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陛下靜默不語,然而臉色已經難看至極點。
皇後娘娘不敢說話,可是她閉上眼睛,眼前卻閃過很多東西,譬如那天樹林中一片勝雪的梅花,冰雕玉砌傲立不敗,譬如那人微微帶笑的嘴角,和絲毫不願看她,不想看她的眼睛,譬如那一杯跌落在地,浸濕泥土的竹葉青,又譬如,冰天雪地中,那人擁着她,相互偎依,他們瘋狂地撕扯對方。
然而那一夜過去,那人以為不過是一場春.夢無痕,她也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
可是她卻不知道,有個小小的生靈,就此在她肚子裏紮根,吸取養分,吚吚啞啞地,掙紮生長,想要看見太陽。
最初的時候,祝芷水是驚慌的,因為她和陛下成親三年,然而陛下卻從沒有碰過她。準确來說,陛下沒有碰過這後宮中的任何一名女子。
當初她還為這件事慶幸,因為她無法容忍和一名自己不愛的男子做這種事情,但是懷上孩子之後,這一點就成為她必然是重罪的根源了。
可是她卻不能不要這孩子,她沒有渴望過她傾慕的人能與她白頭偕老,可是這庭院深深,寂寂花時閉院門的朱牆大院,總要有一個那麽小小的,可愛的種子作為精神的寄托,她才不至于瘋掉。
祝芷水每天都在盼望這孩子早點長大,又擔心他會出意外,又怕又幸福,一日日過去。祝芷水還設想過如果發生事情,她要如何面對,如果要臨産時她便裝作重病,回到娘家生下這孩子,然後把她托付給自己的母親,再返回宮中。
祝芷水想過一夜一夜,千次萬次,猜測過許多許多,可是她唯獨沒有想,不敢想的,卻是這孩子,一開始,便沒有這睜開眼睛的造化。
陛下緊緊盯着祝芷水,他那圓圓的祝芷水曾經覺得十分可愛的眼睛如今卻蒙上一層水光,祝芷水原以為他會哭,然而他卻只是哽咽地道,“梓潼,朕對不起你。這三年來,朕娶你,又晾着你,并且認為你的愛護是理所當然。殊不知,殊不知,朕既不懂你的心意,又令你空負年華,錯付終身。梓潼,若你不願,那朕便一紙休書,放了你罷。”
祝芷水躺在床上,聽聞此言,空蒙蒙的眼睛閃過一絲明亮,倏忽又滅掉了,她痛苦地搖頭,道,“陛下,不是您的錯。芷水身為一國之後,可是自從嫁給您,沒有為後宮多盡一份心,毫無作為。如今還不守婦道,給陛下臉上蒙塵,芷水時時不安,愧疚終身。若是陛下真的體諒我,便讓賤妾削發為尼,獨守青燈吧。”
陛下默默注視着床上這被心痛折磨得臉上毫無血色的女子,道,“你知道我不會在乎這些。我,我,我從一開始就無法和女子在一起,卻生生耽擱你,我視你如長姐,怎會責怪自己的姐姐?可是芷水,你至少該告訴我這男子到底是誰,就這麽讓你獨自懷着這孩子,卻不願承擔責任。”
皇後娘娘沉默良久。
其實說他不負責任,他又是何其無辜?他未必知道那天是一個确确實實發生的事情,也不會知道有那個孩子。
祝芷水在那一瞬間,想過很多,包括她十八歲嫁給陛下那一天,洞房花燭夜,她蓋着紅蓋頭,扭着帕子,心裏很緊張,可也曾抱有一絲期望的。
可是在攝政王威脅她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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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笑,這到底該怪誰?
祝芷水看着陛下那張不輸于女子的漂亮的臉,那張臉上寫滿了愧疚,這時祝芷水卻更加能夠感覺到自己肚子中空落落的感覺。
那一刻,祝芷水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滿滿的,難以抑制的惡意——這種惡意足以把她拖下地獄。
祝芷水對陛下道,“陛下,其實孩子的父親,是攝政王。”
祝芷水道,“至于是多久?那日陛下和攝政王殿下吵架,陛下一氣之下便去池邊釣魚散心。而攝政王一氣之下,便無意中看見臣妾,把氣撒在臣妾身上,逼迫賤妾成其好事,而我沒想到,這一下便有了孩子。可是這種事情,我又如何能告訴陛下?”
