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岸陽市,沈家。
穆如晴把手裏精心準備的禮物放下,笑眯眯地和面前的老爺子寒暄:“沈校長,您看,您上任岸陽財大校長都已經一個月了,我今兒才有時間來拜訪,真是不好意思。”
沈磊笑着擺擺手,叫穆如晴到木茶幾旁邊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新沏的大紅袍。
“瞎客氣,我還是喜歡你當年在學校叫我沈老頭。”
穆如晴笑道:“時間過得真快,當年您還是我的導師,現在都成校長了。不過,您做了校長,現在教商院金融專業課的是誰啊?”
沈磊捋了捋胡須,語氣裏帶着驕傲:“是我女兒。她叫沈懷星,最近有幾篇發表在期刊上的論文很不錯,你有空可以看看。”
穆如晴愣了一下,随即耐人尋味地勾了勾唇角:“沈懷星是您的女兒?”
她依稀記得自己的妹妹和一個叫沈懷星的教授糾纏過,但還不知道沈懷星就是沈磊的女兒。
沈磊呷了口茶,面色不驚:“怎麽,沒聽你妹妹提起過她啊?”
穆如晴提起了興趣:“您居然知道她們的事?”
沈磊聳聳肩:“何止是知道,當年她們還在談的時候,我天天把懷星叫到院級領導辦公室裏寫檢查。”他啧了兩聲,“那時候你妹妹還小,我只是覺得懷星不應該去耽誤一個孩子。不過,現在雪衣也長大了吧?”
穆如晴點頭:“是,二十八歲了。”
沈磊笑了笑:“懷星最近好像有點想舊情複燃的意思,我看她總是一個人在房間看她們以前的相冊。其實雪衣那孩子不錯,很懂事,以前還給我送過自己曬的茶葉。她們要是真能複合也挺好,懷星一直不肯結婚,我估計就是心裏放不下雪衣。”
穆如晴眉尾一挑:“這樣啊。”
沈磊又問:“哎,你找我到底什麽事?有話直說,不用客套。”
穆如晴微微一笑:“就……想和您聊聊校企聯合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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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磊:“原來是這個目的呀。”他笑着搖搖頭,“今年周氏也有深度合作的意向,我目前還在觀察,你也別急。”
正說話時,防盜門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沈懷星走了進來。
沈磊站起身來介紹:“懷星,這位是小穆總,穆如晴。”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補了一句:“雪衣的姐姐。”
沈懷星盯着穆如晴看了兩秒。
然後,她摘了手套,握住穆如晴的手,“你好。”
穆如晴露出很友好的笑:“沈教授,久仰。改天一起吃個飯吧?我把雪衣也叫上。”
沈懷星沉默片刻,說:“我上次見她,好像和家裏人鬧了點別扭的樣子。”
穆如晴:“不管鬧什麽樣的別扭,她總歸還是穆家的人。沈教授應該也知道她,一直都特別聽話,我叫她陪您吃個飯還是叫得動的。”
沈懷星淺淺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她現在和周枕月在一起,別勉強她了。”
穆如晴偏了偏頭:“周枕月?”
她笑意漸深,意欲不明地說:“您不用擔心這個,交給我就好。”
沈懷星皺眉:“什麽意思?”
穆如晴沒有回答,只是又說了幾句客套話,随後禮貌地和沈磊道別。臨走時,要來了沈懷星的手機號。
她從穆家出來時,鐘婉正靠在車門上看手機,空閑的手裏拎着兩杯咖啡。
穆如晴自然地攬住鐘婉的肩,嗔怪:“怎麽不在車裏等?外面這麽冷。”
鐘婉閃了一下肩,躲開穆如晴的觸碰,低着頭把咖啡遞給她,“……你的咖啡。”
穆如晴接過來摸了一下:“都已經涼了。扔了吧,我給你買新的。”
鐘婉卻沒聽她的話,一言不發地打開咖啡蓋子開始喝。
這畢竟是錢買來的東西,她不舍得糟蹋。
穆如晴攬着鐘婉上了車。鐘婉坐好後,她很體貼地幫她系上了安全帶。
“這個月的錢已經打到你父母的存折上了,他們在山裏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穆如晴說話的語氣很溫柔,像是把這輩子所有的溫柔都給予了身邊這個女人,“我還捐了一些錢給村委會,讓他們把你念過的那所小學翻修了一遍,等最近手頭的事都忙完了,我就陪你回山裏看看。”
鐘婉捏緊了咖啡的紙杯子,語氣疏冷:“鄰居們只要看見你和我一起,就會猜到我和你的關系。我爸媽也會知道,我和村裏那些出去賣的女人沒什麽兩樣。”
穆如晴半晌都沒說話。
過了許久,她才開口:“好,我不去。”
車子開上了環線,跻身在川流不息的車群中。
鐘婉看着車窗外繁華的都市,忽然覺得這城市,和二十年前初來時并無什麽不同。
