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醫女
半個月之後,何家夫妻帶着長子何瑞和最小的兩個小家夥何吉與何慶離開,留下何祥與何曉在這邊,等着楊家人的事情忙完一起回去。因為楊家剩下的三四個人為了不引人注意,決定住到何家來。何家夫妻不得不将位置騰出來給他們。
盡管那棟小房子最後還是被飛快地加蓋了。
何曉目送他們離開的時候,心中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何祥拉着她的手,眼圈發紅:“姐姐,我們很快就能見到爹娘嗎?”
“嗯,很快。”何曉說,只要等山谷裏的那一只青玉蓮熟了就行。照之前看到的架勢,也差不了多少了。
這些日子她另有心事。讓何瑞跟過去而讓何祥跟着自己,名義上的借口是何瑞年紀稍大,照顧人更方便,實際上何曉擔心,自己離開之後,何祥就沒法碰到下山來收徒的人,耽誤了何祥。
何祥是個天生的練武料子,要是就這樣耽誤了,何曉覺得,自己心中還是有些愧疚的。
楊家人在這邊守了又有接近一個月,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取了那青玉蓮的蓮子,然後将那山谷嚴嚴實實地保護起來,另外派了人在這邊駐守。何曉一直等到楊家衆人說離開,都沒有等到前來收何祥為徒的人,心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輕微的遺憾。
等跟着楊家人出發之後,何曉就加緊了教導何祥,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沒有碰到何祥應該有的際遇,那就送上門去。
那麽,先得有錢。何曉不由得又頹喪了片刻。
一行人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了約有十天,楊家居住的縣城就不遠和。這一日中午,沒能趕上吃飯的地方的一行人各自下馬下車,照着一貫的慣例,楊家人架起了簡單的爐子,何曉負責做飯。等到湯的香味飄散出來的時候,楊四公子不由得贊嘆了一聲。
“何姑娘做的飯菜,不知怎地,就是比旁人來的鮮美些。”何祥在邊上猛地點頭:“姐姐做菜可好吃了。”何曉微微一笑,不甚在意。
這段時間裏,何曉借着各種機會與楊家人套話,有些時候也豎着耳朵聽他們讨論病症,也頗有收獲。只是每日的健體術不好當着面練習,讓何曉有些煩悶。
一群人正吃着飯,邊上一聲道號,一個瘦削道士出現在衆人面前,向衆人行禮求食。何曉掃了一眼,目光落在那道士的左手上,又垂下眼簾,手不自覺地縮緊。
何祥的機會居然是在這裏嗎?她眯了眯眼,在楊家人同意之後,快步上前給那道士盛飯添菜,道士行了個禮作為感謝。
楊家人快要到家,興致正是好的時候,所以對上道士的時候也格外和顏悅色,談笑之間就問起了道士是什麽地方的人,要到什麽地方去。
道士唇邊帶笑,答道:“貧道來自北譚山,如今承師門之命,下山來歷練。”楊家人立刻就變得恭敬了幾分。何祥在邊上好奇地問:“北譚山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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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六七歲的年紀,被何曉已經喂養得有點肉了,問話的時候顧着臉頰瞪圓了眼睛的模樣極為可愛。道士的笑意都變得真摯了一些,含笑解釋了北譚山是什麽地方。
何祥接連不斷地發問,何曉心中有鬼,自然一言不發任由他問,整個人走神。道士不曾想到這些,和顏悅色地解說着,最後話題七拐八拐地彎到武功上來,何祥就好奇地問了:“什麽叫做氣感,是那種像一只暖烘烘的小老鼠跑過來跑過去的感覺嗎?”
