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莊芸芸的相貌似乎是遺傳生父更多一些, 乍一眼看上去母女兩人并不十分相似,相比起莊芸芸的清秀,林秀英看起來顯然要更粗糙粗、甚至是木讷得多——但也或許,只是常年以來生活的重擔摧毀了她原本秀麗的模樣。
在莊芸芸說完這句話的時候, 林秀英有一瞬間的茫然和發懵, 但随即作為女性和母親的敏感又讓她忽然間意識到了些什麽, 原本就因為上了一晚夜班而不算太好的臉色一瞬間血色盡失, 幾次張開了嘴, 才終于抖着聲音問出了一句:“他做了什麽?”
她看向女兒的視線,憂慮驚恐之外, 甚至于幾乎是帶着幾分乞求的意味——乞求着她将要說出口的, 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樣的事。
但很可惜,這份乞求終究還是沒能達成。
阮棠自從叫過人後就沒有再開過口了,但一直不動聲色地注意着對面人的神色和表情, 終于确定她是不知情的——如果真的能演到這麽逼真的程度, 那她們今天栽的跟頭恐怕也确實沒人能幫得了了。
不過在見到了母親這樣的表現後,莊芸芸反倒像是松了口氣似的, 整個人都平靜了許多——至少,這樣的侵-犯不是在母親的默許下進行的。
莊芸芸深深地吸了口氣,開始緩慢又輕聲地向母親講述這個所謂“家庭”裏最無望的真相。
她依然會講到難以為繼,阮棠安靜地握住她的手,她停頓幾秒,又會努力平靜地講下去。對面的女人在她剛講了個開頭時就已經淚流滿臉, 伸手想要抱她——少女卻沒有回應,握緊了身邊同伴的手,咬着牙把一切陰-私-黑暗都在這陽光下攤開,最後才看向對面的母親, 輕聲問:“媽媽,你會帶我離開他嗎?”
秦律師說,在她經受過的那麽多案子裏,有一部分是母親助纣為虐,一部分是母親默許,但也有一部分……母親試圖保護女兒,卻仍然不肯離婚。
她做好了準備的,可是——她不想到今天突然發現連母親都早已失去。
“會的!會的!”面相木讷老實的女人終于再也站不住,哭着撲了過來、把女兒緊緊地抱進懷裏,幾乎是語無倫次地道歉,“對不起芸芸,對不起,是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害你啊!”
直到此時此刻被母親大力的懷抱擁住,莊芸芸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最後支撐的力氣,踉跄一下——母女倆幾乎摔在了地上。阮棠猶豫了一下,最後也還是沒有去扶,任由母女兩人就這麽跌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阮棠全程都很安靜——她可以盡最大的力量幫助朋友,可是,最終都還是要她自己來面對一切的。她就這樣耐心地等着,直到林秀英哭完了自己的心疼和自責,恨意終于湧上心頭、直至壓過了原本的心痛懊悔,站起身想要去找侵-犯自己女兒的男人拼命的時候,阮棠這才拉了她一把。
她看起來很瘦弱,林秀英常年在工廠做工、力氣不小,卻偏偏被她拉住、一步也走不開。
“阿姨,把你自己搭進去,芸芸就真的再也沒有依靠了。”阮棠的語氣很冷靜。
林秀英轉頭看去——和自己女兒同齡的少女五官精致,目光卻和語氣一樣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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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被她這樣看一眼,她被恨意沖昏了的頭腦也終于一點一點地逐漸冷靜了下來。
然後她伸手,把一包紙巾遞到了母女兩人跟前。
“那我該怎麽做?他不會同意離婚的!要是再被鄰居知道了,那芸芸……”林秀英一邊小心地給女兒擦着眼淚一邊不由得問——等到話問出口,她才有些後知後覺,對面的女孩子甚至都還沒有成年,她卻下意識地去征求她的意見。
“即使阿姨你真的能殺了他,周圍的鄰居也一樣會知道起因是什麽。大家對女孩子總是很苛刻,即使是完全的受害者,也總要受到各種各樣的羞辱和歧視。”阮棠說,“我們昨天也已經咨詢過律師,很遺憾這件事恐怕很難通過法律解決,”
女人臉色更白:“那……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
“我們想了一個辦法,”阮棠說,“只要阿姨你是真的想離婚,大概率是可以成功的。芸芸還有一年半高考,如果你們不願意這件事就這樣悄無聲息過去的話,等她考上大學,把這件事鬧開,之後就一起離開南城吧。”
林秀英起初還用力點頭,聽到後半句時,神色又有些遲疑。阮棠說的她再清楚不過,一旦被別人知道,哪管她的女兒是不是受害者,旁人的議論和閑話足以壓垮任何一個剛剛成年的孩子——她現在也冷靜了一些,再是恨,也比不過自己女兒的安全本身更重要。
“我會的。”莊芸芸卻突然開口,“如果我們都不說,他還會騙別的人、侵犯別的女孩子。”
阮棠笑了起來。
……
幾人一起去了莊芸芸家。那個男人去上班了,家裏沒有人。莊芸芸的東西本就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一起打包帶走。莊芸芸原本是今天就不肯再去阮家的,但租房子也實在沒有這麽快,于是行李還是暫時帶去了阮家。林秀英一夜沒睡了,這時候卻哪裏還有睡意,當即就去一中附近尋摸合适的房子了。
“學校有助學金可以申請,”阮棠提醒,“回頭我把材料發給你。”
一中大部分學生家境都還尚可、很少有人申請,助學金的名額倒是不怎麽緊張,莊芸芸眼下的情況表,完全符合條件。
莊芸芸也沒有矯情,說了謝謝就點頭應下了。
這天傍晚,林秀英在家裏見到了自己的丈夫。
他也是工人,不過是國企編制,又是常日班,工作時間非常穩定。王立回到家,見到林秀英,甚至還和平時一樣笑着問:“芸芸出去了啊?”
