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此去經年
接應三皇子的營救非常緊急,明日天一亮蘇錦之就要同那些醫女一同出發。本次接應的軍隊主力是陳皇後那派的陳家軍,還有部分來協助的虎贲軍。
除此之外,這次北上行軍涉及陛下最寶貝的兩個皇子,事關國本,陛下還想将大部分禦醫派出去。但因為陛下本人身體也是每況愈下,太醫院抽不出人手,也不敢抽出太多人手,只能秉明陛下讓禦醫沈斐之多帶些通曉藥理的醫女一同出發。
蘇錦之在太醫院裏挑藥材的時候太醫院主事的禦醫沈斐就已經領她與部分醫女打了個照面,不過此事間各種勢力的微妙角逐沈斐是不清楚的。他只當陛下讓蘇錦之領着這些是因為婉若郡主此次為南下弋狄獻計獻策立下大功,便讓她這次也找個機會北上,在後方随軍為蘇老将軍讓三皇子身陷危難的事戴罪立功。
而這次陳皇後也是一反常态的說到做到。蘇錦之前腳剛皇宮,陳皇後就已經和宮女侍從帶着早已準備好的行裝去往相國寺,為阿晗此次平安歸來日夜祈福。
蘇錦之也剛從弋狄回來沒什麽行李好準備的,将陛下和陳皇後讓她北上的旨意告訴爹爹後,她便去了後院取兩壇梅花釀出來。
而在蘇錦之與爹爹蘇澈說明陛下和陳皇後的意思時,蘇澈對陛下的旨意也沒多說什麽,只是告誡錦之蘇家經過容昭儀巫蠱、通敵叛國之嫌還有此次他北上失職這些一連串的事情之後,蘇家在朝堂局勢中也算徹底走到頭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陛下只革了他的軍職讓他在家養傷,雖然自此在朝堂沉寂但也能讓蘇家守得安寧,說不定也算因禍得福。未來就要看鈴兒和景冉的了
但錦之的終身大事還是最讓他憂心的,畢竟蘇家已經沒有多少能力庇護她,她一個女子上要照顧老父親,下頭又要看管幼弟幼妹,中間還要與那些不懷好意的朝堂勢力周旋,他這個做父親的甚為內疚,只盼錦之能嫁得個好人家遠離那些是是非非,從此安安心心過日子。
誰知他将此事與錦之說後,錦之還如釋重負般同他說陳皇後已經答應她不逼着她嫁給三皇子了,她有自己想嫁的人,等此次她從鞑靼回來就打算履行承諾同他一起共度餘生。
而當蘇澈問蘇錦之她說的那個人是不是九皇子時,蘇錦之沉默了。
蘇澈看穿了她的心思,氣得差點又要吐血,心中是千百萬個不願。他一心想讓女兒遠離朝堂争鬥,可她若一心要嫁給九皇子,那不是才出了虎口又入狼窩嗎?
但錦之卻連想都沒想就說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話。錦之說她一直思索了很久,覺得這次老天讓她歸來的意義就是許她找回曾經失去的珍寶,如今蘇家人皆已平安無虞,她就已安心。接下來她就要用餘生去陪伴另一個她所欠良多的人,生死無悔。
反正蘇澈聽了半天沒聽懂錦之在神神叨叨說些什麽,只知道自己這個向來最懂得和光同塵、明哲保身的女兒是鐵了心要嫁給那個蕭非宸。
但蘇澈也明白自己這個女兒從小到大最是懂事,從來都沒有任性的想要過什麽。所以蘇澈氣歸氣,但終究還是沒狠下心斥責她。
蘇錦之起身跪下,自及笄以後,再一次向蘇澈鄭重磕頭行大禮。
蘇澈皺着眉頭揮揮手随她去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也年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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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蘇澈卻沒曾想過,他當初只想着随意揮了揮手讓錦之退下,可原來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埋下定數。
錦之這鄭重一拜,是告辭,竟卻也成為此生父女的永別。
*
待到夜裏蘇錦之在庭院中溫好小酒,亦桃也很識趣的早些退下了。
蘇錦之心中想着很多事,想着她無能為力越走越偏的前一生,也想着如今一切重頭,親人與愛人在側終得圓滿的這一世。
不論因何原因,她真的很感激上天給她這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重生的這些日子她一度覺得眼下是場美好易碎的夢,每一天都過得謹慎而又貪心。
蘇錦之想的很深,連蕭非宸早已來到她身旁都沒發覺。直到夜空下起小雪,蕭非宸走到她屋內拿了件披肩給她披上,她才回過神。
蘇錦之放下手中拿着的酒提子,掌心朝上,見一團小小的雪花飄入她掌心,漸漸融化成水。
“怎麽下雪了?”蘇錦之有些疑惑。眼下都已是四月天,京城自三月後就不會再下雪,如今這天氣是怎麽了?