道士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變,伸手握住何祥的手腕。何祥掙了一下沒有掙脫,可憐兮兮地看向何曉。
何曉還未說什麽,那道士就長嘆一聲,放下了何祥的手腕:“天意如此,居然讓貧道找到如此良材美玉。”
何祥被他剛才的動作吓了一跳,等他松了手就一溜煙地跑回了何曉身邊。何曉拍了拍她的背,安撫了她一下。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必多說,道士很快就說出了自己的意思——讓何祥拜他為師。這樣一句話說出來楊家人興奮不已,何祥卻緊緊地抓住了何曉的手:“姐姐不去,我也不去。”
他半個人躲在何曉身後,緊張地看着道士:“我不會和姐姐分開的。”道士無奈地看着他,目光在何曉身上打了個轉,讓何曉伸出手來:“小姑娘,來讓我看看你的根骨。”等到看過何曉的根骨,他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顯然何曉的資質雖然不如意,但是也沒有糟糕到讓他很是不快的地步。
何曉瞟着他的神色,就知道,這件事大概是已經成了,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楊四公子在邊上興奮地說着讓何曉也一起去的話,又說着那日見到的童家就在附近,如果可以,他給童家寫信讓童家人照看一二。
道士捋了捋胡須:“童家與鄙派向來比鄰而居,小姑娘有童家照顧也是不錯。”三言兩語之間,何曉和何祥的命運就被決定了下來。何祥還是懵懂,只是睜着一雙眼看着衆人,何曉卻對着楊四公子大大地行了一禮,謝過了他準備請童家照顧自己的恩情。
知道何曉與何祥是要去見父母之後,道士就跟了兩人一起去了何家,見到何家夫妻之後,向他們說了自己的請求。何父明顯是知道道士所在的門派,當下就答應下來一錘定音。同時有期期艾艾地求了道士看了看其他的幾個孩子。
道士一一看過,雖然再沒有出現一個如同何祥一樣讓他心動的資質,卻讓他發現何家的幾個孩子都算不上太差,最終留下一本粗淺的拳法給了幾個人。
臨走前,何瑞拉着何曉的手,眼眶發紅,眼淚卻始終沒有流下來:“姐姐,等過些日子,我讓爹娘帶我們去看你。二弟,你也要聽姐姐的話才行。”何祥嚎啕大哭,抱着何父的腿說不去了,被何父狠心地扒下來交給了道士。
何曉在邊上摸了摸何瑞的頭,低聲叮囑他平日裏要堅持練習健體術:“我回來的時候,回來檢查的。”何瑞大力地點頭,一雙眼睛濕漉漉的。
道士帶着兩人也不好再繼續步行,在楊家的堅持下接受了楊家人送過來的馬車。馬車慢悠悠地走了接近一個月,終于在那一日天色将晚的時候,到了道士師門所在——北譚山。
說是山,其實道士師門在半山腰,山腳下不遠處就是童家的地盤,來回只需要一個時辰就好。道士見何祥神情怏怏,也就沒有連夜上山,反而去敲響了童家的門,在他家住了一個晚上。
晚間的時候道士就去見了童家的當家人,把何曉托付給他們的意思說了個明白。這北譚山和童家其實早些年原本也是一家,後來才漸漸分出來,如今雙方來往也多不避諱,很是直來直往。
那一日的童公子在知道何曉要被托付給自家養着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當下就同意不止。在道士行禮離開之後,童公子被自己的父親板臉訓了一頓,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第二天何曉就與何祥告辭,正式在童家開始寄人籬下的日子。她的身份有些尴尬,又因為年歲小,童家人就将她丢到了那些旁支族人居住的地方,同時讓她上了童家人的學堂。
何曉這個時侯也有了意外之喜,童家人的學堂,不學四書五經,不學琴棋書畫,居然學的是制藥醫人的本事。這下何曉簡直就像是掉到了米缸中的老鼠,日子過的樂不思蜀。
何祥在山上被訓練了一些時日之後,有了獨自往返山上山下的能力,于是每天就跑上跑下一趟,來聽何曉講課。好在他這樣做功課也不曾落下,倒是讓對此不滿的師門長輩對此放縱了幾分。
何曉也很高興。如果何祥沒有下來,她免不了是要上山去見他的,如今免了自己一道功夫,實在是太好了。她每天教着何祥簡單的文字功夫,短短半年時間,即将過年的時候,就已經從《百家姓》《千字文》裏面脫身出來,開始教何祥《論語》了。
