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就在蘇清漪寫着《仙緣》, 衆人焦急地等待中,終于放榜了。
郁長青一大早就出門去看榜了, 蘇清漪也寫不下去了,同顧三娘兩人在房中焦急地等着, 便是平日裏十分淡定的蘇燮, 到了這個關口,也多少受了氣氛的影響, 露出了該有的一點緊張感。
平日裏他們從不覺得時間這麽難熬,可眼下卻恨不得時間走得快一點, 能讓他們快點看到結果。
他們住的這塊地方,因為相對來說安靜,且離考場不遠, 所以也有不少來考試的人租了院子。
此刻, 三人聽着外面傳來鞭炮聲和官差的報喜聲, 可他們這邊卻依然沒有一點動靜,一顆心猶如被人捏住了一般。
哪怕是蘇燮對自己的水平很是清楚, 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篤定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院門外響起, 蘇清漪似有所感, 猛然就站起身。
院門被人推開, 他們看到郁長青一身狼狽,鞋也跑掉了一只, 臉上帶着狂喜, 還不等他說話, 衆人就已經猜到了結果。
“中了!老師中了!”
蘇清漪和顧三娘驚喜地抱在了一起,蘇燮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郁長青的聲音也吸引了左右兩邊鄰居的注意,紛紛出來給蘇燮道喜,蘇燮也連忙回禮。
郁長青顧不得自己的狼狽,趕緊去房中把喜錢和鞭炮拿出來,他剛剛将東西拿出來,外頭報喜的官差也到了。
因為對蘇燮有信心,這些東西蘇清漪是早早就準備好了的,但真正到了那一刻,她也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從容。
官差報了喜,又領了喜錢,郁長青這才在門口将鞭炮給點了,滿臉都是傻笑。
蘇清漪則和顧三娘在後廚準備午飯,因為要等出榜的結果,所以三人都沒有心思吃午飯,如今放下心來,一個個都是饑腸辘辘的。
這一頓四個人都吃得很香,吃完飯後,就有人上門來請,是這一屆同年發來的,這樣的聚會要不是病的爬不起來,是一定要去的。蘇燮也沒有什麽清高的思想,進房換了一身衣裳,同蘇清漪說了一聲就出門了。
蘇燮離開後,蘇清漪的心也慢慢沉了下來,其實她早就知道她爹的才華,當初師伯武宗明就說過,崇明先生的幾個弟子中她爹的才華是最高的,只是年少氣盛,崇明先生才想要壓他幾年,誰知道後來會發生那麽多事情。
不過既然已經考上了舉人,下一步就是明年的春闱了,他們也要舉家搬去京城了,也不知這個時代的經濟政治中心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這一晚也不知多少人歡喜多少人愁。
秋闱的結果很快就傳到了各大世家的手上,而衆人的反應也是不一。
自從本朝開始盛行科舉取士,雖說也有世家和勳貴的子弟承蔭做官,但随着每一年科舉人數的增多,寒門學子也逐漸增多,竟然也在朝中形成了一股勢力。
而世家之所以能被稱之為世家,當然不僅僅是依靠家族的歷史,若是淺顯點來看,一個世家幾代都沒有人當官,便是有着再長的歷史,也會漸漸衰敗。
當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有的世家選擇改變,也有的世家固執己見,整個江東的世家在這幾百年間多次洗牌,這才有了如今的格局。
謝家之所以被稱作是江東第一世家,所依靠的就是充足的人才儲備。除了商道有謝家子弟憑借實力争奪之外,他們對于參與科舉的子弟的培養更是令人咂舌。可以說,整個謝家幾乎是傾盡全力培養謝氏子弟,不僅是在讀書階段,當他們考上之後,一些不為人知的花費才更加吓人。
