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是為我自己
天色灰蒙,
蕭妄頃踏入頹敗而昏暗的天牢。
腐爛氣息彌漫,刑具上的血還未幹透。
獄卒睜着渾濁的眼,看着眼前氣宇軒昂貴氣逼人的男子。
甚至連攔都無法挪動腳步,看着他一步步踏入天牢。
天牢的盡頭,梁府一共二十四人全被關在此。
然而除了梁天與梁毅,只因為這兩人對念蘭澤來說很重要。
還因為,他認為這兩人算是好人。
好人只是相對而論。
就這兩人從小對念蘭澤很好就值得蕭妄頃尊重!
“梁老賊,我們又見面了,還記得當初那個孩子吧?”
鐐铐加身的老者擡起頭,半眯着眼,透出淡然不屑的光芒。
那種淡然很熟悉,就像念蘭澤每次面對問題的時候一笑置之。
讓人有一種天永遠也塌不下來的錯覺。
“你本該死的!”
梁長均一聲冷哼,老謀深算的眼睛裏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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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殺就殺哪兒來的那麽多廢話?”
铛铛——
鐵鏈直響,關在隔壁牢房裏的梁家五子爬了過來,疲倦而狼狽的磕頭:“殿下,不要殺我們,我們不想死……”
除了梁長均,梁家其他人求饒聲一片。
這些是念蘭澤的兄長,姨娘……
循着光線看去,梁夫人一臉疲倦的坐在角落裏。
褪去了錦衣華服,抛卻了胭脂水粉,這個雍容華貴半輩子的老婦人此刻到有了老人的富态。
嘴唇幹涸,潰爛流血!
天道好輪回……當真輪回了一次。
蕭妄頃還記得那紅腫的嘴裏當初蹦出來的惡毒咒罵的話語……
那個毒辣的女人當初是怎樣咒罵念蘭澤的,如今她的嘴唇就是怎樣的潰爛!
天理昭昭,輪回報應、
這報應真是屢試不爽呀!
舉頭三尺,雖無神明,但是報應還是要輪回的。
“我還記得你當初是怎麽殺我母妃的,梁長均,幫着皇後太子作惡這麽多年,你就沒有想過會有報應嗎?”
“哼,報應?老夫手握重權半輩子,榮華富貴險中求,就算有報應,那也值了!”
“爹呀,我們還沒活夠啊,你老人家為我們想想!”梁府四子在一旁喊道。
“逆子,閉嘴——”
梁長均氣急敗壞,看着蕭妄頃:“當初來梁府行刺的人是你吧,救你的人是蘭澤吧?”
“你已經不配再喊那兩個字。”
“不管老夫配不配,他終歸是我兒子。”
殺人的念頭在蕭妄頃心裏閃過,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這麽的想要殺人。
虎毒不食子,然而,這人不是一般毒!
如果不是因為念蘭澤,他早就把這個滿手鮮血的人大卸八塊!
“本殿本該為自己母妃報仇的!”蕭大殿下一聲冷哼,終究握拳而立。
壓制了心頭的憤怒,蕭妄頃吊兒郎當的一笑:“手握重權的梁左相現在成為階下囚,倒是很讓人惬意。”
梁長均苦笑三聲,“蘭澤呢,那個獨一無二才絕當世的七公子呢?我想見見他……”
“怎麽?想認錯…?”
“老夫怎麽會錯?”面對那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他是對不起的,但是死不認錯。
他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沒錯……
喂王淑妃的那杯毒酒是迫不得已的,一大家子的生命全部捏在他的手心。
如果不聊表心意,皇後一定不會放過相府的上上下下。
“當初那份密信是你送給□□皇帝的,然後将一切證據全都指向我的母妃,這件事情你們做得天衣無縫!”
“是老夫,老夫獲得昊天皇帝與群厥的私信,收買王淑妃宮裏的宮女将它呈給□□皇帝。”
“也是老夫告訴群厥,你的母妃想要把他與皇後的過往給捅出去,告訴他,王淑妃要殺他。”
蕭大殿下此刻到有點同情群厥了:“所以他聽了你們的話,在睡過去之前誣陷我的母妃?”
“是的,也是老夫将相關的幾十家一夜之間滅口…!”
是的,全部都是他做的,但是,他沒錯。
咚的一拳,蕭大殿下沒忍住。
梁長均口吐鮮血,血液粘着頭發,狼狽不堪!
然而,他并沒有求饒,反而撕心裂肺的癡笑。
天牢都被這種可怖的笑聲回蕩……
污穢入耳,蕭大殿下不由得皺了眉頭,揮袖而去。
梁毅與梁天在城郊院外遇到念蘭澤,許久不見的喜悅湧上頭。
“蘭澤,你這幾天還好嗎?”
“大哥,我很好。”
“蘭澤,謝謝你了,我知道爹他對你不好,如今你還能這樣對他,我們萬萬沒想到的?”
“你們說什麽?我怎麽沒聽懂?”