感謝童家開放的藏書樓,也感謝童家的學堂。何曉在教導何祥的時候,對童家的基礎教育課感謝萬分。
過年的時候一趟,兩人回去了一趟,見到已經形式大為好轉的何家人。何祥只顧着和自己的兄弟們聊天說話,何曉卻和何父一陣長談,被何父拍着肩膀送了出來。
等到過完年兩人離開,何父看着他們的背影,一聲長談。何母在邊上問了一句,何父大為感嘆地說了一句:“苦了妮兒,已經開始為自己和小二的前程考慮了。孩他娘,剩下守在家裏的這幾個,我們可不能耽誤了啊。”
何父的感嘆何曉并不知情,在童家的日子,她覺得過得實在是太快。一年的時間,她從童家的基礎班畢業,第二年,她通過了童家的藥師考試,又過一年,何曉已經開始跟在童家的那些大夫身後磨墨鋪紙,正式進入童家的醫館打雜。
同樣的時間裏,何祥修習內功頗有成就,如今赫然是師門下一代的新銳人物。
姐弟二人已一種令人驚訝的速度成長起來,讓當初帶着何曉與何祥過來的道士得意不已,感覺自己當初一出手就帶回來了兩個天才般的人物。
與此同時,遠在楊家旗下的何家人的日子同樣過得波瀾不驚。何家夫妻的病雖然沒有大好,但是好生養了這麽久,平日裏也都看不出來了。何瑞何吉何慶三兄弟則各自進了學堂,開始讀書識字。如今何瑞已經十三四歲,何家夫妻甚至已經開始考慮為他相看媳婦的事情了。
他們并不是不考慮何曉,但是這個時侯的何曉顯然已經超脫了他們的掌控,不再是他們可以随意拿捏的小丫頭。況且何家夫妻也看得出,如今已經十五的何曉對那治病救人之事樂在其中。
何曉确實樂在其中。
這些年,她不僅僅是系統地學到了醫藥的知識,将它們牢牢地記在了自己的腦海中,更從何祥那裏得到了一部分并不怎麽高深的內功秘籍,同樣将它們都背了下來。
這些東西,才是将來回去之後最大的寶藏。
但是,她始終記得,即将來到的瘟疫與災難,在童家學習的時候,平日裏就盡量多關注這方面的事。童家的每一個醫師都被她騷擾過這方面的問題,讓他們哭笑不得的同時也為她的這種锲而不舍微微感動了那麽一剎那。
當初受了何曉一飯之恩的童家嫡子童安在知道她的固執之後,幹脆将家族中所有有關瘟疫的書都借出來,讓她看了個痛快,總算是讓自家的人不再被她騷擾了。
在這樣的日子中,何曉終于迎來了自己十六及笄的日子。
這一場笄禮是在何家辦的,但是來的人卻不少。童家專門派了贊者過來的時候,就連楊家人都有些驚訝了。後面陸陸續續送禮過來的人,讓何家夫妻都有些懵。
當木簪插頭的那一刻,何曉唇邊不由自主地浮上笑意。不管是那一世,這都是自己第一次經歷這樣完整的古禮,有一種見證歷史的蒼茫感。
滿座賓客正熱鬧地交談着,一個人忽然從外面跑了進來,驚慌失措:“京裏來的消息,皇帝陛下去了!”
一整座屋子都安靜了下來,下一刻,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起身告辭,何家人也開始白着一張臉将熱鬧的辦酒席的東西收起來。
皇帝去了,民間照例是要禁三月酒席娛樂,民衆服白三日,處處挂白三月。
何曉的笄禮,最終以這樣的結果終結。好在禮儀已成。何曉起身的時候,一顆心緊了一下,皇帝駕崩,幼子登位,這個世界的亂世,将在四五年之內開啓。
她想着自己能做的事情,最後嘆息。如今的自己,也只好勉力挽救将來的殘局罷了。
何曉這三個月就留在了何家。這個時侯,她才明顯地察覺出,自己與何家人已經有了明顯的格格不入的生疏感。往年只是短暫的回來沒有察覺到,如今時間一長,這種感覺就完全出來了。
她在知道之後,不由得深深地嘆息,三月一滿,就離開了何家,回了童家。
童家的醫館如今開遍天下,何曉選了京中的一家,在童家人的考核之後,就去了童家開在京城中的醫館裏坐館。只是平日裏她都不顯于人前,只有女子生病的時候,才送到她這裏來。
一來二去,她在京中居然也有了不小的名聲。許多貴女生病,也并非人人都能請到太醫,這個時侯,何曉就成了她們的選擇。等到何曉十八歲那年,她居然已經在京中算得上聲名顯赫。
大概是由于本朝民風開放,女子二十一二嫁人的也多,所以十八歲不嫁的何曉雖然也招來了幾句關切的問候,卻不曾有人殷切地逼迫,這讓何曉覺得格外放松。
這一日她替一位貴女看診回來,進門就聽到藥童說有人在等她。她進了門就看見一個看上去有些臉色發白的中年男人站在那裏。見她進來,那男人笑嘻嘻地站起來,對她行了一禮:“敢問可是何醫女?”
