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衆人期待地跪拜, 再擡頭,月神已經不在那裏了。
他來無影去無蹤,如果不是剛剛這雙肉眼所見, 他甚至沒留下一點點存在過的痕跡。
剛才“救救他們”的聲浪堆得有多高,現在失望就有多大。
甚至有人說道:“我們都求他了, 為什麽他不幫忙?”
他的問題激起了很多人的同感。
“是啊是啊, 對于月神大人來說,拯救一個小村莊,只是揮揮手的事吧?”
“我們趕去不一定來得及不說, 也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救活啊。”
“所以月神大人就眼睜睜地看着他的信徒們死去?”
“雖然我覺得他每年的祝福是很有用啦……可是來都來了,順手的事啊。”
這麽多的人, 這麽多的負面情緒, 不斷累積, 不斷蔓延。
每個人都對不作為的月神不滿, 但他們也不敢公開反抗強悍的神明, 他揮揮手便能将城市夷為平地,于是“邪神”的名號,慢慢地在人群間蔓延開來。
“誰說神明慈愛?我看他分明是個邪神。”
“沒錯,他如此喜怒無常, 肯定是邪神。”
“也不知道太陽神為什麽要讓他成為神明……”
關于月神的诋毀還在不斷進行着, 他的另一個稱號, 民衆給的那個,也逐漸替代了月神兩字。
越來越多的人附和, 無疑是将幹柴添進烈火裏, 衆人的怒火燒得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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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還有人說:“邪神,隕落吧!去死吧!”
這一切,對于杜蘇拉來說, 都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為什麽神明很強、很有能力,就要揮揮手,解決你們的問題?
這就好比要富人捐款,不捐就是不愛國,只因為他有錢。
為什麽你們祭拜了神明,所以神明就要滿足你們提出的一切願望?
杜蘇拉沒搞懂,普通民衆這麽撒撒東西搞個儀式,神明是能收到好處還是怎麽的。
又為什麽他一旦不滿足你們,就要被冠上邪惡邪**號?
眼前的景象,耳邊聽到的話語,杜蘇拉覺得荒謬極了。
也許是她不懂宗教,不懂這個世界神明和人民的關系,可是……
她覺得眼前的畫面都扭曲了起來,耳邊的聲音也分外刺耳。
也不知道是束腰勒得空氣進不到肺裏來,還是腦子一熱理智就斷了,杜蘇拉緩緩站了起來。
——我的老師,不應該被人稱為邪神。
他并不邪惡。
杜蘇拉腦袋有點發蒙,她轉身,俯瞰。
黑壓壓的一片。
杜蘇拉看到了和希斯一樣的場景。
理查德神官注意到她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杜蘇拉開口說道:“與其有在這裏譴責月神的功夫,怎麽沒人讨論下如何營救北部洛卡威村莊裏的人?”
“你們是在王城,可洛卡威旁邊還有別的村落,即便電話不普及,可總有神侍能聯絡上北部地區的人吧?”
“在座的各位有不少是王公貴族,為什麽沒有人站出來提一提調動物資,轉移人員的相關事宜?”
“為什麽洛卡威村民們的死,甚至不幸的雪崩,全算在了月神頭上?”
少女的聲音,清脆響亮。
她今日的裝扮,華麗正式,她站在聖臺之下,也宛如神明一般莊嚴肅穆。
一開始的話,還被雜亂的咒罵聲壓住了。
随着她越說越多,聽的人就越多,講話的人越少。
至此,所有人都擡頭看她。
每個人的眼神,都空洞又淡漠。
杜蘇拉卻還是繼續說道:“神明賜予你們健康的體魄,富饒的土地,阻擋了巨型魔獸的侵襲,還有預言家早早預言了災難的發生,又到底是什麽阻礙了你們救援洛卡威?”
“是月神嗎?”
“罪魁禍首真的是他嗎?”
“自救就有這麽難嗎?”
“而且你們知道直接救了洛卡威後會發生什……”
然而她的話未說完,啪地,一顆雞蛋飛過來,正中杜蘇拉的腦門。
“邪神的走狗,滾啊!”
“你是不是和他做了交易,才獲得了強大的力量?!”
“恬不知恥的東西!”
罵聲一波接着一波,祭祀時豐饒的供品,也瘋狂往杜蘇拉身上招呼。
杜蘇拉也沒躲,始終淡漠地看着臺下。
原來……神明是這樣的感受。
祭祀終止。
說終止也不太恰當,因為祭祀的儀式本來就完成了,只是後來突發了一些情況。
杜蘇拉身上那件手工縫制的純白禮袍,上面沾了雞蛋液番茄汁等等,洗是洗不幹淨了,只能重做。
于是參加個祭祀P收入都沒有,反倒倒賠很多錢的杜蘇拉,對此很是無語。
她對理查德說:“你們是不是看我有錢又無勢,故意坑我?”
理查德:“……教會在你眼裏就這麽摳門嗎?”
“是!當然是了,上次我假殉職,你們都沒撫恤金的,震撼我全家!”
“…………”
糟老頭子管理教會多年,臉都不帶紅一下的,他直接給轉移話題了。
“你當時看到什麽了?”