“我昨天去天牢探望了一下,父親他們都還好,如果不是你求情,我想我們早就去閻羅殿報到了。”
“他沒死?”平靜的不能再平靜,那瘦弱的身軀在白衣下微微的顫抖。
“蘭澤,你怎麽?不是你求得情嗎?”
“不是,我從未為任何人求過情……”念蘭澤泠然一笑,溫柔依舊在,只是有點僵硬。
收斂了笑容,他恢複了一下情緒:“大哥,六哥,我有事就先走了,你們慢慢逛。”
梁毅一頭霧水的應好。
一推開門,蕭大殿下就看到念蘭澤對窗而坐。
玉雕般迎着月華…
月光透過雕花窗,投射在他的臉色,如水靜谧。
那一刻,時光到有點逆流了。
這個才十九歲的少年,本應絕世無雙享受萬人矚目。
可是那樣的光耀背後隐藏了多少荊棘血路!
十九歲,本該如畫的年紀,一個蓬勃向上的年紀。
而這個少年卻過于早熟。
當別的世家子偎依在父母的懷裏背着才學來的三字經的時候,這個少年已經博覽群書滿腹才華。
當別人可以考取功名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自己的成就的時候,這個少年斂起一生光芒溫柔似水。
同樣的遭遇決定這兩個絕世少年一生的羁絆。
當那份榮耀只配世人仰望的時候,那背後的荊棘血路也讓世人無法想象!
“蘭澤,夜深露重,你晚上早點睡吧!”
蕭妄頃在念蘭澤身邊坐了下來,本想打趣念蘭澤幾句。
可是念蘭澤在月下近乎透明的臉讓他忘記已經到了唇邊的話……
“你為什麽不殺了他替你母妃報仇,這不是你一生的執念嗎?”
手剛剛觸摸到念蘭澤的發絲,蕭大殿下楞了一下,繼而放下手來。
他笑道:“殺了他,你會開心嗎?我殺了他,你若是會開心的話,不用你說,我一定會将他碎屍萬段……”
轉身,拿了一件披風給念蘭澤披上,看着他半斂的眉睫,幾乎透明的臉。
此刻倒有一種說不出歲月的感覺。
“所以,蘭澤,別勉強自己了。”
有些事,你說了,我會為你做!
有些事,不用你說,我也會為你做!
只因為,我覺得值得……
“你其實沒必要為我做這麽多?”清冷似水的聲音,流淌在夜裏,寂靜無聲!
笑容挂在蕭妄頃的臉上,顯得得意魅惑:“蘭澤,這不是為你做的,也是為我自己……”
我喜歡看見你笑,那份純真,是世間最幹淨的東西。
你若知道蕭妄頃可以傾盡所有來保存你臉上的笑容——
那麽也容不得別人指染,更不會親手将它捏碎。
所以,與其是為你,倒不如是為我自己!
你我之間,何來那麽多彼此呢?
念蘭澤那一瞬間笑了:“真好!”
他們之間已經無需說謝,所以只剩下兩個字慢慢的咀嚼。
當有人問當時已經登基為帝的大澤皇帝蕭妄頃那兩個字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大澤皇帝簡短的回答了三個字讓人哭笑不得。
——不知道?
他不知道這“真好”是什麽意思,可是他知道念蘭澤每次說這兩個字時候的心情。
有些事不需要弄得太明了!
人生難得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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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皇帝已經到了人生暮年,病情越來越重。
自那日群厥死後,他幾乎是湯藥不離口。
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在風雨跌宕的亂世埋葬了一生的情感!
“咳咳……你來了!”昊天皇帝将絲帕放在一旁。
那沾血的帕子孤零零的落在桌旁——
念蘭澤聞到一絲血腥味!
自從聽到昊天皇帝召見他,他就有不好的預感,如今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陛下突然召見,所謂何事?”
“七公子……”
“不敢當。”少年溫潤有禮,那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與冷淡,白衣似水。
“作為皇帝,國積弱積貧,權臣當道,朕很失敗!作為父親,兒子互相殘殺,耳目被蒙蔽,朕亦是失敗!”
說話間,昊天皇帝咳出血來,血順着唇角蜿蜒而下,觸目——驚心、
“陛下鴻福,恩澤萬裏,何來失敗呢?”
少年不卑不亢,宛若千裏孤雪之外的暖陽,暖入人心。
只是,那深入人心的冷淡也同樣刻入骨髓。
“七公子,朕這一生,算是廢了。”
皇帝咳出聲:“朕這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在東宮!自群厥出事後,朕就想着,等找到好的神醫,将他救活,我就放棄江山萬裏,陪他塞外牧馬。”
“只是這個願望這輩子就這樣了,落空了。”
“朕孤寂了半生,妃子間勾心鬥角,兒子們互相殘殺,宮人唯唯諾諾,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念蘭澤靜靜的聽着,聽着這個孤寂半生的老人說完一世的話。
他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看不見對方的喜憂,所以就算哭了,也不會有事。
“群厥中毒沉睡後,朕就守着他的軀體,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吶!”
守了十八年,終于換回了承諾。
這一生,就算能到此為止,也算夠了!
“朕這輩子,就這樣了,可是你們不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