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食言了
左手交叉八度右手和弦、半音階輪指、十度以上分解音程、花樣大跨度顫音……
一切高難度技法在越寒手下如雲煙缭繞, 讓人完全抓不到蹤跡卻切切實實存在。
觀衆緊盯大屏幕,眼睛瞪得生疼生怕錯過一個細節,可看了半天眼眶發酸看得眼花缭亂, 都沒看清越寒手下的動作。
他們只看到越寒這樣又那樣加速加速又加速,耳邊的節奏很快超快還能更快, 完全不知道越寒按了哪個鍵。
這這這……
這叫彈得很差?
這“差”的标準是否太高了?
整首曲子速度極快,卻又有一股奇異的空靈透徹感包圍身畔,如置身缥缈仙境回響不絕。
是鐘。
他們像是被困在鐘裏。
謝深渾身如至冰窟,每個藝術家都會有自己的演奏風格, 不管是鋼琴還是其他樂器。
越寒彈奏時有一股沖破桎梏的瘋狂, 也許他自己都不曾發現, 這一切體現在他的速度與節奏中。
那股彈奏時的随心所欲與百折不撓的堅定,他絕對不會認錯。
謝深已經認出,越寒就是樂晨星娛典禮上彈奏《鐘》的人, 那個真正的演奏者。
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 謝深已經能夠流暢彈下《鐘》,手法節奏在國內稱得上個中翹楚, 可徐最在最初便發覺出他的問題。
他無法同時保持彈奏時的速度和顆粒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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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的血液凝固, 僵滞到表演結束都不曾發覺,直至他的耳畔傳來越寒溫和的語調。
“我的演奏完畢。”
依舊彬彬有禮, 依舊溫和叢生,看那張清隽的臉依舊含着尊敬與笑意。
謝深覺得譏諷極了。
上一次在音樂館內, 越寒嘲諷他彈不出《鐘》,也是用着這樣的神情。
可上一次他不知曉典禮上的演奏者是越寒,越寒卻至始至終知曉他偷走了自己的名譽, 而越寒不動聲色、不張不揚, 像是在暗處看他笑話一般藏着這個秘密。
現在他知道知曉越寒是那個人, 他開始不斷猜想,當時越寒到底是以什麽心态開口的?
一定是鄙視極了。
雷鳴爆喝般的掌聲就此炸開,歡呼聲尖叫聲似是浪潮此起彼伏湧來。
越寒面對觀衆席微微一笑,回到c區。
徐星轍面如土色,越寒到底是什麽時候學會鋼琴的?
不。人家不僅會鋼琴,還會古筝,還都到達巅峰造極水平。
這一年雪藏時間,越寒是在身上裝了外挂?
怎麽可能會有人在一年時間內精通兩項樂器?!
這一次,全評委打分十分。
越寒成功獲得《明星音樂賽》節目冠軍,越寒靜靜地看着評委席的謝深,等待謝深的道歉。
謝深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兩邊嘴角下壓,胸口不斷起伏,顯然處于盛怒邊緣。
李鷹狀似遺憾:“唉~我還以為越寒是在說大話呢,沒想到人家是有真材實料的。還真是老了,有眼無珠咯~”
謝深握緊拳頭。
李鷹又隔着多個評委和範薇扯着嗓子聊天:“範薇啊,越寒這孩子前途無量啊,剛演奏完古筝手還沒緩過來呢,又能進行節奏極快的鋼琴曲。真是個人才!”
範薇無奈一笑:“我也沒想到小越藏得這麽深,我還以為他不會彈鋼琴。先前他還和我說,他鋼琴彈得很差,所以才不繼續學下去。”
“啊?這算差嗎?我不懂鋼琴這個領域,我也聽不明白啊!”李鷹誇張地捂住唇,他笑嘻嘻地看着謝深,“謝深啊你懂鋼琴,你是鋼琴高手,要不你給我這個老頭子說說?”
謝深臉色黑氣沖天,看得李鷹哈哈直笑。
恥辱,恥辱極了。
謝深這輩子都沒陷入過這般窘境,好像自己的臉皮被人徒手一寸寸撕下,又反複踩在腳底上擰。
嘲笑的、奚落的、看熱鬧的。
現在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優雅鋼琴家,而是動物園裏誰都可以取樂玩弄的野猴。
節目的發展超出預期,第一名的獲獎者竟是無人看好的越寒,越寒還與評委謝深進行約定。
現在越寒達到要求,謝深也應當履行承諾。
這又是節目組的一大看點。
舞臺上,謝深與李延并排而戰,謝深渾身陰氣森森,恨不得吃人。
他咬着牙吐出:“對不起。”
這話太沒誠意了,越寒提醒:“和誰說的?”
謝深深呼吸一口氣:“你助理,還有民樂。”
越寒:“我的助理有名字,他叫陳昭。”
謝深忍無可忍:“陳昭,民樂,對不起。行了?”
