那張還沒有得到100分的情書,那個有着花椒茴香和阿壽的院子,到最後……在雪衣的世界裏,究竟還能占據多大的分量呢?
身後的門忽然被敲響,是剛剛點的飯菜端過來了。
周枕月搖搖頭,清去腦子裏的胡思亂想,叫服務員端來一張矮桌放在穆雪衣的輪椅前,把飯菜擺好。她掏出手帕,幫她擦拭了金屬筷子,親手遞給對方。
穆雪衣接過筷子,正要吃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
她從手包裏取出那支穆國丞給她的手機,看了眼屏幕,先和周枕月打了個報告:“是沈懷星。”
周枕月聽她不再是叫“老師”,而是直呼沈懷星的名字,便知道了沈懷星和鐘婉一樣,在她的眼中變成了一個再沒有任何牽挂的工具。
“喂,老師?”穆雪衣看着盤子裏的小牛肉,安靜地聽電話裏的詢問,“……沒什麽事,我就是行動不方便……不用,你不用過來,我一會兒就回去了……嗯……嗯,下一個就是紫砂壺?那我可能趕不上了,您幫我拍吧,十萬以內都行,超過了就不要拍了,不值那個錢……嗯,好,謝謝您,那我先挂了。”
周枕月端起剛剛送過來的熱咖啡,吹去面上的熱氣,“你想要那個紫砂壺?”
穆雪衣單手握着叉子,戳動盤子裏的牛肉,“随便找了個便宜的,當做沈懷星帶我過來的借口。回頭還可以送給穆國丞,讨點他開心。”
她戳了一會兒,皺着眉看向周枕月,語氣裏帶着點撒嬌:“阿月幫我切,好不好?”
周枕月笑了笑,傾身過去把裝着小牛肉的盤子端過來,用刀叉将這塊肉均勻地切成小塊。
她切肉時,穆雪衣一直盯着她瞧。
修長的手握着刀叉厚重的鋼柄,食指上的玉戒指與金屬碰出細碎清亮的聲音。腕骨勁瘦瓷白,法式襯衫的袖子口間佩戴着和她的眸子一樣深邃的藍色虎睛石袖扣。
好像自從送了阿月這雙袖扣,就沒見她摘下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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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衣盯着那袖扣發呆時,周枕月已經切好了,單手把盤子遞回來,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
她似乎是下意識的,驀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周枕月的手。
五指緩緩縮緊,冰涼的玉戒指在掌心內硌出一些異物感。
她用指尖摩挲着周枕月的手背,半晌,唇邊輕輕彎起,極輕地嘆了一聲:
“有你在……真好。”
周枕月聽穆雪衣這樣說,心裏一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雪衣好像已經把她世界裏所有的人都物化成了複仇的工具,她的血在一點一點無可挽回地變涼,而自己……已經成為了她世界裏唯一擁有人類溫度的寄托。
“雪衣,”周枕月欲言又止,“我……”
穆雪衣:“嗯?”
周枕月輕嘆口氣,“沒什麽。我還是那句話。你想做的事我不阻止你,但你要是有一天撐不住了,我随時都可以來接你回家。”
穆雪衣笑了笑,還是和上次一樣,沒有回答。紫砂壺已經拍賣完了,被沈懷星以八萬的價格拍下。下一個就是那串鑽石手鏈,會場上宣布了中場休息。
穆雪衣看了一眼時間,放下叉子,“我已經出來四十分鐘了,得先回去了。”
周枕月瞥向盤子裏只吃了幾口的牛肉,“……你還是沒吃飽。”
穆雪衣笑道:“沒事,我下次見你,一定在你身邊吃飽。”
穆雪衣已經按響了服務鈴,周枕月問:“我們下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穆雪衣眼睛笑得彎彎的:“阿月想是什麽時候?”
周枕月揚了揚下巴,聲音很輕:“你走了以後,那張大床就我一個人睡了。但我還是放了兩個枕頭。”
這話,隐晦中透着點露骨。
“我或許沒有辦法馬上扳倒他們,但是我會盡快想辦法不被禁足。”穆雪衣目光一轉,看向穆如晴和鐘婉的背影,喃喃自語,“……不會很久了。”
周枕月站起身,走到穆雪衣面前,單膝跪下,右手撫上她纏着紗布的左臂。
“照顧好自己,”周枕月皺着眉,指尖劃過那肘後瘦骨嶙峋的骨頭,“雖然我很恨穆國丞和穆如晴,但你要是為了盤算計劃就不好好吃飯和複健,我倒寧可再也不恨他們。”
穆雪衣眼底的光溫軟下來。
周枕月沉默片刻,又說:
“我不想勸你什麽,可如果你真的決定了做一個冷血的人,那你一定要記住,不論以後局面發展成什麽樣子,不論你走得多遠,我都是你……最後的良知。”.
