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聞硯一進入太極殿, 就覺得四周一下就涼了下來,因為景寧帝怕熱, 所以宮中早早就用上了冰,像是太極殿這樣的地方, 冰鑒都有好幾個。
景寧帝今年已經四十二了, 一張白胖的臉看着十分可親,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身為皇帝的尊嚴, 他笑眯眯地坐在主位,兩旁站着的是徐誨和剛從江東回來的白韶。
徐誨回京之後被授了太子少傅一職, 如今負責在宮中教導皇子,近來也時常伴君左右,再加上早前聞硯曾與他有一面之緣, 兩人還算相熟。
聞硯跪拜行禮, 被景寧帝叫起來之後, 對方笑眯眯地問:“朕記得卿家就是江東人吧?”
聞硯斂眉回道:“回陛下,微臣祖籍堰昌, 的确是江東人。”
“江東一地也是人傑地靈,文風昌盛。”景寧帝笑着道, “不過, 據說近來江東鬧得沸沸揚揚, 連不少世家也插手了,但起因好像只是一個寫話本的小姑娘?卿家可曾聽過這件事?”
“此事微臣略有耳聞。”
“哦, 那你怎麽看?”
聞硯謹慎地回答道:“微臣不敢妄言, 不過微臣想, 一個話本應當不至于引發這麽大的動靜,想來應當是早就有了矛盾,所謂話本,不過是恰逢其會充當點燃的那個火星罷了。”
“這話說的有些道理,白卿家也是如此說的。”
聞硯暗暗松了口氣。
景寧帝卻似乎來了興趣,“那小姑娘的話本子寫的果真有那麽好看嗎?”
“微臣當初也看過那位顏先生寫的話本,的确寫的不錯。”聞硯回答道。
“愛卿倒也實誠,朝臣以此為恥,朕還以為你會說沒看過呢。”
景寧帝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将聞硯說出了一身冷汗,他之所以會簡在帝心,憑借的就是坦蕩,不管是他與方申鳴的來往,還是他背後的裴家,他都不曾隐瞞過,這才會得了景寧帝的青眼,然而只要他一旦隐瞞了一丁點,哪怕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細節,這份青睐也十分容易就會被收走。
聞硯雖然對此心驚肉跳,面上卻還是維持着沉穩的樣子。
景寧帝暗中點點頭,這才笑道:“若連朕的狀元郎都這般說,可見的确是有些趣味了。”
一句話就将這個話題帶了過去,轉而同白韶說起了旁的事情。
然而聞硯卻不敢放松,景寧帝看似和藹,但你若真将他當成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那也離死不遠了。
景寧帝十歲登基,十六歲親政,在位三十二年間雖然并未有太大建樹,但他平平安安坐穩帝位,不着痕跡地将勳貴與世家弄成如今這般水火不容的形勢,這般手段決不可小觑。所以,他不可能會對一個寫話本的好奇,也不可能僅僅只是為了試探他,定然是還有其他用意的。
果然,景寧帝又問起了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徐誨:“徐愛卿,你有何看法?”
徐誨拱了拱手:“回禀陛下,臣與其他兩位大人看法一樣。”
景寧帝笑了笑,面露玩味:“徐愛卿之穩,一如當年啊!”
聞硯心頭一驚,徐誨卻仍舊是不慌不忙的模樣:“臣謝陛下誇獎。”
景寧帝哈哈大笑:“行了,你認為是誇就是誇吧!”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一般,“阿頑那臭小子還在臨江呢?”