如今朝中謝氏子弟不少,高官不說,但一些中層官員姓謝的卻是不少的。由此可見謝氏在這上面的花費,不過不管是謝氏家主還是長老,都并未覺得這些花費有什麽不對,甚至負責商道的謝氏子弟,看起來也都是在為這些學子服務一般。
不過謝家做了這麽多,卻也得到了應有的回報,但即便如此,謝氏家主謝章言在看到今年中舉的名單之後,還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寒門學子太多了。”
謝懷卿在一旁烹茶,他只是瞟了一眼,就已經記住了大部分名字,的确,在今年的秋闱中,整個江東,寒門學子幾乎占據了一半,這在往常幾乎是不太可能的。
因為世家子弟,哪怕是旁支,也是自小開始讀書習字,甚至有很多很小就能考上秀才,但寒門學子卻不同,他們的基礎不如世家子弟牢固,也沒有好的老師。就算如今開了許多書院,但招收寒門學子還是十分苛刻的。比如之前的狀元聞硯,若不是裴家人幫忙,便是才華再出衆,恐怕也進不了譚陽書院。
不過真要嚴格論起來,若不是因為裴家,他恐怕早就餓死了,雖說在裴家被人欺負,但到底在裴家的私塾裏讀書才會有後來的成就,更別提,後來得了裴家人賞識之後,他還進了譚陽書院。若不然,就算他再天賦異禀,恐怕也沒有發揮的餘地。
由此可見,這一屆的結果的确有些問題。
謝章言輕咳一聲,看向兒子:“你就不打算同為父說說你的看法?”
“父親不是早有定論了嗎?”謝懷卿笑着,将一杯茶推到了謝章言面前,“這是陛下給江東的警告,不過是一次鄉試,這樣的打擊我們還是承受得起的。”
“也就你敢說這樣的話,其他世家只怕已經是惶惶不可終日了。”
“兒子只是覺得,只要陛下不打算廢太子,其實我們還是很安全的。”
謝章言瞪了他一眼:“瞎說什麽?”
謝懷卿半靠在軟枕上,一張俊美的臉上滿滿都是嘲諷:“世家本就是皇帝的心頭刺,若不想要造反,就得夾着尾巴做人,若是沒本事,卻又總是挑事,這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謝懷卿很少這樣說話,但謝章言卻并沒有打斷他,而是也陷入了沉思。
他又何嘗不知道,謝懷卿說的不僅僅是那些惹事的世家,還有謝家內部一些人蠢蠢欲動,他們這一脈把持家主之位已經很多年了,總有人看不慣,或者不自量力想要将他們給弄下來。然而謝章言想的要比謝懷卿多得多,他并非不想壯士斷腕,可又怕謝家傷筋動骨,被其他世家給撿了便宜。
謝懷卿看着謝章言猶豫不決的模樣,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他其實是故意說這番話的,就看能否說動父親,但看起來父親還是一如往常凡事求穩。
堂堂謝氏家主,竟還不如一個旁支庶子來的膽大。
沒錯,謝懷卿已經慢慢知道了謝謹要做的事情,他一開始也被謝謹的膽量給震驚了,但卻并沒有阻止他,他的位置注定他要比謝謹看得更遠,他甚至也沒有将這些事情告訴謝章言,因為他知道謝章言一定會拒絕的,而他,已經不想讓謝氏再在這個泥塘中沉溺了。
謝章言沉思完畢,就看到謝懷卿一臉漠然地看着桌上的茶壺,燈光落在他的臉頰上,卻并未給他蒼白的臉色染上暖意,反而越發顯得整個人都有些透明了。
謝章言忍不住道:“你若是不想娶親,至少也在身邊留兩個可心的人,好歹能夠照顧你。”
謝懷卿一愣,沒想到謝章言竟然會想到這裏去。
謝章言見他不說話,接着道:“那個寫話本的小丫頭,你若是喜歡,便是納了也無妨。”
謝懷卿簡直被他爹的異想天開給弄得哭笑不得:“爹,您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
“你當我不知道,前幾日芷凝那丫頭不是還特意去了省城,要不是有你的示意,她哪會有這等閑心?”謝章言頓了頓,“你要是擔心旁人找麻煩,那大可不必,我們謝家還在意這些嗎?”
