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阮棠知道貼吧上的帖子。
阮棠也知道應覃的小心思。
她以為應覃不會提起這個帖子, 或者其實心裏是樂見其成的,但沒有想到他提起這件事,唯一想說的是:“會給你帶來麻煩或是困擾嗎?”
阮棠已經有些記不清, 最早發現他心思是在什麽時候了。她一向都很敏感, 有一天對上他視線的時候,忽然驚覺這并不是看向姐姐的目光、當然也更不是看向鄰居的——但即使是從那時候再回過頭去想更早的時候,似乎也很難确切地找到某個時間點,他忽然用那樣的目光看她。
他總是在看她——只要她在,他的目光幾乎永遠都會落在她的身上, 是很安靜又很專注的注視,偶爾有時候或許會有些熾熱, 卻并不會讓她感覺到侵略性。
她從前以為, 那是因為他從小到大都被保護得太好才保有至今的任性和天真, 甚至在不久之前,還一再暗示或明示着他可以再長大一些、成熟一些,但直到這時候,少年人根本沒有顧得上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滿心想的都是她有沒有受到困擾——阮棠忽然意識到,不懂的人從來都不是應覃, 而是她自己。
他的喜歡, 單純又認真, 每一個動作、每一次注視都昭示着少年人毫無雜質的情感, 喜歡到眼裏只看得到她, 喜歡到事事都尊重她的意願。
反倒是她自己——她明白一切的理論知識, 知道怎麽樣是一段健康的親密關系,甚至知道怎麽樣正确地進行-性-行為……但她從來不知道,愛情,或者甚至都遠沒有達到愛情程度的、只是異性之間的喜歡, 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無關理論、無關理由、無關理性的,那一種感覺。
“沒關系,”阮棠笑了一下,“不用管那些。”
少年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線,有些艱難地低頭确認了一下她的神色,見她似乎是真的沒有放在心上,這才終于悄悄地松了口氣,輕輕地了一聲。
房間裏很安靜,就連電影聲音也恰好在此時靜默,于是他原本悄悄的吐氣聲就顯得不那麽“悄悄”了。
少年有些窘迫,幸好在黑暗中也看不出臉上的紅暈來,借着餘光再次偷偷注意她的神色。
看不出她究竟聽到了沒有,但是,她好像有一點走神。
在想什麽呢?應覃一時間也很難猜到她的心思,正有些忐忑的時候,忽然聽到她開口,輕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什麽?”應覃一怔。他不知道阮棠有什麽是需要向自己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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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棠聲音很輕卻很認真,又很坦率:“我不應該說你沒有長大。”
應覃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胸膛裏的心跳,驟然加快。
少年人過了很久,才覺得自己的心髒終于慢慢地落回了原地、心跳也終于慢慢地恢複了原來的節奏,思維卻還有些紊亂。
他只記得,身邊的女孩子安靜了一會兒之後,輕輕地又說了一句:“你很好。”
不是回應,是對上一句“不該說你沒有長大”的補充——最初他只是想要看到她,後來想要長大追上她,直到她說他不是沒有長大、說他很好,但他又發現……其實還是沒有滿足。
根本就永遠也不會滿足的,少年垂着眼簾想,但……現在、暫時,這樣的程度,似乎也還可以勉強按捺住自己。
至少,他和隔壁新來的那個“弟弟”,還是不同的。
少年人不自覺地舔了一下嘴唇,又忽然渾身僵住。
頓了兩秒,他微微側頭。
視線裏是少女烏黑柔軟的發頂。
她睡着了。
他放了一部他們兩個都沒有看過的文藝片,開頭有些沉默和壓抑,也許是因為有心事,也許是因為……累了,她睡着了。
她很辛苦——他知道。
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在學校之外就要學很多很多的東西——最初的時候,學英語口語、學禮儀、學小提琴、學書法、學交誼舞……一切繼承人需要學的、或不那麽需要學的,她都要去學。後來她的口語已經非常流利、禮儀優雅完美、字跡筋骨遒勁,那些課漸漸地又換成了人際關系、經營管理……
小時候他曾經問過自己的母親,為什麽姐姐那麽努力、要學那麽多東西——她明明受盡了寵愛,本可以無憂無慮、做最任性妄為的小公主。他隐約還記得母親那時候的神色,似乎是有些遺憾和悵然,又帶着殷切的期望:“因為她有自己想要實現的價值和理想。”