誰都能看出謝深現在情緒很不對勁,為了保險起見,還是不要搭話的好。
可偏偏越寒接話,道:“行了。李延了。”
謝深都道歉了,李延能有什麽辦法?他只能跟着道歉。
謝深可以耍脾氣,因為謝深有資本。可李延不行,他必須誠懇道歉:“民族樂團的前輩們,對不起,我并不是看不起你們,這是一場誤會。還有陳……陳昭?對不起。”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和陳昭說對不起。
關鍵是,陳昭到底是誰啊?!
越寒這才露出心滿意足的笑,今天的《明星音樂賽》沒白來。
在頒發獎杯前,主持人對他們進行一一采訪。第一個受到采訪的人就是越寒。
主持人:“越寒你竟會彈古筝和鋼琴?還都彈得這麽好,可為什麽一直沒有展露出來呢?”
越寒力行少說少錯原則:“因為沒機會。”
“許多人都說,人有高低貴賤之分,樂器不外如是。請問越寒你對這句話有什麽看法呢?”主持人道。
“不,人沒有,樂器更沒有。”越寒的語調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只有輕看自己的人,才會被別人看不起。”
李鷹瘋狂鼓掌,嘶聲力竭吼道:“好!說得好!”
“說得太好了!!”
導演組目瞪口呆,導演組都将李鷹的麥克風關了,怎麽聲音還是這麽響亮。
最起碼前三排觀衆席的觀衆,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主持人見徐星轍往角落躲,忙将話題抛給了他,“徐星轍選手,看到您隊友奪冠,您有什麽想法?”
徐星轍露出大方一笑:“我很高興。”個屁啊。
他都快抑郁了。
“林菀選手,請問您是認為自己技不如人才選擇退賽的嗎?”
“不是。”林菀冷漠道,“我知曉我比不過越寒,就算知道我不會贏,我也不會退縮。”
“我棄權的原因是——不公平。”林菀一字一頓,“在場上只有越寒配得到第一,可他遭遇不公平對待。我要還他一個公平,哪怕是以棄權的方式。”
林菀公開質疑評委組,但評委組沒多大感覺,謝深都已經當衆道歉,沒有什麽比這還要丢人的了。
越寒看了看林菀,林菀恰好也在看她,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對方清冷如湖的眸子泛起許些狂熱。
馬上就到達緊張刺-激的頒獎環節,徐星轍心裏依舊不舒坦:“你鋼琴和古筝彈得那麽好,你幹嘛藏着掖着,傳家寶啊?”
越寒:“啊,這……”
這該怎麽解釋呢?
徐星轍又氣憤:“原以為我要帶你躺贏,結果我才是被帶躺的那個。”
越寒笑了笑,林菀的話語依舊盤旋在耳,有一股異樣的力量鑽進他的身體,仿佛此刻他無堅不摧,無所畏懼。
徐星轍又嘀咕碎碎念了倆句,越寒剛想回話,場上響起主持人興奮的話語:“接下來讓我們歡迎頒獎人,也是樂晨星娛史上最年輕的老板,他就是——徐最!”
十秒前建立起堅固堡壘頃刻碾為碎紙,他面上血色霎時被抽幹,牙關緊扣在一起。
越寒機械地轉過身,看着前方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神情矜貴傲慢,如在城堡裏漫游般走來。
越寒的五指在抖。
主持人熱情介紹:“徐先生,這位便是第十二屆《明星音樂賽》的冠軍得主,說來也是巧了,他也是您旗下的藝人呢。”
徐最意味深長地看着越寒,嘴角似是勾了勾,伸手接過長行透明獎杯,一步步朝他走來。
很近的距離,讓越寒忍不住後退,忍不住逃離。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越寒以疼痛來維持自己神智。
他的溫和不複存在,換以冷漠态度面對徐最。
徐最并不意外,他朝越寒遞過獎杯,仿佛不打算說點什麽,也不打算做點什麽。
這樣最好,徐最最好不要發瘋。
在越寒的五指觸碰到獎杯一瞬,他的五指頃刻被徐最握住,剎那如毒蛇纏上手指帶來渾身寒意,越寒想也不想地将徐最甩開。
遭遇無禮對待,徐最只是換上寵溺的微笑:“親愛的,我很高興你能獲得這個獎項。”
“冠軍,實至名歸。”
全場倒吸一口涼氣,他們沒聽錯吧?
徐最喊越寒什麽?
親愛的?
莫非越寒網傳已久的背後金主,就是徐最?!
