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姑姑,我頭暈。”
“忍着。”
“小姑姑,我想睡覺。”
“醒着。”
“小姑姑,我想吐。”
“咽回去。”
酒氣熏天的江璿睿像只考拉一樣癱在我身上,眼神茫然,口齒不清,嘴角卻一直挂着絲懶散迷醉的笑意,也不知打哪裏生出的愉快心情。
車窗外夜幕中燈火輝煌,琉璃燦爛,可再燦爛也燦爛不過前面的士師傅那雙不時通過後視鏡傳遞過的眼神,似有深意。
我沒功夫揣測他的心裏所思,倒是實在想不明白,怎麽全副武裝赴宴會演變發展到現在這個局面。
不久前廖記大排檔的一頓飯,李宇宙和小糖豆眉飛色舞地聊國産動畫。黃尚似乎一見米芮遙便驚她為天人,使出渾身解數侃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米芮遙只聽不言,間或莞爾,黃尚立刻又能吹起天文地理四書五經。
徐陌舟和江璿睿坐在離我最遠的地方對飲而談,我努力豎直耳朵也沒能接收到任何有效信息,反而被李宇宙和黃尚的聒噪聲堵得滿滿的。偷聽不成,我更不敢偷看,只能在假意夾他們面前的菜時,瞄上兩眼,卻好死不死總和江璿睿烏溜溜的眼睛對個正着。然後他就真當防賊似的收聲不語,沖我促狹一笑。
他們三對三惬意吃暢快談,獨留我秉持古訓“食不言”。未雨綢缪的一樁樁預估警報全都沒被拉響,唯一令我緊張不安的一幕就是徐陌舟驅車帶我們來廖記的路上,米芮遙的一句話。
她對徐陌舟說:“真巧,武勝男是我們的高中校友。你們以前見過面嗎?說不定認識呢。”
我一聽,豎起渾身寒毛,旋即有種翻幾個跟頭滾下車的原始沖動,連手都不自覺地摸上來了車門。
片刻等待,如長夜難熬,徐陌舟輕輕開了口:“好像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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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的四個字,我竟不感失落,只覺壓迫心髒的一塊巨石瞬息落地。不記得也好,暗戀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事,兩個人太擠,便不簡單自在。
大概,酒醉的人才是最自在的吧。醉醺醺的江璿睿摟着我,把頭埋在我的頸窩裏像個黏人的小孩。他平穩呼吸拂着我的脖子有點癢,我聳肩搡了搡他的臉,
“喂,別睡着了,還沒到家呢。”
半晌,他擡起頭雙眼朦胧無神地盯了我幾秒,又一頭紮進我的頸子,喃喃道:“我要睡覺,不回家。”
“不準睡,誰讓你喝醉的!”
他猛地再次擡頭,目光清亮不少,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喝醉,我現在頭腦很清醒。”
喝醉的人都這麽說,我心裏想着,卻順他的意附和:“對對對,你沒喝醉,你很清醒。”說完酒後吐真言這句話又翻轉而出,視線飄向車窗外,我假裝随意地問,
“剛才你和徐陌舟都聊了些什麽?”
“工作。”他答。
我轉看向他,“還有呢?”
“沒有了。”他篤定說完窩進椅背頭枕着車窗,閉眼像又要睡過去。
我想推醒他繼續問,伸出的手留在半空中停滞片刻縮了回來,他眉宇間皺起的幾條紋路仿佛是對我無聲的抗議。
收回目光,我靠坐在另一邊。夜空暗,星光暗,霓虹燈亮,心不亮。城市的那頭,徐陌舟載着米芮遙在聊什麽,至少在今晚,會不會有我。傻瓜一樣的猜想,執迷不悔的奢望,其實該喝醉的那個人應該是我吧。
忽而感覺一暖,我低頭看見江璿睿的大手覆蓋在我手背。視線緩緩爬上他的臉,他還是那副蹙眉憂郁的模樣,沒有變化卻令人心動。
不自覺地微笑扭開頭,我沒有抽回手,腦海中閃過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
我要是不愛徐陌舟該多好呀!