她毫無疑問非常聰明、非常有天賦,但是她所付出的努力,也遠比天賦還要多得多。
阮棠在家休息,還穿着居家服——和他身上單薄的居家服不同,她的居家服不僅柔軟、甚至還帶着毛茸茸的觸感。應覃一時之間幾乎有些分不清,蹭在自己身上癢癢的那些,到底是她柔軟的發絲,還是只是她居家服上的毛茸茸。她身上有好聞的氣息——不是夏天她常用的那個蜜桃烏龍味的香水,聞起來有一點他們很小的時候還在用的那種肥皂水的味道,淡淡的,但很幹淨,也很令人安心。
周五放學回家的路上,他常常會撒嬌靠在她的肩頭,但這還是近幾年來,她第一次這樣靠着他。
可能是因為身高的關系,她似乎靠得不是太舒服。少年慢慢地調整了一下姿勢、稍稍把肩膀放低了一些,她順勢就又往他這裏歪了一些,枕在他的肩頭。
應覃就着這個姿勢維持了幾秒,猶豫了一下,再一次悄悄地把身體側過了一些。
于是睡夢中的女孩子不知不覺又慢慢地往他懷裏一點一點滑去。
直到最後她幾乎靠在他的懷裏,眉目舒展,睡得香甜。
應覃終于不敢再動。
少年找到遙控器,把電影的音量直接調到靜音,然後就維持着這個姿勢,就着屏幕發出的一點光線,垂着眸安靜地看着她,一動不動。
直到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漸漸也被困意籠罩。
……
元旦放假三天,說起來也僅僅只是比周末多了一天罷了,無論是對于學生還是成年人,似乎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飛快地劃走了所有的假期餘額。這個學期所有的活動都已經結束了,再回到學校,就已經該為期末做準備了。
當然,回到學校之後也有好消息——之前阮棠申請的衛生巾自動售貨機已經獲得了批準,趁着三天假期,學校已經在所有的廁所都安裝好了。
阮棠在假期裏就收到了學校的通知,到了學校第一件事就是去廁所轉了一圈。
自動售貨機就裝在女廁所外的牆面上、互助盒的旁邊,解決了衛生和安全問題。
阮棠經過和老師的溝通,沒有徹底撤銷互助盒——教學區域不準帶手機,同學身上也常常并不帶錢,不論是手機還是現金支付,都難免有确實付不出錢購買的時候。互助盒還是有存在的必要,不過出于衛生考慮,減少了互助盒內投放的衛生巾數量。阮棠把互助盒和售貨機的維護工作交給了學生會內高一的兩個女孩子負責——是她和顧衡看好的繼任人選,下個學期期中考試後他們就要卸任,也差不多該是時候培養新人了。
而對于應覃來說,這三天的意義又有些特別——那天他和阮棠誰也沒有提貼吧的帖子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阮棠醒後也沒有再提起這件事,但,他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氣氛,在那之後,确确實實有了什麽微妙的不同。
這種不同,并不令他讨厭,甚至……還有一點隐秘的雀躍和期盼。
像是某種,只屬于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過年在一月末,過完元旦,離期末考只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一中從不克扣學生的休息和假期,即使是高三學生,也一樣是每晚十點熄燈、按法定休周末和節假日、按标準放寒假——于是校園裏同學們的腳步開始變得越發匆忙、盡可能地不浪費每一分每一秒,在有限的時間裏盡可能消化最多的知識。
阮棠很喜歡這樣的學校——不必通宵熬夜、徹夜苦讀,老師、甚至是校長都會提醒學生務必要吃好、睡好,因為身體健康和學習效率遠比看起來的苦讀重要得多。
阮棠把自己的學習進度安排得很有節奏,每周固定去看紀晚兩次,幫她把關前後的補習進度。有時會看到顧衡,但很偶爾。對于幾乎從不運動的老宅男來說,□□是別想了——一中很大,而且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綠化覆蓋率高得驚人,其實在偏僻的樹林後有一段圍牆并不高、看上去像是前幾年校區翻修時沒有完全休整的舊圍牆,要想出門倒也不算非常難。但除此之外,要出門只能找合适的理由正當請假,即使是對于顧衡來說也并不容易。她在紀晚那裏看到了好幾本顧衡的筆記本、以及紀晚習題上常出現的顧衡的字跡,大概都是周末時候出現的。他們兩個不說,阮棠也不多問,只要紀晚的成績确實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上升就令她放心了。
期末考試就在這樣的氣氛和節奏裏,如期到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姐姐誇我了,說我長大了!我是不是應該想想我們的孩子叫什麽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