回到拍賣主會場時,休息時間還沒過。
沈懷星看到穆雪衣回來,松了一口氣。她馬上從座位上起來,從服務員手中接過輪椅把手,親自把穆雪衣推回位置上。
“你去了好久,再不回來我就要去一樓的洗手間挨個找了。”
穆雪衣才回來,坐在前面的穆如晴就注意到了她。剛剛穆如晴入場晚,來的時候穆雪衣已經走了,所以沒有打上照面。
現在一見,穆如晴少不了涼涼地冷笑一下,遠遠沖這邊喊:“雪衣啊,你今天來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你腿腳不方便,早點和我說,我也好幫着沈教授照顧照顧你。”
鐘婉在一邊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樣子,目光在這對姐妹的臉上來回跳躍,看一眼穆如晴,再看一眼穆雪衣,眼底掩飾不住的緊張。
穆雪衣倒是面無波瀾:“我也不知道姐姐你會來這場拍賣會啊。”
穆如晴哼了一聲,“你又沒錢,跑這裏來做什麽?”
穆雪衣:“聽說這場拍賣會上會有難得一見的9克拉粉鑽,我在家裏閑得無聊,就想叫上老師一起來看一看而已。”
沈懷星聽了,壓低聲音問:“雪衣,你是想要那顆鑽石麽?”
穆雪衣笑了笑,用只有沈懷星聽得到的聲音說:“沒有啦,我只是随便找個借口搪塞一下,因為我不想讓我姐知道我給爸爸買茶壺的事。”
沈懷星:“那你是怎麽知道那顆鑽石的?這個拍品還沒出來。”
穆雪衣:“之前在網站上看到過,關注了一下。”
沈懷星猜想,“關注”的意思多少也趨近于“喜歡”了。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要是喜歡,我等一下試試拍一拍。”
穆雪衣不置可否,只是笑。
多一個擡價的,多一份熱鬧。她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下半場開始了。
穆雪衣不動聲色地坐在輪椅裏,看主持人開始介紹那件9克拉粉鑽手鏈,目光微微一動,看到鐘婉在指着那條鏈子和穆如晴說着什麽。
主持人宣布了底價,開始拍賣。
沈懷星率先舉了手牌,喊出了一千萬的價格。
穆如晴接着舉了牌,加到一千二百萬。
沈懷星繼續舉牌。
穆如晴繼續往上加。
中間摻雜着其他客人的加價,角落裏周家司機也舉了幾次,不過他太過低調,沒人注意他。
加到兩千萬時,沈懷星不再繼續舉了,懷着點歉意和穆雪衣說:“我存款加上房産也只有這麽多,再多就付不起了。”
穆雪衣聳聳肩:“沒關系,反正我也沒有真的想要。”
加到五千萬時,穆如晴沒有像剛剛那樣,在別人出價後很利落地舉牌壓價。她很明顯遲疑了,這已經快要超過她手頭可以調用的資産。
主持人開始倒數:“三——”
穆如晴似乎還在猶豫。
主持人:“二——”
鐘婉忽然轉過頭,嘴巴一張一合,按口型看,像是叫了一聲阿晴。
穆如晴再次舉起了牌子,加到六千萬。
角落裏,周家的司機不聲不響地舉牌,直接加到了七千萬。
場館裏紛紛小聲議論起來,這是第一個拍出這麽高價格的拍品。雖然那顆鑽石成色确實不錯,但在場的也沒幾個專家,看不出那東西究竟值不值這麽多錢。
穆如晴也看不出來,但她還是再一次舉起了牌子,加到八千萬。
周家司機沒有任何猶豫地加到九千萬。
場館裏議論的聲音越發呈出鼎沸之勢。
“這怎麽直接開始千萬千萬地加了……”
“9克拉的鑽石真的值九百萬嗎?不應該吧。”
“你看人家加價加得那麽幹脆,肯定提前做了功課,絕對值!”
“确實,舉牌那麽果斷,看起來也不像是來擡價搗亂的。”
“那人是誰啊,好像從來都沒見過……”
“肯定是大佬找的代拍,你看他耳朵上,還有耳機呢。”
“這麽說來或許真值這麽多錢……”
主持人舉着話筒:“還有沒有要加價的?三分鐘之內如果沒有再舉牌的先生或女士,那麽這條9克拉的粉鑽手鏈就歸這位先生所有了。”
穆如晴回過頭,看了一眼後排那個和自己搶拍品的人。她招手叫來一個場邊的工作人員,低聲詢問着什麽。
工作人員搖搖頭,示意他們沒有辦法控制那人背後的人。
主持人開始倒數:“三——”
他的目光在會場上來回掃視。
“二——”
還是沒人舉牌,主持人的嘴角扯出一個職業性假笑,一個“yi”馬上就要伴着恭喜的話沖出嘴唇。
鐘婉低着頭,在穆如晴的耳邊似是極輕地說了一句:
“算了,不要了。”
穆如晴咬着牙,舉起了牌。
欲擒故縱。
以退為進。
後排的穆雪衣摩挲着手臂上的石膏,唇角輕勾。
“情”這一個字,真是再狡猾的人都繞不過去的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