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午睡剛起,皇後娘娘便來觐見陛下。陛下後宮之中只有皇後娘娘和幾位位分很低的妃子,所以皇後娘娘每日的生活都很清閑,來觐見的時辰也很閑散。
陛下原本衣衫不整地靠坐在貴妃椅上,聽見皇後娘娘要來,重新更衣已經來不及了,于是就慌忙把衣服打理好,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吳德庸貼心地在他面前放上一本書,陛下就假裝在看書的樣子。
通報的宮女跟在皇後娘娘身後,皇後娘娘絲毫不理會她,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就看見陛下坐在椅子上看書,如癡如醉的樣子,忽而仰天長嘆,忽而撫掌大笑,忽然搖頭晃腦,活像個書瘋子。
皇後娘娘原本冷若冰霜的臉漸漸緩和下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陛下,道,“陛下恁地不會撒謊,十次八次次次都用這招,我怎麽會次次都被騙?”
陛下看見皇後娘娘的面色好看一些,心才漸漸放下來。陛下這種心情,就好似頑童在父母面前總害怕被責罵一樣。
皇後娘娘和陛下并排坐在貴妃榻上。皇後娘娘容貌豔麗絕倫,而陛下生得清麗無雙,兩人坐到一起的時候,看起來不像一雙壁人,反而如同争奇鬥豔的兩朵花兒。
陛下偷看皇後娘娘的面色,忐忑地道,“梓潼可是來問我早上早朝的事情?”
皇後娘娘因為比陛下大整整五歲,兩人相處時沒有半分暧昧,陛下也視皇後娘娘為姐姐一般,兩人這樣雖然沒有愛情,但是也遠比那些相敬如賓的夫妻要好得多。
皇後娘娘看到陛下忐忑的神色,道,“四郎,你知道我并無此意。畢竟我是你的妻子,無論你做什麽,我都站在你這邊。可是陛下,您雖然不能把持朝政,不能随心而為,但是您如何忍心天下人看到他們的君王是一個讓他們失望的人呢?”
陛下低頭吶吶不能言。
皇後娘娘摸摸他的腦袋,道,“陛下,臣妾歷來話不中聽,但是只願忠言逆耳,您能聽進一二,我就放心了。”
陛下知道這件事便罷了,皇後娘娘今日不打算唠叨許久,緩緩舒出一口氣來。
皇後娘娘道,“您真的還是一個孩子呀。”
皇後娘娘坐得比陛下高一點,陛下便讨巧地仰頭看着她,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做得十分精細的繡着鴛鴦戲水的荷包來,道,“梓潼,你且看。”
皇後娘娘看去,不禁驚喜道,“這荷包上的花樣子,可是最近京中最流行的凝穿繡刺?”
陛下道,“正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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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道,“你從何處找到的這個?怕是費了不少心思?”
陛下道,“我召了京中繡娘進宮裏教了我。這荷包就是我繡的。”
皇後娘娘道,“陛下可真厲害,可能教教我?”
陛下等了許久就是等的這句話,洋洋得意地靈巧地從木盒裏撿出針線來教起來。陛下一雙禦手做成拈花狀捏着一根針線。他雖然身為男子,但這種作态,卻好不違和。
皇後娘娘雖然性格爽朗,也頗愛這些女子的東西,于是兩人便探讨起來,真是像兩個好姐妹一般。
。。。。。。
陛下既然已經和皇後娘娘和解了,下午的時候兩人都有些無聊,就約好在宮裏的花園裏面賞花畫畫,比試一下誰的畫藝更為精湛。
這時候宮裏恰逢冬至,霜落下來,就打在枝葉上面,下午出了熹微的陽光,于是霜便化成了水,宮女給陛下及皇後娘娘撐着傘,一路上就聽見滴滴答答的稀疏的水滴聲。
陛下撫掌笑到,“這松林裏卻格外有一番滋味,不如我們就在這裏賞雪作畫罷。”
皇後娘娘贊同道,“正是如此。”
于是兩人就尋了一處亭臺,宮女上去為他們鋪好紙,又磨好墨。大太監機靈地吩咐了幾位小太監去取了酒燙在小火爐上,只聞見清冽的酒香彌散開來,這寒冷的天氣一下子熱烈起來。
陛下道,“好好好,甚得朕意。”
陛下又道,“不過良辰美景美酒,還是覺得缺了什麽。這麽一看,不正是少了絲竹歌舞麽?”
