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顧予澤上完上午的最後一堂課,大三的同學好些都像是趕着坐飛機似的,把書往書包裏一塞,或者直接抱在胸前夾在腋下就往外跑。“今天飯堂是免費大放送嗎?你們這麽着急……”
“才不是呢老師,今天是管理學院的畢業照啊!得趕着跟師姐他們拍照呢。”有學生邊跑邊嚷嚷。
哦,對了,又是一年畢業季了。顧予澤只記得植物學院的日期,其他學院是什麽時候的,和他也并沒有什麽關系。也不是完全沒有關系,就是現在沒有什麽關系了。他本來過年回加州陪父母時還盤算着給夏毅買個什麽樣的畢業禮物,現在剩下了這筆錢,也是挺好的。
想起夏毅就不免會想起季笙,季笙應該比夏毅大不了幾歲吧,他是什麽學校的呢?讀什麽專業的?家裏又是做什麽的?顧予澤掏出手機,翻着兩人的短信來往,意料之中那條一起去買蘭花的建議被季笙否決了。季笙說得客氣,讓人幾乎挑不出錯,但他寧願季笙和他鬧脾氣,至少還是鮮活的感情。
走去二食堂,要經過崇德樓前面的小廣場,那裏人頭攢動,穿着學士服的學生和形形□□的友人站在一起拍照,顧予澤由衷地感嘆了一句,年輕真好。
“顧老師——”
聽到有人叫了他好幾聲,顧予澤才反應過來,停下腳步轉過頭去,看見夏毅滿臉都是汗,臉上因為運動而紅撲撲的,抱着兩束花朝他走過來。他并沒有穿學士服,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休閑裝,顧予澤不知道他叫住他的用意,問道:“夏同學?今天不是你拍畢業照吧?!也是來看師姐的麽?”
夏毅見他輕松地揶揄自己,那雙分外好看的桃花眼立刻亮起來,笑着說道:“什麽師姐,是以前社團的朋友。我們學院的畢業照要到下周末呢。”
“哦,是嗎……”他還真沒有留意夏毅的畢業照時間,也好想忘記了夏毅是哪個學院的。
“你……會來嗎?”夏毅問得很小心翼翼。
顧予澤嘆了口氣,想了一下才給他答案:“你不是我的學生,我來才會奇怪吧。畢竟是你一生中唯一一次大學畢業照,好好享受。”
“不會奇怪的——”
“夏毅,”顧予澤十分認真地與他對視,本來輕松的神色漸漸變得嚴肅,“別再追着我了,我們本就不合适,不會有未來的。你這樣浪費時間,不如珍惜現在或者未來的那個對的人。”
夏毅有些委屈:“為什麽不能是你?我覺得我們以前挺好的……”
“不好,你覺得我悶,我覺得你太活潑。”顧予澤決定把話一次性說開,“之前的和諧只是委曲求全的結果,而你現在覺得我好,是因為我變成了你‘已失去’的那部分而已。你還這麽年輕,以後會遇到誰都不一定,總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會出現在你面前。”
“所以那個花店老板,比我更合适?”夏毅見他點頭,又問,“哪裏更好?”
“感覺。”顧予澤說得抽象,“而且他很喜歡花。”
“你們一起住了?”夏毅想起那箱寄到他宿舍的舊物,忍不住問。
顧予澤不說話,只是深邃地看了他一眼。單單一眼,夏毅就能看見黑琉璃似的湖水裏,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與渴望。他不需要再問了,那是連他都不曾得到過的深情。
“……我本來買了花,想送給你……”夏毅指了指那束雅致的桔梗。
“不用了。送給我還不如送給你的朋友,今天是他們的節日。”顧予澤溫柔地笑了,然後轉身離開。
和夏毅說開,顧予澤覺得心情大好,更重要的,是他也提醒了他,不管季笙到底在鬧什麽別扭,他都得親自去與他剖白內心。鄭城斐都能和阮天宇一起住,為什麽他就不能把季笙拐回家去給他種花養雀兒呢?
如今季笙幾乎不接他的電話,短信也恪守利規。顧予澤想要和他深入交流,只得請阮天宇幫忙。鄭城斐自然樂意,萬一顧予澤成功了,阮天宇就再沒有理由賴在季笙身邊。他趕緊和阮天宇商量,可惜阮天宇這位爸爸,對自己的兒子其實沒什麽能耐,沒問幾句就被季笙又繞回到他自己身上。
季笙看懂了阮天宇的套路,背後裏都是些誰,一目了然。但年少的故事他從未和小可愛提及,阮天宇結果還是沒能打聽到,季笙為什麽就冷淡了。阮天宇知道他心裏有事,到底還是希望顧予澤能幫季笙一把,所以對于飯局,即使季笙不願赴約,卻耐不住阮天宇親自把他送過去。
他們打了的士,一路就開往臨海的新區,阮天宇在水雲居定了個包間,恰巧臨湖,一轉過頭就能看見湖裏的天鵝。
“誰告訴你這裏新開張的?”季笙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看得阮天宇打了個寒戰。
“……同、事!”