或許……二十年前她不來這裏,一切會變得不一樣。
兒時的她只是個農村裏最普通的小孩,閑暇時幫父母農收,上課時坐在漏風的泥砌教室裏聽講。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城裏來的一家人突然找到她,提出資助她去城裏上學,唯一的要求就是和那家人住在一起,陪他們家的女兒一起念書、一起長大。
那時,全村的人都覺得她是最幸運的小孩,能被有錢人寄予這麽珍貴的希望。
但很久以後她才明白,她只不過是穆國丞送給穆如晴的一個禮物。
當時穆國丞剛剛把私生女穆雪衣接回家,穆如晴非常生氣,穆國丞為了補償她,就從鄉野接了個漂亮的小姑娘回來陪她玩。
她到穆家的第一天,穆如晴就專橫地把她控制在身邊。吃飯要她陪,睡覺要她陪,她上個廁所,穆如晴都不允許超過十分鐘。
其實從小到大,穆如晴對她都不算差。小的時候在學校裏處處護着她,不讓那些城裏的小男生欺負她,長大了把她帶在身邊做助理,拿最高的工資幹最少的活。
只是她對她的好就像是寵愛一只小狗。沒有尊重,沒有平等,只有占有和一意孤行的給予。
她不知道穆如晴對她的感情算不算愛,她只知道,她不愛穆如晴。
她當然也不愛雪衣,雖然穆如晴總是這麽覺得。
雪衣身上有和她很像的東西,那種從底層爬到上層的無措,寄人籬下的順從,實在太像了。所以在充斥着人上人的穆家,她就注定只能和雪衣做朋友。
但很顯然,她選擇和雪衣做朋友,只會讓穆如晴更憎恨這個妹妹。
這些年她已經很少和雪衣說話了,可是穆如晴還是很熱衷于打壓雪衣,每次打壓完就會在她面前慢條斯理地炫耀。一邊炫耀,一邊急切地在她眼底搜尋着各種反應。
穆如晴似乎很想證明,在她鐘婉的心裏,自己是比穆雪衣重要的。
“一會兒回公司開完會,我帶你去吃法國菜。”穆如晴放軟了語氣,“想吃什麽?我讓廚師提前準備。”
鐘婉盯着車窗外:“你剛剛在沈校長家裏沒吃?”
穆如晴:“本來想吃點茶點,不過碰到沈懷星回來……”她語調一轉,“你知道沈懷星吧?雪衣喜歡過的那個教授。”
鐘婉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知道。”
她和穆雪衣的年紀一樣,上的也是同一所大學。當年穆雪衣追沈懷星的時候,她沒少在中間推波助瀾。
穆如晴又問:“婉婉,你覺得雪衣和周枕月在一起比較好,還是和沈懷星在一起比較好?”
鐘婉皺了皺眉:“……你問我幹什麽?雪衣喜歡誰就和誰在一起。”
穆如晴輕笑:“你和她一樣,把這件事都想得太簡單了。她身為穆家的女兒,婚姻這種事一定得要能為穆氏企業做出貢獻才行,她與穆家的聯系,不是她想斷就能斷的。”
鐘婉斜睨着穆如晴,忽然問:
“你也是穆家的女兒,你呢?”
穆如晴波瀾不驚地答:“我當然一樣,等到合适的時候,我就會嫁給最适合與穆氏聯合發展的企業家。你坐到我這個位置時就會明白,沒有什麽不能成為商業場上的手段。”
鐘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到最後,她也沒有問出心裏輾轉的那個問題。
——那我呢?
她随即又覺得很好笑。
她很明白自己不愛穆如晴,可聽到穆如晴不會給自己任何名分時,又生出了一種期待落空的錯覺。
穆如晴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突兀地轉變了話題:“給穆雪衣打一個電話。”
鐘婉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穆如晴重複道:“用你的手機,給我妹妹打個電話。”
鐘婉有點警惕:“你想幹什麽?”
自從穆雪衣出走後,穆如晴還沒有主動聯系過她。
穆如晴聳聳肩:“她把我拉黑了,我打不通。借一下你的號,我和她說兩句話。”
鐘婉猶豫了一下,可也無力做阻,只得拿着自己的手機撥通了穆雪衣的電話。手機聽筒裏的嘟聲響了很久,最後快要自動挂斷時,電話被接通了。
穆如晴沒有等那邊的人開口,先一步說:“不知道你那邊方不方便,我長話短說,三天之內,把周枕月拟定的最新報價表弄到手。這次這個合作商很重要,穆氏必須得争取過來,你應該能明白吧?別在周家待久了,忘了你自己要幹什麽。”
她接着哼笑了一聲:“你知道我的郵箱,我等你郵件。”
話落,穆如晴就伸出手去按了挂斷,沒有給對方一點點接話的機會。
鐘婉攥緊了拳頭,正想說些什麽,卻又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事。
她猛地擡頭看向穆如晴:“現在是晚上八點?”
穆如晴勾起唇角:“我知道啊。”
鐘婉脫口而出:“你知道雪衣每天八點都會在洗澡,所以——”
穆如晴雲淡風輕地說:“沒錯。剛剛聽電話的人,是周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