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過半個時辰, 雅茗茶樓已經被聞訊趕來的人群給包圍了。
而樓上的衆人則還未從之前的沖擊中平複過來,最後反倒是邵瑾瑜跳了起來:“你是顏亭書?!”
蘇清漪愣了一下, 轉過頭就看到一個年輕公子一臉激動地看着她。
她不太拿得準對方的身份,有些猶豫地點點頭。
邵瑾瑜倒抽一口涼氣, 蘇清漪看他的樣子, 有點擔心他會這麽厥過去,好在邵瑾瑜這些日子一直與人戰鬥, 心理能力已經鍛煉地十分強大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在一旁呆愣了許久。
王平從震驚中回過神, 立即就道:“你怎麽能夠證明你是顏亭書?!”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七嘴八舌地讓蘇清漪拿出證據,蘇清漪早就想到這一遭, 便道:“拿紙筆來。”
不等其他人行動, 聞訊而來的茶樓老板已經捧了紙筆過來, 恭恭敬敬地放在蘇清漪面前。
蘇清漪擅長的顏體已經是為人所知了,畢竟之後她的幾本書所用的字體都是她自己所寫, 且因為字形優美,得到她的同意後, 《晉江月刊》的字體也全部改做了顏體。
王平看了那字, 心中已經有些慌亂了, 面上卻還強撐着:“不過就是幾個字,也有可能是你模仿的啊!”
這時, 人群中發出一聲笑聲, 衆人循聲過去, 發現正是趙明江。
趙明江是姜岐趙家的子弟,不過他不為家業所累,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外游蕩。又加上他癡迷話本,當初林德安在鴻昌茶樓說《鏡中美人》的時候,他就是忠實觀衆,所以後來知道顏亭書的名字之後,便幹脆留在了臨江城。
當初在雅賭時,趙明江曾經用高價收藏了蘇清漪的一幅字,後來被證實這是顏亭書的字之後,他還有點兒自得。再加上趙家這樣的世家,他的眼力都是自小練出來的,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這字究竟是模仿還是本尊,見王平還在垂死掙紮,這才不由得發出了笑聲。
趙明江雖然癡迷話本,卻并不像邵瑾瑜這般真情實感地崇拜顏亭書,但即便如此,當他看到顏亭書竟然是個女子之身的時候,也是很吃驚的。
有了趙明江的認證,蘇清漪的身份毫無疑問得到了确認。
蘇清漪靜靜地看着他:“你說要我當面與你對質,如今我人已經來了,就在衆人面前說個分明吧。”
王平的額頭上落下汗珠,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所謂的抄襲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他這誣告之名就算是坐實了。他現在無比後悔自己當初一時貪婪,又聽信對方這顏亭書絕不可能出現,這才出頭,如今卻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卻不知,他原本就只是旁人手中的一顆棋子,如今棋子的利用價值已經沒有了,自然就會被丢到一邊。
王平又恨又怕,整個人如一灘爛泥一般癱軟在了椅子上。
其實自從蘇清漪出現後,落落大方的态度,再加上她如行雲流水般寫下的字,與王平一對比,頓時高下立判,衆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如今見王平這副模樣,心中更是鄙夷。
蘇清漪卻并未因他的反應而感到高興,反而心中一沉,王平一點都不像是刻意來碰瓷的,他就像是篤定了自己絕不會出現,所以沒做絲毫準備。
對方絲毫不加掩飾,目的昭然若揭。
蘇清漪既然已經證明了自己,就沒有心思再痛打落水狗,離開了雅茗茶樓。
果不其然,在她離開後便出了事情。
一個人排衆而出,義正言辭道:“我本以為顏亭書是個心懷磊落的偉男子,卻不想是個心機深沉、陰險狡詐的女人,為了一己私欲挑撥後宅,勾的人心浮動,以致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邵瑾瑜雖然整個人還在懵逼中,但一直以來養成的戰鬥素養,讓他本能地就怼了上去。
那個書生見到邵瑾瑜沖上來,想起他的那些豐功偉績,不禁有些退縮,但此刻的情形卻容不得他退縮,只得壯着膽子同邵瑾瑜辯駁。
沒想到邵瑾瑜今日竟然格外神勇,才思敏捷、引經據典,直把他辯得毫無招架之力。
那書生辯不過他,便朝着衆人道:“聖人有言:男為尊女為卑,這是生來就注定的,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正常,女子三從四德也是自古流傳下來的規矩。這女子卻妖言惑衆,以至于後宅不寧,區區女子竟然妄想與男兒比肩,諸位難道還要任由她這般下去,莫不是希望日後女人都爬到男人頭頂,一個個不安于室,又更甚者,日後會有女人也嚷着要三夫四妾,你們難道能接受嗎!”