——仿佛前天晚上什麽時也沒有發生,一切都是她今天早晨的幻覺而已。
可她最近都是夜班、晚上都不在家,要不是女兒坦白,她确實根本就不會發現女兒已經兩夜沒有回家了。
她心裏幾乎恨到了極點,卻還記得白天那個女孩子交代自己的話,低下頭擋住自己的視線,低聲說:“我下午打她電話,她去同學家玩了,說要住幾天。”
“去找同學玩玩也好,但女孩子晚上不回來是不是不太安全,還一住就是幾天,”看起來憨厚老實的男人一臉誠懇,像是最稱職的父親由衷地在為女兒擔憂,“問了是哪個同學了嗎?別是學壞了。”
——根本就是篤定了一向怯懦的女孩子什麽都不敢說,想讓她這個“不知情”的母親再去把女兒找回來,繼續住在家裏、處在他的掌控之下,好讓他繼續為所欲為。
林秀英深吸了口氣,努力裝出平時溫和木讷的樣子,也笑了一下:“不會的,是在她班長家呢!就是總是考年級第一那個。”
“哦,班長啊,”男人不知道究竟是想到了什麽,臉色看起來居然有些興奮,“那就好,那就好。”
很顯然王立并不關心妻子——林秀英這幾天下了夜班後就四處去看房子,但他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租房這事,倒是紀晚後來主動提出的,她現在住的樓上還有一間在出租——在讨論辦法的時候,久經社會毒打的紀晚提供了非常關鍵的幫助。雖然房子老舊,但離一中不遠,租金也便宜,再加上住在紀晚樓上還能有個照應,林秀英幾乎是沒考慮多久就和房東簽了合同。隔了兩天,她又特地跑了一趟,給紀晚送了一條自己親手織的圍巾,請求她如果可以的話,幫忙照顧一下自己的女兒。
她平時三班倒的工作本就辛苦,近來又都是夜班,為了趕着織完一條圍巾,幾乎都沒有合眼的時候。紀晚捧着圍巾神色有些複雜,卻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這是她從沒擁有過的,來自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
又過兩天就是元宵。
南城經濟發達、早早和國際接軌,年味反倒是不太濃了。元宵節也有燈會,不過人實在是太多,阮棠去過兩次,每回都是人山人海,與其說是看燈,倒不如說是看人,也就沒有什麽興趣了。但今年的元宵節一早,應覃就來期期艾艾地問她:“姐姐,晚上可以一起去看燈嗎?”
阮棠對着他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就有些沒轍,到底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到了下午,阮棠還在房間看書,就聽見房門被敲了兩下,等她說了“請進”後,少年人挺拔俊秀的身影就從門口擠了進來,一只手還很可疑地背在自己的身後。
阮棠放他進來,然後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看她。
“晚上要去看燈,我也準備了一盞。”少年在她身前站定,終于把背在身後的那只手伸了出來——手裏提着一盞小小的兔子燈,像是阮棠小時候,爺爺元宵哄她時親手用竹篾紮好、宣紙糊成的那種兔子燈,只不過小時候爺爺在燈裏裝的是蠟燭,現在他換成了用電池的小燈泡。
少年把兔子燈舉到她面前,在她的注視下慢慢從臉上一直紅到耳根,輕聲問:“可以嗎?”
什麽“可以嗎”——是“可以收下這盞燈嗎”,還是“可以帶這盞燈一起去嗎”,又或者是“這盞燈做得可以嗎?”再甚至……是別的什麽“可以嗎?”應覃自己都說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種意思。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對面的女孩子,看她笑着接過那盞燈,有些好奇地按亮了那個小燈泡,然後又擡起頭來,笑盈盈地回答:
“可以啊。”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可以(帶這盞燈和我一起去逛gai)嗎?
姐姐:可以(談戀愛)哦——達成共識——
很久以後,終于知道了真相的弟弟:錯過了億點點.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