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岸陽市醫院。
急救室的燈剛剛亮起,一路加緊推來的急救推車半分鐘前才進去,推車路過的地方滴了一連串斷斷續續的血珠。
周枕月呆呆地站在急救室外,衣領和雙臂上沾滿了血漬,右手食指上的玉戒指也被血污染得看不出原色了。
小艾才把老爺子送回家就聽說了車禍的事,馬不停蹄地跑到醫院來。她知道現在周枕月的注意力肯定在穆二小姐身上,她需要幫她應對警察的詢問和失事車輛檢測的進展。
她來醫院之前去派出所看了一眼那輛車的情況,主駕駛座的一側損壞得非常嚴重,與樹木沖撞的所有受力點都在穆雪衣的身上,副駕駛座那一側幾乎是完好的。
連警察都說,他們還從未見過一場車禍中,明明兩個人都在前排,卻只有一人重傷、另一人毫發無損的現象。
很顯然,穆雪衣是故意驅車将自己這一側撞上樹幹的。
小艾試探着上前,輕聲喚:“周總?”
周枕月睫毛一顫,聲音抖得厲害,“……去給我查,我的車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這樣的問題,去查清楚……”
小艾:“好,好,我馬上去查,您不要着急。安全氣囊彈出過,二小姐一定不會有什麽大事的。”
急救室的門忽然打開,負責救治的其中一個醫生走出來,對周枕月說:“萬幸,病人的內髒沒有受到嚴重的損傷。但是四肢皮膚和額頭被一些碎片劃出了較深較長的創口,右腳踝肌腱被割斷,左小臂外側粉碎性骨折,現在正在進行清創和縫合。您先放心,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周枕月聽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一直緊繃的那口氣才稍稍松了一點。
醫生頓了頓,又說:“可是您要做好心理準備,她的右腳踝肌腱受損非常嚴重,就算後續進行保養和複健,也有很大的可能……無法完全恢複。”
周枕月愣住:“什……什麽意思?”
醫生:“就是說,她有可能一輩子都要拄拐杖了。嚴重一點,就是一輩子輪椅。”
周枕月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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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氣時,氣息都是顫抖的。
良久,她才把那口氣緩緩呼出來,嗓音還有些不穩:“她大概什麽時候能醒?”
醫生看了一眼表:“可能要到明天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早上。”
周枕月:“好,謝謝。”
等昏迷的穆雪衣從急救室裏推出來安置到單人病房後,周枕月看了看時間。
這會兒還是下午。
她叫上小艾一起先去了派出所,想要趁穆雪衣昏睡的這段時間親自查看一下這次車禍的記錄和那個逆行的大貨車司機的供詞。醫生的話,已經讓她沒有辦法再冷靜地處理這件事.
按醫生的預測,穆雪衣應該在明早才醒來。
可到了晚上八點多時,她就模模糊糊轉醒了。
因為沒有人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醒,所以周枕月不在旁邊,老爺子那邊怕他擔心就沒通知,床邊一個人都沒有。
穆雪衣只覺得身上有些地方很疼,手臂和腳踝都痛,額頭像是也有個口子,疼得她都不敢大幅度晃動頭部。
她嘗試着慢慢坐起來,太久沒有喝水進食,想拿床頭櫃上的水壺給自己倒杯水。
可手指剛剛觸碰到水壺的時候,桌上的手機突然亮起了屏。
伴着“嗡嗡”的震動聲,那串熟悉的數字顯示在屏幕正中央。
穆雪衣盯着手機,心裏各種複雜的情緒不斷翻湧。本來“恐懼”占據着情緒裏的主要地位,可似乎害怕過了頭,就又沒什麽可怕的了。
她拿起手機點了接聽,放在耳畔。
穆國丞深沉的聲音響起:“怎麽樣,現在有沒有改變想法啊?”
穆雪衣不再繞彎,直接問道:“是你對阿月那輛車動了手腳?”
穆國丞:“沒辦法,這是你逼我的。我知道,你現在喜歡她,為了待在她身邊你可以把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但我想……你應該不會不在意周枕月的安全吧?這次是你湊巧坐在了駕駛座上,才讓周枕月走運逃過一劫。下一次,你可未必能保護得了她了。”
穆雪衣眼睛通紅,語調極輕:“你用她來威脅我?”
穆國丞:“對,我就是用她來威脅你。你要是早點答應乖乖回來嫁人,也不會有這麽一出了,不是嗎?”
穆雪衣沉默了一會兒,說:“阿月她有她的手段,她會查出來是你做的,周老爺子不會放過穆家的。”
穆國丞冷笑:“我看未必吧?三年前我就叫人對她的剎車線做過一次手腳了,三年了,我也沒見有人查到我頭上來啊。”
空氣一時凝住。
穆雪衣不可置信地問:“三年前阿月那場車禍也是你做的?!”
穆國丞不緊不慢道:“你花了那麽大功夫才把機密文件送回來,我總得保證,我利用它大做文章時周枕月處于一個無法主持大局的狀态吧?”