蕭非宸擡頭望着無邊夜色,微微皺眉。四月飛雪,不祥之兆啊。
“好了,別皺眉了阿宸,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蘇錦之擡起溫熱的掌心拍了拍蕭非宸的額頭。
她的笑容難得略顯嬌憨,兩頰也染着紅暈。蕭非宸抓住她的手無奈道:“怎麽不等我?你先偷偷嘗了?”
蘇錦之特別開心的點了點頭,不過她随即一想,嘟嘟囔囔不滿道:“什麽叫偷偷?這本就是我家的酒。”
不過明日便要随醫女北上她也不敢喝太多,只是覺得夜晚庭院中有些冷便先嘗了一兩口暖暖身子。這梅花釀原是她娘親生前埋下想等她出嫁的時候再開封,卻沒想到這陳釀竟然後勁這麽大。雖然她的意識還算清醒,但總感覺手腳輕飄飄的,腦子也不自覺的特別興奮特別高興。
“好好好,你說了算。”蕭非宸将她帶到懷中坐下,覺得之之這般難得一見的憨憨模樣也挺有意思的:“不僅酒是你家的,連我也是你家的,好不好?”
他一邊給搖搖晃晃的蘇錦之系好披肩,一邊問她道:“你方才說有什麽重要的話要對我說?”
一提到這個蘇錦之“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蕭非宸原還低着頭給她系披肩,誰料蘇錦之直接毫無征兆的站起來,腦袋實實在在地磕在蕭非宸的鼻子上,鼻子又酸又疼得蕭非宸差點眼前一黑,堂堂七尺男兒捂着鼻子眼淚就不自覺的掉下來。
偏偏蘇錦之還轉過身歪着腦袋一臉無辜好奇的問蕭非宸道:“我都還沒開口呢你怎麽就哭了?”
蕭非宸捂着鼻子坐着,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莫哭莫哭,都是我對不住你,讓你空等了這許多年。”蘇錦之掏出懷中的手帕像哄鈴兒和景冉那般,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擦幹蕭非宸眼角氣出的老淚。
蕭非宸任她折騰,想聽聽她究竟想說什麽。而蘇錦之擦着擦着,又頓住捧着蕭非宸的臉不動,搖搖晃晃不知在想些什麽。
蕭非宸無奈嘆了口氣,正想扶她再坐下,而蘇錦之卻一只手捧住蕭非宸的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站着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用帶着酒香的溫軟唇畔試探性的碰了碰他微涼的唇。随後又咽了咽喉嚨,落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發緊,似是有些緊張。
等到蘇錦之終于鼓足勇氣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是欲語淚先流。
她怕啊,她真是太怕了。是怕眼下近鄉情怯,也怕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家人身邊,愛人在眼前。她甚至都不敢大聲說話,怕這一切只是她死前的回光返照,一旦戳破這個夢境,她就又回到當初那個冰冷的皇後殿,她身下流着止不住的血,耳畔是宮中敲起的陣陣喪鐘聲。
蘇錦之剛開始還只是梨花帶雨,而後卻像是開了閘一般,越哭越厲害,把這麽多年的隐忍、不甘和委屈都趁着酒勁痛痛快快哭出來。
她這般不要命的哭法哭得蕭非宸心肝都疼了,連忙連哄帶勸道:“好了好了,我沒覺得你對不住我。該是我對你做了許多過分的事,讓你難過了這許多年。”
他也曾因憤恨與怨怼做過不少混賬事。前一世他因不滿蕭若晗登基稱帝故而拖延了增援蘇澈将軍的援軍,導致困在都陵城的蘇家軍彈盡糧絕,蘇家父子與蘇家軍隊三萬多人直到折斷最後一杆紅纓槍、投擲完最後一塊土石,而後全部壯烈殉國,無一人生還。
這些結果雖非他所願,但确确實實發生了。
往事紛紛擾擾,誰又能真的說理清楚到底是誰對不起誰。
蘇錦之像是撒嬌般的低着腦袋默默“嗯”了一聲,裹好披肩鑽進他的大氅中,小小蜷縮起來。
蕭非宸抱着她,無奈搖了搖頭。與她相處的這些時日,他漸漸都快忘記前一世發生的那些不好的事。
兜兜轉轉、時過境遷,還好他們都仍沒有放棄彼此。
“蘇家已然失去利用價值,等這次将阿晗平安送回來,陳皇後就不會再逼我嫁給他了。”懷中的蘇錦之擡頭看着蕭非宸,終是開口道:“等我這次從鞑靼回來就嫁給你好不好?前塵往事皆忘盡,不論你做什麽,此生我都會陪你到老。”
“好。”
蕭非宸笑着飲下回味甘甜醇香的梅花釀,溫柔地擁着懷中的蘇錦之,二人靜靜看着庭院外這場突如其來的飄雪。
若能哪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頭。蘇錦之默默想着,她與阿宸眼下也算共白頭了吧。
幸好,歷盡波折他們都沒有放棄彼此。他永遠在她觸手可及的位置,不用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