下了車,我以為江璿睿會死乞白賴讓我背他,他沒有。送他進屋,我以為他會再度要求我陪他,他沒有。他一個人走進衛生間,我站在門口發呆不知該走該留。
躊躇了會兒,我伸手敲門,卻聽見裏面傳來一陣嘔吐聲。沒做多想趕忙推門進屋,見江璿睿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整個人都快埋進馬桶裏了。我走上前,輕拍他的背問:
“你怎麽樣?沒事吧?”
他沒有擡頭,只舉起攀在馬桶沿邊的手略帶顫抖得擺了擺示意我離開,再一陣幹嘔,腦袋又紮進去更深。
不理會他,我仍幫他順着背,“要不要喝水?沖杯茶或者是蜂蜜,會好一點的。”
大概是太難受,他的背輕微抖動着,像只受驚避險的幼獸。我扯下條毛想替他擦擦嘴,手剛觸及他垂落的劉海,他竟像觸電般突地擡手死死扣住我的手腕。
不加控制的力道,是生硬的痛感。比疼痛更強烈的是他掌心的冰涼,仿佛自骨血滲透出的寒意,□傳遞而來,封緘我行動的能力。
他緩緩擡起頭,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龐壓抑着狼狽與疲累,那雙漂亮眼睛裏投射出的光格外刺目,
“武勝男,我不用你管。”
好決絕的語氣,逼出幾分暴戾。我微怔了會兒,掬起微笑對他。另一只手拿過毛巾,輕輕地為他拭去額頭鬓角的細汗,我放低嗓音笑問:
“我不管你,誰管你?”
他一動不動,只一霎時柔軟目光後,又更為粗暴地奪過我移至他嘴角的毛巾甩到地上。攀着艱難地站起來,他狠狠地推開我一步一晃地走出衛生間。
只當是他酒醉不清醒,我沒有上前攙扶,緊跟其後随他進入卧室。見他于黑暗中如磐石墜落般倒進床裏,我忙打開床頭臺燈,又費力地從他身下抽出棉被替他蓋上。
俯身掖好被角,他原本緊閉的雙眼全無預兆地猛然睜開與我牢牢相對,幽深得像能将我吸入迷蹤的無底深淵。
我有一刻失掉反應,他伸出雙手擒住我的肩頭,稍使勁一帶便翻起将我壓在身下。無間的距離,我能感受他滾燙的體溫,也能感受他劇烈的呼吸,只是他那張近在眼前的臉上沒有書寫任何我能讀懂的情緒。或者說,他面龐流露的情緒太複雜,混淆了我的判斷力。
危險氣息從我們之間彌漫擴散,我竟沒有絲毫害怕,反而冷靜地問:
“江璿睿,你想幹嘛?”
他微張的雙唇和他面色一樣早已失去血色,輕輕顫抖着,大概被酒精麻痹擱淺了言語所能。我甚至懷疑他連我的問話也根本沒有聽清。
幽昏燈光下,他的雙眸緊鎖于我,初時深遠想要看透我一般,而後又愈發炙熱欲融化我一樣,最後像撚在我心尖上的一根燈芯過油簇生火苗,噼啪燃起。
雙頰生熱,我扭過頭想避開他越燒越滾燙的眼神,卻看見他伸出手關掉臺燈,泯滅這房間裏唯一的光源。
黑暗襲來,我連短暫的适應也沒有,他的頭已經埋入我的頸間,用貼着我脖子的急促呼吸反複證明他的存在,近地沒有間隙,親密地肌膚纏綿。
我靜靜躺着,不敢動,更不敢說話,敏感察覺到他開始流連親吻我起的脖子,又緩緩移上直到我的腮邊,終是激動地低聲喝止:
“江璿睿!你瘋啦!”
他在我的聲音中遏制住進一步的動作,随之而來的靜谧落入無盡黑暗,如同能停擺時間的咒語,我甚至再聽不到江璿睿的呼吸聲。半晌,耳邊淡淡拂來他的聲音,從我們進入卧室後的第一句話,
“武勝男,是不是只要在我生病,受傷,喝醉酒的時候,你才會注意到有我這麽個人?是不是只有這個時候,你才覺得自己有存在感,不是一個拼死活在別人世界裏的透明人?是不是在我面前,你表現出萬事都不在話下的樣子,才不會覺得自己卑微怯懦?”
