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每日辰時,是皇宮最熱鬧的時候,因為此時正是各宮各殿觐見陛下的時候,整個皇宮中如同活起來了一樣,就連冷宮中也多了幾分鮮活之色。
而這個時候,也恰好是禦膳房送新鮮的蔬菜進來的時候。
禦膳房的各種菜的種類似乎和外間并無什麽不同,然而知情之人才知道這之間有多少彎彎道道。
去采買東西的太監向來是官職很小的,負責跑腿,然後購買集市中最昂貴的菜,再把價格提高五成,其中的回扣,大部分便交給了他上頭的主子,小部分則自己留下來。
雖然只是那麽一丁點兒,也夠這些小太監為了這個位置搶破頭了的。
每日的時候,送車的人辰時起進來,辰時末出去,每日一趟,風雨無阻。
若是有宮裏的宮女或太監有什麽需要的,便托那推車的下人幫他們帶回來,那下人叫張程的,得了這個美差,這些年過得順風順水,連人都整個兒富态起來。
張程此日如同往常一番,眯着眼睛哼着小曲兒便快快樂樂把今日的貨物卸下來,禦廚們照常對着他的貨物挑三揀四一番,張程也不計較,對那些大人作揖鞠躬地插科打诨,看着那和自己一道來的小太監和人家争得臉紅耳赤的,都不多說幾句,整個人樂呵呵的,彌勒佛一般,脾氣好,沒人不喜歡的。
這些禦廚大人只是順嘴抱怨,并無惡意,見他這樣,多說幾句也不好多說了,只讓下人把東西搬進去,分類撿好,張程這一日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了。
殿頂滿鋪黃琉璃瓦,鑲綠剪邊,正中相輪火焰珠頂,寶頂周圍有八條鐵鏈各與力士相連。殿前兩明柱各有金龍盤柱,殿內為梵文天花和降龍藻井
前後出廊硬山式,殿頂鋪黃琉璃瓦,鑲綠剪邊,正脊飾五彩琉璃龍紋及火焰珠。
突然有個面善的小禦廚突然叫住他,道,“這裏是剩下的一些菜皮,你搬去吧。”
張程笑着對對方道謝,他家中養了幾頭老母豬,隔三差五便從宮裏拖一些不要的菜回去喂豬。大抵是因為這裏是皇宮大院,确确實實受到真龍天子庇佑的,連這吃了菜的豬也比別家的肥壯幾分。
張程出了禦膳房,出門便撞見幾位正在等着他的宮女兒。這些女子愛俏,總讓他帶些宮外的稀奇玩意兒或者釵子胭脂,他也是十分樂在其中
張程覺得這些女子都十分美麗,有種他喜愛的矜持。還有
等這些女子都叽叽喳喳說完了,唯獨一名叫悅兒的女子遲遲不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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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子是一名才人的侍女,性格腼腆,天真可愛,長得也十分柔美,只不過每每她看見張程時總是不願搭理對方,弄得張程莫名其妙的。
此時張程見她拖拖拉拉不肯上來,便主動開口道,“姑娘可有何事?”
結果這女子臉蛋一紅,居然塞了一張帕子在他手裏。
張程驚愕地握着那張帕子。
悅兒羞得絲毫不敢看他,只喏喏道,“奴家,奴家今年方十八歲,若哥哥不嫌棄,便等奴家幾年出宮,擇一個良辰吉日,把奴家娶進門如何?”
原來竟是他的愛慕者。
等到那姑娘走遠,張程才手握帕子,仿佛被晴天霹靂了一般,他從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日被一名如此美麗的女子示好了…………
于是趕車從小門出去的時候,張程也是魂不守舍的,連有人偷偷爬上了自己的車躲了進去也沒有注意到。
張程路過守門的小兵的時候,照常給了對方一些銀兩,結果對方看見張程掉出來的手帕,取笑了他幾句,張程一個大男子,居然羞得滿面通紅。
不久,張程便回到家裏,母親上來給他收拾車子,把那一車的菜葉收拾下來,一邊誇贊張程能幹,宮裏的人生了好心腸 ,張程聽着也只是笑笑,然後去水缸旁邊舀了一瓢水洗手洗臉,卻聽見母親在外面哎喲一聲,大聲叫起來。
張程慌忙出去看,卻發現自己的車上蜷縮着一個小太監,睡得正香呢。
。。。。。。
張程給宮裏送了兩年的菜,什麽事沒見過,自認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
他看見這人,心思急轉間,便自認猜測出對方的身份。
張程把對方搖醒,看着他悠悠睜開眼睛來。
別看張程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他卻是真正大智若愚,性子奸詐的人,他看着對方,滿臉嚴肅道,“公公可是偷跑出來的?”
如此說完,對方果然渾身僵硬,張程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張程又道,“不過我聽聞當今陛下喜怒無常,宮中之法極其嚴酷,若是知道公公跑出來,公公只怕性命不保?”