“什麽看到什麽了?”杜蘇拉有些敷衍。
理查德說道:“救了洛卡威後會怎麽樣?你的眼睛不是已經看到未來了嗎?”
杜蘇拉抿嘴。
這個不祥的未來并不是重點,當時的重點在于,民衆為什麽要道德綁架神明。
雖然聽上去很不可思議,很神奇,但當時确實發生了。
理查德神官又追問了一遍。
奧羅拉端着茶走出來說:“我記得洛卡威每年都有個很不人道的祭祀活動吧?”
她組織了下詞彙,“就是,挑六對少男少女沉河,作為祭品,平息河神的憤怒。”
提到這裏,杜蘇拉才懶洋洋地說到:“所以你知道明年六月,他們挑了個‘幸運兒’嗎?”
兩人看過來。
杜蘇拉:“正巧是其他國家偷偷跑過來玩的公主,被不願意女兒死去的母親,給替換了。”
“然後砰——!”杜蘇拉做了個爆炸的動作,“一發不可收拾,對方有機會打仗了。”
簡單幾句話,昭示着王國不平靜的未來。
奧羅拉有些唏噓:“不過這也不必全村殉葬吧?”
杜蘇拉說道:“救援及時的話……會死幾個吧。雖然我并不能評判,這幾條生命,是否比将來可能逝世的幾千條、上萬條生命輕或重,只是……”
她的話又斷了。
她很難描述心中的感覺。
杜蘇拉有那麽一瞬間,甚至覺得,神明太慘了。
她要是神明,面對這樣一群,可能希望毀滅世界吧?
奧羅拉拍了拍她的肩膀,對她說道:“你不用太自責。其實我很佩服你。”
當時她有差不多的想法,卻在重壓之下,不敢發聲。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你才有機會近距離見到月神吧。”
月神,希斯……
哎!
杜蘇拉長嘆一口氣。
不論她如何做,如何想,月神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斷,也無所謂民衆對他的看法。
可杜蘇拉卻有一丢丢心疼他。
就那麽一丢丢。
當然杜蘇拉的“勇猛”之舉,不符合大部分人的價值觀,理所應當地,即便在祭祀後,她也遭到了無數謾罵。
好不容易扭轉的口碑,這回又給罵回去了,甚至聲譽更差。
即便也有很多人和她一樣的想法,但在如此強烈的罵聲中,他們連聲都不敢發。
正處在風口浪尖的杜蘇拉,也出不去教會總部。
起碼十天半個月以內是出不去了。
她本來擔心有些人将怒火牽連到她媽媽和妹妹身上,但得知媽媽和妹妹被雷蒙伯爵保護了起來,她也就安心了。
她閑的沒事,重新幹起了算命的事。
杜蘇拉直接搬了個小桌到理查德神官的辦公室門口,專職算命。
這裏人流量大,顧客也多。
其實教會裏絕大部分人,都不習慣所謂“算命”的詞語,畢竟用水晶球占蔔,才是常見的正統。
不過帝國裏的神侍也有少部分東洋來的,于是這些他們統統歸結到神奇的東方法術上。
杜蘇拉也很絕,她擺出神神秘秘的表情,說:“時也,命也,你們不懂。”
确實聽不懂。
……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雖然外面罵杜蘇拉罵得厲害,但教會總部裏壓根像沒這茬事,杜蘇拉每日給人算得不亦樂乎。
這大半個月算下來,在理查德神官時不時的指正下,杜蘇拉的預言能力,又進一步提升了。
未來一年發生的事,也不在話下了。
而且她看到的內容不再是一個畫面一個畫面的跳,而是有了長遠、流暢的回溯。
杜蘇拉自己也有點激動。
對嘛,這才有點預言家的樣子了嘛!
杜蘇拉都快把這層樓的神侍算了個遍了,因為挖了太多八卦大家見她都躲着她走,這天杜蘇拉正閑得無聊,理查德神神秘秘地把她叫了進來。
進去一看,一位紅發如雲,皮膚如玫瑰花瓣般嬌嫩,蔚藍眼睛如湖水一般的漂亮女孩,坐在沙發上,正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你就是那個預言家?怎麽和我差不多大。”女孩的聲音也如黃莺歌唱般好聽。
這氛圍,這氣氛……好熟悉!
杜蘇拉腦子有點轉不動了。
理查德神官介紹道:“這位是偷偷跑到岸上玩的海王的女兒。”
杜蘇拉:“……?”
“海王和我國毗鄰,是王國重要的合作夥伴之一,這位是他家六個女兒中最小的,叫艾瑞。”
杜蘇拉:“…………”
她雙眼大睜。
理查德神官接着說:“她聽說你預言很準,想找你算算……姻緣。”
這年紀大卻未娶的糟老頭子,說到很年輕充滿荷爾蒙的詞彙時,還有些不好意思。
艾瑞朝杜蘇拉笑得甜美。
杜蘇拉沖過去,一把抓住艾瑞的手。
“王子不是好東西,人魚公主您看我怎麽樣?”
艾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