不是一句話,是接連朝我迎頭痛擊的三個質問,與看不透的暗夜交織纏繞成一張巨大的網籠罩向我,令我窒息。
不要說回答,我連想都不敢多想,下意識地扭動身體,試圖掙脫他的束縛。江璿睿卻再度埋頭在我頸窩,有氣無力地孱弱□:
“求求你別動好吧,我是真的很難受。”
心頭莫名一軟,我順從地停止反抗,努力讓自己放松,他整個人壓在我身上的重量似乎也變輕了。
沒有再去糾結我們這已經超出暧昧界限的姿态,我又靜靜等待了不知多久,一遍又一遍用耳朵确定他的呼吸漸入平緩,才壓低音量輕問:
“江璿睿,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久久沉默之後,他翻身寬厚胸膛貼着我的背,将我圈進他的懷裏,聲音喑啞低沉:
“我有點冷,小姑姑。”
又是那聲“小姑姑”,依然嗲得讓人耳後根發癢,我仍舊無力抗拒,乖乖地被他擁住。我的手被他環于我腰間的手牢牢握着,先前失溫的冰涼褪去後,有回潮的暖意從他掌心緩緩淌出呼應着他胸膛的溫度,我就在他築起的溫柔圈裏心緒漸沉漸穩。
靜默中,我慢慢适應了房間的黑暗,依賴光明的眼睛不自覺地尋向窗簾縫中瀉進的一束月光,清冷漠然。
江璿睿,你錯了。你是那麽乖張自戀的一個人,我就算想忽視也很難吧。我也沒有活在別人的世界裏,而是把徐陌舟拉進我的生活,自欺欺人。
卑微怯懦?!這真是能直搗我心的四個字,還可怕地令我無力還擊。
視線落進銀白月色移不開,我的思緒也悠遠飄逝八年來我暗戀着徐陌舟的點點滴滴,似乎每個細節都能插入江璿睿口中的卑微與怯懦作為注解。以前投入其中自以為甘之如饴,現在回首審視,從高一那個傍晚的校門口直至不久前的廖記大排檔……
專注回憶,褲子口袋裏的手機突然唱響,我驚得身子一顫忙摸出手機,來不及看是誰的打來電話已迅速接通放在耳邊,只聽黃尚焦躁的男高音一刻不停地向我湧來。
“武勝男,我現在有一件非常重要非常神聖非常嚴肅的事情要跟你說。”
把手擋在嘴邊,我壓低嗓門,“說。”
那邊停頓數秒後,黃尚氣勢震天地咆哮道:“我愛上米芮遙了,一見鐘情的真愛。”
“什麽!”我忍不住拔高音量又趕忙收聲,沖他低吼,“真愛個屁,你喝醉了吧!”
“喝醉個球啊,你哪次見我能把第一次見面的人的名字記住過。可我昨兒一見到米芮遙就記住她名字了,大米的米,蘇芮的芮,遙遠的遙。每個人都有一種無藥可醫的怪病,偏偏只有對的人才能治,那個對的人就是該愛的人。米芮遙能治我的病,是我對的真愛。”
即使看不見黃尚此刻的樣子,從他慷慨激昂的言語中我也能猜到他一定是站在自家那三十八層高的陽臺上,光着膀子仰天嚎叫。
我說:“就算你這套愛情病理論正确,米芮遙已經去治徐陌舟的病了,你來晚了。”
“不對,這是兩碼事。武勝男,想想你自己,你就明白……”
他的話沒說完,我身後的江璿睿輕哼了一聲,收緊置于我腰間的手。結果電話那頭的黃尚立刻跟點着的炮仗一樣,話鋒急轉噼啪炸響,
“什麽聲音?武勝男,你和誰在一起?是不是江璿睿?你們在幹什麽?”
“是什麽是,你聽錯了。再見!”
果斷挂斷電話,關機,把手機塞進枕下,我試着掰了掰江璿睿的手,未果。緊閉上雙眼,我以為我會徹夜難眠,卻等不及思索如何熬過漫漫長夜,倦意已奇跡般地追我入睡……
作者有話要說: 都滾上床了,寫不發生點什麽可比發生點什麽還要難……
昨日與朋友打賭,必在後文加入千字誠意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