徐最今年才剛成年,而越寒出道一年多,若是按這個時間算的話……
果然越是豪門越是早熟,包-養藝人都提早準備。
越寒渾身冰冷站在講臺上,腦中嗡鳴一片,哪怕系統自動開啓失感,他都無法忽視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徐最将透明精致的獎杯遞給他,臉上的笑說不清是嘲諷還是贊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接過的,後續主持人說了很多話,他也沒聽到。
他渾渾噩噩下了臺,在看到徐最的一瞬,他猛地打了個寒噤。
越寒抓緊獎杯快步沖上前,冷聲道:“你食言了。”
徐最身邊的保镖兇神惡煞,他擡手制止保镖阻攔的動作,說:“親愛的,是你先違背了我們的諾言。”
“今晚你的表現很好,果然還是鋼琴最适合你。”
越寒忍住将獎杯摔在他臉上的沖動,黑着臉離開後臺。
徐星轍背靠牆壁,看着越寒面若冷霜朝地下車-庫走去。
他從未見過越寒這樣的表情,憤怒、壓抑、痛苦……宛若所有負面情緒的結合。
還有徐最那句“親愛的”。
越寒和徐最真的是那種關系?
冷風灌入衣縫,越寒才猛地發覺自己手腳冰涼得不像話,他握着獎杯的手在顫抖。
他低頭看着獎杯,一想到上頭被徐最碰過,他恨不得将獎杯摔爛。
可他又不斷警告自己,自己不該這麽沖動,不該這麽暴力。他不是這樣的人。
好像只要看到徐最,只要聽到他的聲音,他所有一切的僞裝都會頃刻瓦解,化為一吹即散的煙。
陳昭給他發短信,說在地下車-庫等他,越寒尋找着車牌號,盡量讓自己不去想徐最。
還沒找到車輛,卻意外看到蘭徹。
蘭徹一身黑色風衣,帶着鴨舌帽和口罩,包裹得很嚴實。
蘭徹斜靠在車身邊上,低頭把玩着手機,似是覺得無聊,反複将手機在指尖裏翻轉。
越寒考慮了約三秒鐘,拿出手機給陳昭發了短信,随後毫不猶豫朝蘭徹而去。
蘭徹也發現了他,收起手機朝他走來。
越寒突然被人攔在正後方,對方身材嬌小,面色發紅,顯然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林菀躬身喘了一會兒氣,才道:“我……我們能交換一下微信號嗎?”
為什麽這年頭大家都玩微信?
越寒剛想說“手機號吧”,畢竟拒絕一個女孩子,還是有些傷人的。可後背突然勾上一條手臂,強行被帶了個彎兒轉身,越寒迷茫地看着前方。
蘭徹側首,替越寒回答:“越寒沒有微信號。要不,你加我的吧?”
林菀毫不猶豫:“算了。”說完扭頭就走。
蘭徹替越寒開了後座車門,一句話都不說,眼神也是淡淡的,初見蘭徹的喜悅轉為萦繞心頭的不安。
鑽入車後,越寒發現駕駛位上的人,是陳昭。
陳昭幽幽望來:“哥,你不是說想散散心,晚點自己回去嗎?”
越寒無聲幹笑,蘭徹坐在他一側,車門關閉後,才道:“恭喜。”
面對鏡頭的微笑已經形成肌肉記憶,越寒下意識想微笑道謝,可突然,他嘴角笑意斂了回去。
“謝謝。”他道,“但是,我可以不笑嗎?”
無論怎麽看,越寒都不像是開心的樣子。
蘭徹斂眸看着手機飛速湧動的消息,緘口不語。
車內靜的過分,好像此刻連呼吸都可以成為雷鳴。
蘭徹手指一直在動,看指尖幅度應當是在回消息。
消息回複完畢後,蘭徹關了鎖屏,車後座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不見。
越寒能夠清晰聽到這低醇的嗓音響起。
“當然可以,這是你身為冠軍的特權。”
有蘭徹在陳昭不好開口,但他早就憋了一肚子話,尤其是誇贊越寒的話語。
原以為蘭老師會替他好好誇誇越寒,誰知道蘭老師半天就倆字“恭喜”,這也太沒誠意了。
要是讓他開口,他可以來一篇一萬字長篇作文,可以查重的那種。
兩個人相安無事呆了一路,越寒低着頭迷茫地看着眼前,神智早就飛到九霄雲外。
蘭徹看似随意地支頭假寐,實際一直在關注越寒這邊動靜。
其實他有很多想問的,但他找不到合适的立場與時機。
比如,徐最的“親愛的”?
越寒會彈古筝會彈鋼琴這件事,蘭徹甚至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好像他本該如此優秀,本該如此驚豔。
明明沒有任何深入了解,接觸過的時間也少得可憐,這種信任稱得上盲目。
可徐最呢?
蘭徹不否認自己對越寒抱有好感,一開始只是小興趣,接觸過後發覺這人确實不錯,令他有想深交的**。
再往下,這種交友情朝着不可預測的方向改變。
非得下一個定義的話,現在他還處于單戀狀态。一個被動的單戀者,有什麽資格去質問對方呢?
萬一适得其反惹來對方反感,讓對方覺得你自以為是多管閑事,印象分大減折扣可就不好了。
哪怕心中方寸大亂,也得小心翼翼憋着,面上不顯山不露水。
蘭徹幽幽嘆息,暗戀可真是卑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