“是。”
“要朕說,餘澤對阿頑也太過嚴厲了,孩子們打打鬧鬧本就是正常,阿頑小時候進宮每次都把四皇子給打哭,朕都沒說什麽。”
餘澤是武安侯蕭珏的字,而景寧帝話中流露出來的親昵更是對其他臣子都沒有的。
景寧帝看向徐誨:“徐愛卿是阿頑的師長,你便寫封信讓阿頑回來得了,武安侯府尊師重道,想來餘澤也不敢同你計較什麽的。”
徐誨似乎頓了一下,但很快便應了下來:“臣遵旨。”
“行了,朕也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三人連忙告退。
離開太極殿,聞硯提着的心才放了下來,三人沉默地離開了皇宮,分別上了馬車朝各自家中走去。
聞硯靠在車壁上,開始思考在太極殿中發生的事情。
他們三人看似只是偶然湊到一起,景寧帝也看似只是同他們話了一會家常,但所表露出的東西卻絕不簡單。
首先就是他們三人的身份,要論起來,他們都是平民出身,但身後卻都和世家與勳貴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景寧帝想來是對江東發生的事情有些不快,卻偏偏不肯明着說,要從他們三人這裏透露出去,這裏頭的意思可就多了去了。
還有就是武安侯府,景寧帝的确很看重武安侯,他叫武安侯的表字,又叫蕭澤的小名,言語之中對他們父子二人的愛重十分明顯。聯想到他話中所說,蕭澤小時候打哭皇子都沒有受罰,輕飄飄就将當初蕭澤打傷勳貴子弟的事情給掀了過去,畢竟再尊貴還能尊貴得過皇子嗎?勳貴們也只能吃了這個悶虧,打落牙齒和血吞。
很明顯,景寧帝對京中黨争也有些忍不下了,借着蕭澤這個由頭向之前過界的勳貴們狠狠抽了一鞭,可要說他真的寵信武安侯府,他卻又将蕭澤給弄回了京城這個大漩渦。
聞硯按了按額頭,只覺得現在的局勢越發難明,且更重要的是,景寧帝在話語中透露出對顏亭書這個人的好奇,甭管景寧帝是不是随口引出的話題,但京城裏已經鬥紅眼的勳貴和世家們可不會輕易放過這一點。然而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蘇清漪也不過只是個秀才之女,就算蘇燮一路考上了進士,在砸塊磚都能砸到一個官的京城,也沒人能護住她。
聞硯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能讓方家的人在江東護住蘇清漪的安全已經是極限了,若是換成在京城,別說他拿不出籌碼,便是方家也不敢打包票。
而他自己更是不可能出面保護蘇清漪,為今之計,竟然只能請小侯爺幫忙了。
聞硯在馬車上的小櫃子裏掏出紙筆,迅速寫了一封信,然後隔着車簾遞給随行的人:“立刻找人将信送到臨江城,交給武安侯小侯爺,他若問,就說是故人寫給他的。”
下屬立刻領命離去。
聞硯撩開車簾,看向暗沉沉的天邊,輕輕嘆息一聲。
這京城的天,恐怕要變了。
蘇清漪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已成了京城豪門眼中的香饽饽,自從她想明白之後,整個人似乎都輕松了許多,每日裏也不如之前那般無所事事,而是接着寫《仙緣》後面的故事。
其實她隐約有一些感覺,就現在鬧成這個樣子,文昱書坊的态度也出來了,《仙緣》後面恐怕是懸了。但她有點強迫症,只要開了坑就要填完,所以哪怕知道自己寫了也沒用,卻還是認認真真地寫了下去。
第一場考完之後,托了天氣的福,蘇燮狀态還不錯,但也足足歇了一天才緩過神來。
蘇清漪執意請了大夫,檢查過後發現只是勞累才松了口氣,她上輩子特意去看過科舉博物館,知道這時候考科舉有多麽坑,再加上蘇燮年紀大了,之前又生過一場病,這才讓她格外擔心。
兩天之後,蘇燮又進了考場,不得不說今年這天氣果真是不錯,不冷不熱剛剛好。蘇燮發揮的應該很不錯,只是連着三場考完,整個人都有些虛脫,最後一場還是郁長青把人給背回來的。
蘇清漪吓得又去請了大夫,這來的還是之前的大夫,他在省城,每年鄉試的時候就格外忙,像蘇清漪這樣的家屬都見得多了,好在蘇燮真的只是脫力,不過他也還是留了一點溫補的藥。
秋夜涼風習習,一家人在小院子裏也是其樂融融。
顧三娘接手了炒菜的活,蘇燮靠在躺椅上,直接拿了書考郁長青。雖然郁長青的身份沒法考科舉,但他也并沒有放棄讀書,蘇燮也并未因此就不認這個弟子,平日裏有空都會教郁長青的,便是此刻也見縫插針地教他。
見郁長青并未懈怠,蘇燮滿意地點點頭。
因為出成績還要一段時日,所以衆人暫時也不能回去,不過就算能回去了,以蘇清漪現在的身份回去也不大方便。不過一直賊心不死的武宗明早早來了信,大不了到時候收拾東西舉家上京城便是,反正如果蘇燮這一次真的能考上,他也要去明年的春闱,晚去不如早去。
就在一家子焦急地等着成績的時候,兩輛馬車駛進了省城,然後一路直直地朝着蘇家租的小院子來了。
蘇清漪出門去給父親打酒的時候,一打開門,就被眼前風塵仆仆的人給吓了一跳。
“小侯爺!你怎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