對方愣了好久,然後突然兇狠地用嘶啞的聲音道,“這件事,也只有你知道而已,若是你……”
言畢,對方撲将過來,擒住張程的手,動作十分靈活,瞬間便得逞了。可惜力氣太小,張程根本不放在心上。
不過張程看着自己身上的小太監,反而詫異起來。
他見對方冷着一張小臉,眼睛圓圓的,可是帶着一絲厲色,看起來生動又漂亮。
張程以前常常偷偷躲在一邊看那些宮妃動作雅致地或吟詩或品茶,也覺得是神仙妃子一般不可亵玩的角色,然而如今,卻覺得對比起這張臉,有些遜色起來。
張程忽而想起宮中流言今上愛好男色,又看着這小太監的逃跑行徑,他突然覺得,自己大概是明白了什麽。
張程順着對方的雙手反握過去,桎梏住他,道,“公公何必如此着急?若是我通風報信,我又得不到絲毫好處,我為何要做?”
對方不解地看着他。
張程道,“宮中大事,不該我等百姓置喙的,我在乎的,只有自家溫飽而已,公公可明白我的意思?”
小太監不明白地看着他。
張程嘆口氣,只好直白地道,“公公莫不是連宮中最簡單的賄賂人的一套都不懂?不知道這麽多年公公怎麽活下去的。”
小太監才恍然大悟。
小太監在身上摸了好久,然後摸出一個明黃色的錦袋放入對方手中。
這袋子顏色瑰麗,繡着四爪飛龍,一看便是不凡之物。
張程看着這明黃的物什,知道對方大抵真是什麽不凡的人物,他的手都在發抖。
他顫抖地用了好久才拆開這袋子,結果袋子中的東西掉出來,他一看,吓得跌倒在地。
這竟是一塊禁軍令牌。
張程捧着這物擡頭,卻發現那小太監早已不見了蹤跡。
。。。。。。
此時正是華燈初上之時。
集市上已經不熱鬧了,小商小販早早把東西收拾好歸家,那頑童也被各家父母揪着耳朵提回去了,只有很零星的三兩路人行色匆匆,急于離去。
晏懷玉在這裏徘徊的時間不算短了,來來回回至少三四次,連對面豆腐西施的老板娘看他的眼神也不對勁了。
然而晏懷玉卻實在有口難言。
不久前晏懷玉用一塊令牌賄賂了那車夫後,便順着小路走出來了。他不認識這裏的路,于是就随意走着,恰好走到一個岔路口,卻發現這裏正是不久前攝政王殿下帶他來過的地方。
晏懷玉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只識得這條路,還不如就走這裏,還正好可以遇見成衣店給自己買幾身不錯的衣物把這難看的太監服換下來。
打算得不錯,然而他确實忘記了不久前被人綁架的經歷和攝政王殿下告訴他這裏良莠不齊,東西很容易丢失的事情。于是晏懷玉在這條路上走了不過十來步,一個可憐的小孩把他撞倒,難得心軟的晏懷玉把他拉起來,然後一摸,身上的錢袋不見了。
晏懷玉還以為是自己弄丢了,來來回回找了好久,都不見蹤跡,只找得他頭昏眼花,眼睛都要冒精光了都沒找到,他又不敢當掉身上的飾物,怕攝政王殿下尋跡找來。
從早上到晚上,晏懷玉餓得饑腸辘辘,卻無計可施。
街上衆人以為他是為宮裏辦事的,不敢上去攀談,又看他穿着一身太監服,覺得他六根不全,又十分鄙視他。于是晏懷玉明明餓得臉色蒼白,卻無人願意施舍他一個饅頭。
晏懷玉既餓又累,第一次覺得原來宮外是如此險惡之地,讓人難以生存。
晏懷玉看着那些乞兒走來走去,還有一個向他走來,可憐巴巴地向他乞讨。
晏懷玉第一次看見世界上居然有如此肮髒惡臭之人,大為震驚,連對方拉扯自己衣角的手都沒有避開。
等晏懷玉反應過來,他已經一腳把那乞兒踢開了。
那乞兒力氣挺大,沒被晏懷玉軟綿綿的腳踢開,反而同情地看着晏懷玉,道,“你不會是餓了一天了吧?”
晏懷玉不知如何反駁,因為這正是事實。
乞兒道,“沒想到你比我還可憐,我今日已吃了一個饅頭了,這剩下的一個,便給你吧。”
晏懷玉手裏被塞了一個髒兮兮的饅頭。
晏懷玉看着這饅頭,又髒又硬,原本想要丢棄,可是饑餓的肚子讓他舍不得。
他覺得這大街上啃一個乞兒施舍的饅頭十分丢臉,于是尋到一隐□□,把這東西的表皮撕掉,晏懷玉剛要開口,結果那股惡臭味傳入他的鼻腔——晏懷玉便被一只馊掉的饅頭熏暈了。
。。。。。。
次日清晨,周尚書家中的大門剛剛打開,周覽群收拾好衣物便要出門,卻莫名踢到一個軟軟的東西。
周覽群低頭,卻發現大門口的階梯下,暈倒了一個小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