謝芷凝去省城的事情,謝懷卿還真是不知道,不過他倒是知道謝芷凝要支持蘇清漪接着寫的事情,謝芷凝特意拿了這件事來問他,謝懷卿也同謝章言一般,真的不認為這是什麽事情,在江東地界上,謝家還真沒怕過其他哪家。
謝懷卿連忙打消了謝章言的念頭,不然他還真怕他爹先斬後奏,他欣賞蘇清漪,正因為如此,更加不願意亵渎她。
謝章言也只能嘆了口氣,這個兒子有多固執他早就領教過了的,他不肯自己也沒奈何,只能帶着一絲遺憾放棄了。
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的蘇清漪正在收拾東西,蘇燮已經給武宗明去了信,準備在冬天到來之前趕去京城。
其實兩人也沒有太多東西收拾,将原來的房子托付給郁長青和顧三娘看着,兩人就從臨江城登了船駛向京城。
走水路還是比陸路要舒服許多,而且父女二人也并不暈船,所以還算輕松。不過再平穩,船也還是晃動的,蘇清漪想要接着寫小說卻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幹脆将玉弓等人送她的禮物一一拿出來看。
因為這一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回臨江了,所以蘇清漪便與小夥伴一一告別。
玉弓有些悵然,但還是十分高興地恭喜了她,其實她們都知道,以江東如今的形勢,蘇清漪留在這裏也是難受,倒不如在京城待着,何況小侯爺也在京城,有這位小霸王護着,想來也沒人敢欺負蘇清漪。
而白寶嵘和彤娘,兩人在文昱書坊下架了蘇清漪的書之後,就果斷也結束了和文昱書坊的合作,照白寶嵘的話來說,寫小說在哪兒都能寫,但朋友卻不是哪兒都有的,當然是朋友更重要些。好在兩人如今都寫出了一些名頭來,這才不至于沒了收入。
還有闵柔和桐花巷的一幹街坊鄰居們,大家都紛紛送了禮物給她。
蘇清漪一件一件地翻看着,感受着大家濃濃的情意,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在這個時代已經有了這麽多羁絆了。
就在這樣的時光中,他們終于在十月底到了京城,武宗明早早就派人在城門外等着,只等着接到了兩人就一路去了武宗明的宅子。
武宗明的宅子位置還是比較偏僻的,但好在宅院夠大,他将西廂辟給父女二人,蘇清漪洗漱完畢,有些忐忑地和父親一同去了主廳。
主廳內已經擺好了宴席,武夫人是個微胖且和氣的女人,見了蘇清漪便十分熱情,一把将手臂上碩大的金镯子給捋了下來戴到蘇清漪手上。
“我這一生啊就是想要個可心的女兒,偏偏生了兩個讨債鬼,如今見着七娘,都恨不得是自家女兒。”
“娘,這話您私底下同師妹說說便是了,您兒子都成親生子了,還要被您這般埋汰,再說了,您看看師妹解解饞便是了,若真要搶過來,只怕師叔要同您拼命,師叔您說是吧?”
蘇清漪順着聲音看過去,就看到一個與武宗明長相相似的高大男人,手裏還抱着一個小娃娃,旁邊跟着一個帶笑的少婦,一同走了進來。
武夫人啐了他一句,才對蘇清漪道:“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二,旁邊是他媳婦,阿鴦是南越人,性子溫柔,你有事便同她還有你大嫂說便是。”
蘇鴦走了過來,同蘇清漪見了禮,果真是溫柔似水,不過因為大概都姓蘇的緣故,蘇鴦待蘇清漪又別有一番親近。
武夫人解釋大兒子陪媳婦回娘家去了,還要過兩天才回來,那一頭,武成文已經同蘇燮親親熱熱地叫上了師叔。
蘇清漪還小心翼翼地抱了一會武成文和蘇鴦的兒子,又被熱熱鬧鬧地拉上了桌吃飯。
從前在蘇家,一般都是蘇清漪和蘇燮兩個人吃,最多加上郁長青和顧三娘,還是第一次和這麽多人熱熱鬧鬧一起吃飯。
蘇清漪原本還有些拘謹,竟也在這氛圍中慢慢地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