穆雪衣喉嚨哽住,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穆國丞:“我和你說這個,就是想告訴你,穆家也有穆家的勢力和手段。別心存僥幸,你除了乖乖聽我的話,沒有別的路能走,懂嗎?明天這個時候我會叫司機去接你,準備好,離開周枕月。”
“嘟——”
電話被挂斷了。
穆雪衣閉着眼,努力克制着心裏洶湧的情緒,胸口起伏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大,呼吸也越來越強烈。
終于,她再也忍不了了,拿起手邊的水壺和水杯使勁向牆上砸去。
“砰——”
劇烈的玻璃破碎聲驚雷般炸開。
她從床上踉跄着爬起來,把病房的門反鎖上,拿起手邊所有的東西發了瘋一樣地摔砸,還沒吊完的藥水瓶,細高的輸液架,都在地板上磕出了響亮的聲音。就算只有一只手和一條腿能動,也阻止不了她的瘋狂。
穆雪衣的兩輩子加一起也從未這樣摔過東西。她性格溫吞,有氣從不撒出來,更何況這種公共場合的公共財産,她一向都非常尊重愛惜,放在往常,她絕對不會磕碰它們一下。
可現在,什麽道德,什麽隐忍,在她身上似乎都沒有了。
砸到後來,她已經沒有了力氣,半截斷掉的針在她手背的血肉裏已經彎了,身上包紮好的傷口都重新裂開滲血,右腳踝更是痛得她太陽穴都在抽搐。
她靠着牆無力地滑坐下來,拿着輸液架,看着尖頭的那一端,眼角流出一行淚。
她究竟要怎麽辦?
她不能回去,因為她答應了一定要陪在阿月身邊。
可是待在阿月身邊,又只會給阿月帶來更多的危險。
是不是……
是不是這一世……只有她再死一次,所有事情才能得到解決?
穆雪衣攥緊了輸液架,瘋了一樣地從地上爬起來,猛地把鐵架子狠狠甩出去,在牆上發出巨大的一聲,鐵架直接被攔腰砸斷。
她一邊哭一邊笑,對着牆大喊:“憑什麽?憑什麽是我死啊?我只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我只是想待在喜歡的人身邊,我有什麽錯?!”
“為什麽每一次看到一點光的時候就要拉我回泥裏去?為什麽要一直一直威脅我?”穆雪衣渾身劇烈顫抖,額頭滲出的血透過紗布,順着太陽穴往下滑,“我已經盡量順着所有人的心意了,為什麽還要一步又一步地逼我!我選不了我的出身,我選不了嫁給誰,我什麽都不能選!憑什麽啊?我做錯了什麽?世界上那麽多人,憑什麽只有我要像狗一樣活着?!”
她喊得聲音嘶啞,腳上的傷也無法再支撐她的站立,她膝蓋一彎跪下來,臉上全是淚。
“我也……沒有辦法保護她……我上輩子沒有辦法保護她,這輩子還是沒有辦法保護她……難道在這個社會裏,不做人上人,就真的沒辦法保護自己喜歡的人嗎……”
醫院裏的護士已經注意到了病房裏的異常響動,馬上過來查看情況,卻發現門被反鎖了打不開。她們一邊聯系其他護士找鑰匙,一邊給家屬打電話通知。
周枕月本來還在派出所翻看筆錄,接到醫院的電話後,臉色大變,馬上帶着小艾往醫院趕。一路闖着紅燈過來,只用了十分鐘。護士們還在嘗試打開病房的門,鑰匙可以把反鎖的鎖打開,可裏面那道插銷就沒法從外面打開了。
周枕月跑到病房門前,長發被風吹亂了,額角還滲着汗,聽到裏面的哭聲,她使勁拍着門喊:“雪衣!雪衣!”
小艾急得臉色酡紅:“怎麽辦啊?”
周枕月往後擺手,對周圍的護士和保安說:“你們都讓開,今天在醫院造成的所有損失我都會賠給你們。”
小艾:“周總……”
周枕月後退兩步,盯緊門栓的位置,一腳踹過去,門被“砰!”的一聲踹開,斷掉的插銷咣啷一下掉到了地上。
周枕月搖了搖手,示意其他人先不要進。
她一個人小心地走進去,目光飛快地在一地狼藉裏搜尋着那個人。病房不大,她很容易地看到了抱着膝蓋坐在牆角的穆雪衣。
周枕月大略掃視了一眼地上破碎的各種玻璃渣,慢慢靠近過去,一邊走,一邊輕聲說:“雪衣,冷靜一點,是我。”
穆雪衣擡起通紅的淚眼,看着眼前的周枕月,泣不成聲:“阿月……”
“我在,”周枕月在穆雪衣前面小心地蹲下,手輕輕地放在她瘦削的肩上,捂住那裏正在流血的傷口,語氣溫柔得像一捧溫水,“我在。”
穆雪衣的眼淚卻更洶湧地流了出來,啜泣着說:“為什麽……為什麽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他們明明和我流着最親的血,卻還要……這麽對我……”
周枕月握着穆雪衣的肩,把自己的聲音放到了最柔軟的語調上。
“你聽我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家裏的人都很不好、很糟糕。我知道你的父親不喜歡你,你的姐姐憎恨你,你的親生母親也在絞盡腦汁地利用你。”
穆雪衣已經哭得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在不太明亮的頂燈照射下,只能依稀看見周枕月溫柔的輪廓。
“可是雪衣,”周枕月握住她肩膀的手指微微縮緊,“世界上還有一個我。”
穆雪衣怔怔地看着她。
周枕月眼眸微垂,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投出淺水炸彈的小天使:陳陵1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