今日随駕的大太監并不是吳德庸,而是一名叫做張全的,他是吳德庸的徒弟,後來卻因一些事和吳德庸有些不對付。
張全聽見陛下這麽說,便道,“奴才聽說姜妃娘娘殿裏最近正在排練一支歌舞,聽說那跳舞的女子是一位宮外的舞娘,端得是蓮波微步,羅襪生塵,更妙的是,她還能掌心跳舞,不可謂不好。”張全這麽說着,還偷偷觑了皇後娘娘一眼。
皇後娘娘見他這模樣,知道他是得了姜妃娘娘的好處,卻又怕自己難為他,不由心裏暗笑,可是姜妃卻不知道陛下偏偏不好這麽一口,那姜妃真是做來給瞎子看,用錯了心思啊。
陛下略一沉吟,道,“那姜妃,是……”
張全急忙機靈地解釋道,“姜妃娘娘是姜尚書姜大人的千金。”
陛下颔首同意了。
陛下這才想起姜妃娘娘的身份來。她父親姜尚書今已年過花甲,是真真正正的三朝元老。先帝去世前就曾把陛下托付給姜尚書。後來姜尚書為了扶持陛下,便将自己的二女兒嫁給了陛下做妃子。雖然二小姐不是原配所生,但是她母親卻是丞相之女,雖然是千金大小姐,但是丞相講究嫁女低嫁,這才被死了原配的姜尚書娶進了門。
陛下對姜妃還有隐約的印象。他記得當時把她娶回來時看見姜妃冷冷清清,十分高傲的模樣。他要和她說話,她偏偏愛理不理。如此幾般,陛下就覺得大為無趣。私下給她取了個“木頭”的外號,就不再願意見她了。
這麽一來,陛下卻想起自己絲毫不記得那位女子的模樣了。
陛下和皇後娘娘坐在石凳子上,倒了酒來喝。
倏忽聽見遠處傳來了渺茫的琴弦聲。
這聲音又低啞又悲切,只聽得人心裏頭一遍遍傷心。
過了片刻,就看見一個桃紅色的身影輕飄飄從高臺上躍下來,她在空中還不停地變換舞姿,忽然吹起了一陣風,那女子的衣服發帶都随風而起,好像要被風吹走了一樣。
看的人心驚膽戰,她卻穩穩當當落到了一面大鼓上。她站在鼓上舞動,頓足間便是一個鼓點,琴聲突然高昂起來,恰恰和鼓聲相和,十分悅耳動聽。
皇後娘娘不由贊嘆,“想出這支舞的人心思真是巧了。”
陛下也是贊同。
鼓聲一陣陣激烈起來,在最高.潮的時候,琴聲突然緩和下來,變得十分低,舞娘半伏在鼓上,小腰纖細如同水蛇一樣扭動,她銀鈴般的聲音吟唱起來。
然而只這麽一句,就讓陛下變了臉色。
她唱道,“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 …………”
這麽唱着,她還不忘舞着妖嬈的段子,手上卻偏偏做出憂愁的動作。
陛下大怒,站起來道,“來人,拉上來。”
女子不知發生了何事,被捉上來的時候茫然不知所措還瑟瑟發抖。
陛下道,“你可曾讀過書?”
那舞娘尤自裝作鎮定,“奴,奴會女誡,讀過四書五經。”
陛下道,“既如此,你何敢唱這後.庭花的亡國之音?”
女子瞪大了眼睛。
陛下又道,“可是姜妃娘娘授予你此意?”
女子惶恐地搖頭,“……姜妃娘娘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感激她還來不及,怎會做如此害她之事?只是,只是奴愛慕陛下,想要得到陛下地青睐,才如此自作主張罷了。”
若有男子會得到女子如此的愛慕的話,大抵都會心軟。陛下果然就多看了這女子幾眼。這粉衣的女子雖然沒有國色天香,但是自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韻味。她裏面穿着一件舞衣,外面罩了一件厚衫子。腰上從上而下綁着一根垂落下的帶子,看起來也很輕盈漂亮。
陛下冷笑一聲。
陛下道,“我聽聞有詩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看來商女大多總是沒心沒肺。”
舞娘跪伏于地。
陛下道,“這樣吧,看你跳舞,也出了不少熱汗,不如跳個清涼的舞。你就為我們舞一支霓裳舞。”
這霓裳舞就必須穿霓裳舞衣,這女子的外衣之下正好就穿着一件這樣的舞衣。只是霓裳舞衣就是一件薄紗,夏天跳舞時看起來十分輕盈好看,冬天卻十分冷。
女子見陛下的表情十分強硬,只好咬牙把外衣脫下來跳起舞來。
這裏一陣陣風吹過來,女子瑟瑟發抖地跳起來,她的表情十分我見猶憐。
陛下卻撐着頭看得十分興味的樣子。
張全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這時候正好有小太監過來給他說了什麽,于是張全上去輕聲對陛下道,攝政王殿下在禦花園裏賞花,聽說陛下在這裏,正要趕過來。
陛下的好心情一下子散了個一幹二淨。
陛下拉着臉,道,“不見,朕身體不适。”
陛下看了看那個還在跳舞的女子,從袖子裏摸了半天,結果就只摸出來一個荷包,卻是剛剛他和皇後娘娘讨論了半天了的那個。
陛下把那荷包随手摔在地上,道,“張全,賞,這女子舞姿出衆,甚得吾心,封美人。讓她不要回去伺候姜妃娘娘了,恩,就賜她一座偏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