季笙也不戳穿,慢裏斯條地把茶水吹皺。阮天宇凳子都沒坐熱,就跳起來說要去趟洗手間,季笙懶得理他,把隔壁桌上的一小盒面包屑撕得更碎,撥到湖裏惹來一大群争食的錦鯉。
阮天宇剛走,顧予澤就推開隔間的屏風門進來。季笙背對着門,低頭認真地喂着魚,清秀的背影令顧予澤瞬間起了擁抱的沖動。聽到門響,季笙轉過頭,并不意外來的人是誰,一邊朝他禮貌地笑,一邊拂去手上的碎屑。
顧予澤本已經為藉口打好了腹稿,現在恐怕也是不需要用上了。季笙端端正正地坐着,給他拿了個新茶盞,澆一遍內外之後給他滿上。
顧予澤給他遞菜牌,季笙便搖頭,說讓對方點些招牌菜。顧予澤不好推辭,只得點了一條多寶魚,又點了兩樣小炒和腐乳通菜。服務員走後,兩人一時無話,各自端着茶盞小口小口地抿。
顧予澤端着茶盞,透過氤氲的熱煙凝望季笙朦胧的影子。好像瘦了一點點,好像寂寞了一點點。他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又害怕唐突,心裏像存了一口鍋,慢火熬着他的心尖子,比當頭一刀更是煎熬。
對面的人不說話,季笙也是如坐針氈,他只能慢慢又想去摸索着那盒面包屑,做點什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盼着才快點上桌,好找事情做。
這時候多寶魚端了上來,季笙率先動了筷子,顧予澤想開口說話,那塊魚肉已經落到自己碗裏。“先吃吧,吃完再說。”季笙的目光深深,帶着不容置否的強勢。
水雲居的上菜速度不慢,很快就把四樣菜都上齊了。兩人只得埋頭吃菜,一個人是不能說,一個人是不敢聽,竟三下五除二就把分量不少的菜全吃個精光。這下沒有藉口了,季笙望着空空的盤子想。
到底該來的還是會來,命中注定是躲不掉的。他捂着茶盞,手裏不空心裏才覺得自在一些,便聽到顧予澤緩緩問道:“最近花店是不是很忙?”
“嗯,畢業季嘛……”
“難怪你都沒空一起去挑蘭花了……”
“嗯……”
又是沉默。
指尖沿着盞口劃過,顧予澤的思緒跟着一圈又一圈,對面的人正垂着眼望着盞裏的茶沫子發呆。他深吸了口氣,叫喚他:“季笙……”
季笙擡起頭與他對視,他便接下下一句話:“我喜歡你……”
“我知道……”
我知道,然後沒有了後續。也不是回答“好”,不是“我也喜歡你”,顧予澤看見季笙眼裏的熱度迅速退散,裏面的景色從夏至過渡到秋分,又涼又憂傷,像那晚分別的風景。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你不是也對我有好感嗎?”
“都沒見過像你這般厚顏無恥之人……這麽篤定我對你……”季笙扯了個勉強的笑容,聲音低了下去。
“所以……你在擔心什麽?覺得我剛分手就找上你,不靠譜是嗎?”
季笙不看他,也不敢看他。他知道他在這段關系裏過分貪心,明明不願意再進一步,卻不想放棄對方的糾纏。只要不說破,顧予澤還是會沒事三兩條短信過來,扯着沒由來的破事兒找他說話。說破了也許他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但對方卻問他,要一個理由。
季笙總算願意擡起眼看着顧予澤。“不是,是我的原因。我……不會和老師在一起的。”
顧予澤似乎覺得這是個笑話,皺了皺眉:“老師只是我的職業,你又不是我的學生,怎麽會和你有關系?”
“那你以前和夏毅在一起時,有沒有想過,一旦關系暴露,夏毅和你兩個人要怎麽辦?”
顧予澤張了張嘴,想說他們在學校根本難得見面,誰又能知道他們的事情。但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哪怕是謠言都足夠讓兩個人惹上麻煩,同性戀的問題在國內還是很不開明。他的确沒有想過,夏毅也似乎并不曾擔心。顧予澤被問得啞口無言,本來還理直氣壯的,如今竟有些脫力地靠在椅背裏。
“我的确……沒有考慮過……”
“你們會有很多麻煩,夏毅要承受許多異樣的目光,同性師生戀比普通的關系更罪加一等。你呢,也許會被請去談話,也許會把同事關系搞僵,然後失去晉升的機會。不用實質的手段,輿論都能擊垮你們。”季笙做着分析,語氣卻是幽幽。
“所以你是來斥責我的……?”
“我只是想說,我不想和教育工作者談戀愛。”季笙咬了一下下唇,力道之大染得下唇又白又紅。
“可我們并不是師生關系,即使暴露對你也不會有影響!”
“怎麽不會!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了,難道我能袖手旁觀嗎?你頂得住壓力嗎?你不會因此而厭倦這段關系嗎?”季笙越問越激動,“顧予澤,你是男人,事業會是你人生的中心,你能随便為了我而放棄嗎?”
季笙面色潮紅地瞪着他,顧予澤驚呆了。他沒想到季笙會考慮如此長遠的事情,會要求他未雨綢缪至此。教師是看重名譽的職業,的确不能像普通的工作一般,說一句随他去了然後我行我素。他說得都對,他是該好好想想,以前讀本科時遇到的白人教授,根本不在意對方談論他們的性取向,所以顧予澤也沒在這方面多加考慮。可是為什麽季笙會想那麽多?
季笙也覺得自己激動得過分,無故指責了顧予澤,當即喝了一碗茶壓下戾氣,低聲道着歉:“對不起,我情緒不好……”
顧予澤沉吟道:“你說的對,國內的環境的确不夠開明,我以前沒想過這方面的事情,是我大意了。”
“嗯……”
“季笙,那我可以問你,你對我,有沒有那麽一點喜歡?”
方才長篇大論義正言辭地指責對方,現在沒理由還不要臉地直接承認了。季笙嘆了口氣嘟囔道:“就算有,我不會再傻到又往坑裏跳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