何曉回了一禮,點頭:“敢問這位客人,有什麽不适?”那男人哈哈一笑:“何醫女倒是看差了,在下是請何醫女幫忙去看一位病人的。何醫女為女子診病的名聲在外,在下又不是女人。”
何曉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對那人致歉:“忙得亂了,将當日做藥童的習慣帶了出來。不知病人現在何處?”男人擺擺手:“在下已經向何醫女的東家報備過,如今馬車就等在外頭,還請何醫女跟着在下走一趟。”
何曉連忙答應着将自己的醫藥箱檢查了一遍,補充了一點用去的東西,才帶了自己身邊的小藥童跟了過去。
馬車在裏面轉來轉去地走了好久。何曉聽到外面聲音漸漸安靜,默默地盤算着走過的路,心中越來越驚訝。這馬車走的地方那個,赫然是往京中最戒備森嚴的那個地方去的。
她想着京中進來的流言,也有了幾分了然。這一次,自己去見的病人,大概就是那位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的太後。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微微皺眉。
馬車又走了一陣,終于停了下來。何曉下了車,被人背着走了一段,在高牆紅瓦中穿來穿去之後,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她擡頭一看,“養心堂”三個字躍然其上。她連忙低下頭去。
這個時侯,帶着她進來的那個男人已經換上了內侍的服飾,何曉見了他恍然,為何這人的臉色比旁人稍白,聲調也稍高,連忙對他行了一禮。那人避了過去,垂頭道:“何醫女也知道了,今兒要看的,是宮裏頭的大人。還請何醫女盡心竭力。醫館那邊,咱家已經打好了招呼,何醫女只管在這邊放心地住下。等什麽時候病好得差不多了,何醫女就可以出宮了。”
何曉深吸了一口氣。這種該死的宮廷的氣息……
“我知道了。”她聽到自己這樣說,然後,在有人過來招呼她過去的時候,她邁步走進去。跟在她身後的小太監驚訝地看到,這個據傳是從鄉下過來的女人身上,在這一刻也有了那些世家貴女的優雅從容。
何曉進去對着紗簾行了跪禮,就聽一個焦躁的聲音讓她起來。
随後簾子掀開,看上去只有不到十歲的小皇帝走出來,表情嚴肅:“朕聽說你是民間有名的醫女,才讓人帶了你入宮為母後診治。你可要盡心竭力才行。”
何曉恭敬地說了是,立刻有人掀開簾子,讓她進入內室。
何曉進了門,就文聞見一股食物的香味,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偏偏幕簾背後那人卻不耐煩地說着拿走:“這些東西,聞着就不想吃。”
宮女低聲地對太後禀告何曉過來了,那個不耐煩的人就聲音有些虛弱地讓何曉進來給她看病:“這如今湯湯水水的也灌下去不少,若是再來一味苦藥,哀家可受不住了。”
何曉低頭斂目行了禮,就上前去給太後診脈,同時低聲地問着太後這病的症狀。
太後如今三十歲出頭,這病說起來卻有幾分難以啓齒——她拉不出來了。
人有吃東西自然就有排洩,如今太後水路通暢,旱路卻始終自己排不出來。就算有宮女幫着摳出來,也不是長久之計。那些太醫們來了,說了好些道理,藥也喝過了,卻始終不見效。那些太過潤腸的藥物卻又不敢讓太後多吃,如今也就是緊急情況下給太後用一用,救一救急。何曉摸了太後的脈搏,又問了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當時發生了什麽事之後,心中就稍微有底。
對着身邊人使了個眼色,立刻就有人過來請了她出去,放下了簾子。
見到焦急等在那裏的小皇帝,何曉對他的一片赤子之心倒是有了一定的了解,見他焦慮,不由得輕聲出言安撫:“陛下不必心焦,太後之病,并非無藥可醫。”皇帝的眼睛頓時就亮了。
何曉連忙說了自己了解的太後的病情,最後總結:“太後平日裏飲食太過燥結,加上這些日子天氣返熱,熱氣過盛,胃氣太弱,最後造成這種狀況。只需針灸一番,适當用藥就好。”
小皇帝連忙搖頭:“母後不肯針灸,要是肯針灸,就沒有必要請你過來了。”何曉被他說得一愣,片刻之後才明白了問題結症所在。
她不由得開始犯難。如今針灸是最快的,如果不準用針灸,看太後那個架勢也是不肯喝藥的,那……
作者有話要說: 兩天的都合到一個章節裏面了,免得總有人看兩章只給一章打分(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