他算是戳到了男人的軟肋,很快就得到了一批人的附和,人本來就本能地維護自己的立場,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真正的中立。就算邵瑾瑜的辯論技巧再出色,也沒有辦法撼動這些屁股原就歪的人。
而茶樓中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揚了出去。
正如葉奉書所說,當蘇清漪女子的身份暴|露之後,她迎來的幾乎都是惡意,她以女子之身挑戰男權社會,戳痛了男性最敏感的那條神經。
縱然有一部分人會受到觸動,但更多的人,卻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如那書生一般斥責她,甚至還有人找到了蘇家,好在蘇清漪早已和父親一同去了省城準備迎接即将到來的秋闱。
只是就算是她不在,這件事也依然如雪崩一般無法控制。
其實相比于京城,江東一帶對女子的确寬容許多,女子習字讀書的習俗也很普遍,尤其是世家之女,很多從小都是如男兒一般教養長大,論能力,她們并不比家中兄弟差,只是一直以來她們都習慣将戰場放在了後宅。
像謝芷凝這樣畢竟是少數,一方面是因為生活所迫,一方面則是有謝懷卿的幫助。當然,更重要的是,許多女孩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其實她們也是可以沖破後宅的藩籬,和男人們站在同樣的位置,甚至……她們或許可以做的更好。
很多時候,當時的人們并不是沒有能力,只是被時代局限,沒有意識到那種可能性而已。
可是即便如此,受到影響的還是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不說男人的天然立場,便是不少女人,也跟着罵蘇清漪。
在這種情況之下,一直與蘇清漪合作的文昱書坊卻十分微妙地保持了沉默。
葉奉書坐在謝謹對面,面上很是不贊同:“少東家,我們這般做只怕名聲會不好吧!”
謝謹手中的筆頓了頓,擡起頭淡淡道:“葉老還看不出來嗎?這是有人故意針對我們的,顏亭書不過是個幌子,對方的意圖就是要把我拖下水。”
“但是,連只與蘇姑娘合作了一次的《繡心》都出言支持她,我們這樣,只怕……”
“《繡心》與我們不同,她本就是以女子為主的雜志,背後又站着謝芷凝,以她的立場來說,不替顏亭書說話才會奇怪。”
“話雖如此,但……”
謝謹擺擺手打斷了葉奉書的話:“就這麽決定了,另外,将顏亭書之前的書都暫且下架,等到這一段風聲過去以後再說。”
葉奉書見他這麽說,就知道沒有再讨價還價的餘地了,他又嘆了口氣,卻還是領命離開了。
等到葉奉書離開,謝謹才收起臉上的笑容,在椅子上坐了好一會,敲門聲才打斷他的沉思。
護衛走了進來,低聲禀報道:“東家,已經查出來了。”
謝謹回過神,之前他就懷疑聽護衛說了那幾家的姓氏,眉頭卻并未舒展開:“謝懷卿沒有插手?”
護衛愣了一下,在整個江東,敢這般大喇喇地叫出謝家十二少名字的人恐怕還不多,不過想到謝謹手中此刻握有的實力,他又安下心來。
“并沒有,整個謝家在這件事上并沒有任何行動,哦,除了謝姑娘一直大張旗鼓地支持顏先生。”
謝謹的眉頭蹙地更深了,他之前根本就是在騙葉奉書的,他其實早就發現有人在暗中對付謝家,只是對方也不敢直接和謝家本家對上,便從他們這些旁支入手。只可惜謝謹當時一時疏忽,讓對方找到了王恩廣這個缺口,雖然王恩廣後來被殺,可兇手是誰卻一直沒有結果,他也不知道對方究竟知道了多少。
然而接下來他卻很明顯地意識到了對方對他的在意,他知道對方可能猜到自己手頭的勢力。然而坐以待斃向來不是他的風格,于是他幹脆順勢而為,利用這件事在暗中布局,查出了對方的身份,原本還想讓對方和謝氏對上,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誰知謝懷卿這般謹慎,居然從頭到尾都不曾出手。
若只是謹慎還好,就怕謝懷卿也知道了什麽,打着和他同樣的主意呢!
謝謹對于這位本家的嫡子從來不敢小瞧,不過不管他插不插手,謝謹的局已經布好了,只待請君入甕,離他的目标就更近了一步。
如此一想,謝謹才稍稍舒展了眉頭:“罷了,無非多費些心思盯着他,終歸還是眼前的事情更重要。”
“是。”
就在護衛即将告辭,謝謹又叫住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才問道:“蘇姑娘如今怎麽樣?”
護衛一愣,但還是快速回道:“蘇姑娘陪蘇先生去省城考試了。”随後,他想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問道,“東家,不然我找幾個人去保護蘇姑娘?”
謝謹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搖搖頭:“不用了。”他似乎有些自嘲,“有方家的人還有那位小侯爺在呢,我操什麽心……”
護衛什麽都不敢說,老老實實地低着頭,等謝謹讓他離開,這才迅速地告辭。
他走後,謝謹将桌案下的暗格拉開,裏面擺着一些機密的文件還有一支玉簪,然而他定定地看了一眼那玉簪之後,眸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情緒,又重新關上了暗格。
與此同時,秋闱開始,蘇燮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苦讀,帶着女兒的殷切期盼,精神飽滿地進了考場。
而就在貢院不遠的太守府,商婉盈告別父母,一輛馬車載着她往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