。。。。。。
陛下假裝十分不在意,假裝原諒了皇後娘娘,可是實際上心神恍惚。
走至自己的寝宮之時,有匆匆忙忙的太監不小心沖撞了他,陛下冷笑道,“拖出去打死。”
陛下看着他哭着求饒,卻覺得心中毫無漣漪,連血都是冷的。
陛下突然道,“把這一屋的人,全部拖出去,用亂棍慢慢打死。”
立時空氣像凝固了一般,沒有人敢說話。
陛下轉身離去。
那一晚上的時候,他突然做了一個夢。
那是有關很早以前,陛下還不是陛下,攝政王還只是手握重兵的承平王的事情。
陛下那時還很小,還是一個天真到過分的少年。
大雍國國姓為晏,陛下先前幾個兄長有名懷朝或者懷卿等托付天下的名字,唯獨到他的時候,只是因為在周歲時抓了一只玉佩,于是先皇十分愉悅,道,“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孩子便叫晏懷玉吧。”
不說後來陛下是否真有謙謙君子,陛下是先帝的老來子,他少時的很多年裏,确實是被先皇捧在手心裏,如珍似寶地嬌寵的。
陛下的母親是個小家族的小女兒,性子軟,沒有母儀天下的野心,也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她長得清清秀秀,性格溫溫和和,如果不是發生什麽大事,深宮裏是沒人會想起她來的。
陛下小時候大多也遺傳自她的性格,小臉圓圓,大眼圓圓,見人變笑,尤其讨人喜愛。
為了這個老來子,先皇特地将陛下的生母提為貴妃,還為他們修建了一座奢華的金屋,讓宮裏無人不為之嫉妒。
陛下三歲之前,便沒有下過地,因為地上鋪滿了厚厚的毛毯,他們的金屋中用白玉砌着梯子,蓋滿了琉璃瓦,用一個專門的屋子收納着先皇禦賜的各種奇珍異寶。先皇對他如珍似寶,連去禦書房時也要抱着他。于是沒有大臣不認識他的。有一次,他放肆到直接去拉扯先皇冠冕上垂下的玉簾,宮裏一衆人都吓得噤若寒蟬,可是先帝卻哈哈大笑,寵溺地把他抱在脖子上逗的他咯咯大笑。
某次的時候,陛下躲藏在先皇的書架裏,偷聽先皇和大臣的談話,他聽到朱丞相用譴責的語氣道,“陛下難道真的要把四皇子養廢?”
然而先皇只是嘆息。
後來陛下憋不住小兒的好奇心,去詢問先皇,先皇看看他,笑眯眯道,“你做一個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人不好麽?”
陛下覺得十分有道理,于是點點頭。
後來陛下想起這段,才猛然覺察到先帝死前的良苦用心:不過是擔心自己這個幺兒卷入皇位之争,才故意裝作厭惡的樣子。
可是哪個兒子,不為自己父親的厭惡而難過呢?
陛下少時性格天真,常常不以惡意來揣測別人,他的兄長們,也對他讨厭不起來。
他性格大變,卻是從登基那一天開始。
他的三個兄長被攝政王以各種借口斬于劍下,提着還滴着鮮血的劍,把他一步一步帶上那至尊之位,他仍然不知所措,以為這只是一場噩夢。夢醒過來,他還是開開心心和他喜歡的小貓兒打會兒滾兒,曬會兒太陽。
可是他被戴上壓得他擡不起頭的冠冕,坐上那冷冰冰的至死也沒有想到會坐上的位置,直到那個男人用鮮血的幽香的懷抱摟住他,直到他那只雪白雪白眼睛碧綠生氣時可以炸成一團的貓兒發出嘶啞的叫聲而別那個仿若地獄而來的男人一刀斬死,陛下才猛然驚醒。
而後,便開始了他們這三年來,不死不休,無法割舍,無法容忍,恐懼又渴望,痛恨卻不能失去的糾纏。
陛下醒來時,還未到三更天,然而他卻覺得有一生之久。
他覺得有淚水要流下來。
其實他早就厭惡這種不正常的關系了,然而他和那人綁縛在一起,只要那個人不願意松手,他便永遠被綁在原地,不能退不能進。而今,終于有一個借口,讓他可以割舍。那一瞬間,陛下做了一個決定。
。。。。。。
次日清晨的時候,陛下并未如圖往常一般穿得花枝招展,反而只穿了一件最普通的外袍,譴退了所有要追來的下人,他一個人在花園中散步。
以往的時候,陛下十分愛這園中的精致錯落,可是今日他卻覺得這裏千翻一律,讓他煩躁。
陛下在亭子中休息時,恰好便看見遠處有一群莺莺燕燕走過來。
陛下此時已經躲不開了,于是坐在那裏等着她們觐見。
走近的時候,陛下才看見那帶頭的女子是姜妃娘娘,陛下想起皇後娘娘,心裏就十分別扭。
姜妃娘娘看見陛下,很自然地行了一禮。
陛下原以為她行過禮後,便會告退,沒想到她反而讓下人把提着的籃子放到桌上,讓陛下品嘗一番。
陛下不好拒絕,便拿了一個花瓣狀的糕點放入嘴中,沒想到這糕點又香又糯,陛下眼睛霎時便亮了。
陛下道,“味道不錯。”
姜妃娘娘道,“是妾身做的。”
不知道為什麽,陛下突然感覺對方想要他誇獎的樣子。
陛下道,“愛妃真是心靈手巧。”
此話一出,姜妃娘娘眼睛都亮了。
陛下突然道,“愛妃自青春年少便嫁入宮中,這些年來,朕并未寵幸愛妃,卻讓愛妃白白耽擱了許多青春年華,愛妃可有怨恨朕?”
姜妃娘娘道,“臣妾嫁給陛下,便知道此生只愛陛下一個,至死不渝。”
陛下以為這只是姜妃娘娘的讨好之言,心中冷笑連姜妃娘娘也不過如此。後宮之中,哪個女子又是真心實意對他,敢對他說真話?
姜妃娘娘道,“陛下可記得幼時一些幼時的事情?說起來,那時候我與陛下便認識了。”
陛下茫然地搖頭。
姜妃娘娘臉上閃過失望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 莫名背鍋的攝政王殿下:…………
脾胃不好的妹子懷寶寶的時候一定不要像涼涼這麽吃哈,寶寶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