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吃飯期間,小春問王成。
“賀涵之呢?”
王成噎了一下。
“咳咳,是掌院,要改口叫掌院。”
小春:“哦,那掌院呢,他怎麽不來吃飯。”是不是自己開小竈去了......小春陰暗地想着。
說到賀涵之,王成臉上滿是敬佩,他放下硬馍,對小春道:“他給咱們打水去了。”
“打水?”小春有些驚訝,“他,他不是掌院麽,怎麽是他去打水。”
王成伸直一根手指頭,轉了一圈。
“你今日剛來這裏,有什麽感想?”
小春:“荒涼。啊,也不是,只是有些地廣人稀罷了。”
王成點頭道:“說的對,還有一點,就是清濤院所在的這座山頭,是整座薄芒山谷的最高點,常人上下山要近一日的時間。而離這最近的水潭,就算是習武之人,少說也要走兩個時辰才能到。如果咱們師兄弟去打水的話,一趟下來基本大半天就沒了。”
小春:“所以你們讓掌院去打水?”
坐在旁邊的王凡解釋道:“我們豈敢,是掌院來了之後見我們太辛苦,才親自決定要幫我們的。”
吳生也忍不住道:“掌掌掌院很厲害,他去一次只只只要一個時時時辰。”
小春點點頭。
想不到賀涵之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看着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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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着問道:“他來了沒多久吧。”
王成點頭道:“嗯,差不多一個月了。”
小春斟酌着話語,道:“你們喜歡他?我從前山來,好像其他的劍閣弟子對他......”
她留了半句,可所有人都聽懂了。
三人的臉色有些沉重,王成道:“你不知,在他來之前,清濤院幾乎與世隔絕,別說外人,就算其他院的弟子也很少來此。每年山試,也很少有人會選我們這,清濤院之前一直都是沒有掌院的。賀掌院來了之後,不僅幫我們打水存糧,還親自教我們武功,我們敬重他。”
小春默默地聽着,王成說完,一時飯桌的氣氛有些凝重。
“咚、咚。”
小春側過頭,看見梅茹正神情專注地拿硬馍嗑桌子。邊嗑邊道:“硬啊,真是硬啊。”
小春:“......”
一桌人接着吃飯,說說笑笑吃了許久,到最後天慢慢黑了下來。
小春明顯感到身旁的李青比之前有精神了。
他們吃過了飯,将東西都收拾好,天已經完全黑了。
山裏的夜比外面更加濃重,而且清濤院清貧得連油燈蠟燭也不準備,整座樓閣與山林融在一起,陰暗一片。
按照吳生的說法,這個時辰,他們已經該入睡了。
小春帶李青回到他的房間,幫他安置妥當,然後便同梅茹一道回房了。
躺在床上,兩個女人沒聊幾句話,便沉沉地睡着了。今日她們做了太多事,走了太多路,早已經累得不行。
而李青,則在自己的屋子裏蹲了許久。
他不用睡覺,他也睡不了覺。夜晚是他最喜歡的時間,當周圍寒涼下來,當白晝的氣息蕩然無存之時,他身心豁然。
在房間裏待了片刻,李青站起身,推開房門。
樓裏靜極了。所有人都安然入睡,李青憑着感覺,摸索着牆邊,慢慢朝通廊裏面走去。他走到一扇門前,站住了腳步。
李青側過頭,将臉貼在門上。
裏面氣息均勻,兩個人都已經睡着了。
李青在門口蹲了一會,覺得不舒服,便又站了起來。他手扶着通廊外側的柱子,環着圈摸了一下,而後輕輕拍打木柱,在拍打的一瞬,他的身體淩空躍起,拉着柱子在空中翻了個身,落在了長長的屋檐上。
破舊的屋檐比看起來的更加結實,李青本來提着力,後來發現屋檐其實并不脆弱,便放松下來,蹲在屋檐上。
遠處是月,冰冷明亮的皎月。在它的照耀下,薄芒山谷安穩靜谧,每一棵樹,每一道彎峽,都散發着熠熠光彩。
當然,這些李青都看不到。他可以感受,卻看不到。
李青蹲了一會,他朝着前方伸出了手,手掌張開,五指修長而有力。他似乎是想要碰觸什麽,或者,只是無謂的試探。
在山試的那日,當他變回原身之時,他的感受是如此的突出。深藏的元神,就像是那份隐秘許久的力量一般,讓他無比興奮。他深深了解,他的劍身,比人身更為有力。
可是......李青收回手,他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厚重的布條提醒了他的虛弱。
今日,他碰見了一樣東西,一樣他熟悉無比的東西。這讓他在光明之下的時間變長了。李青一邊想着,心裏慢慢産生了一股試驗的念頭,或許......
李青将頭上的布條一圈一圈地拆開。
在他拆到最後一圈的時候,他的眉頭已經深深地皺了起來,可是他硬頂着這份難過,将布全部拆了下來。
不僅拆下,他還嘗試着睜開眼睛。
所有的人都能睜開眼睛......李青心想,他是人,他也能睜開眼睛。
可是,還來不及看到這世間,李青已經埋下了頭。
在那雙眼眸中,溫柔的月華,依舊熾熱如火。
這一點點的光已經讓李青痛不欲生。他緊緊地捂着自己的臉,仿佛剛剛的試探已經灼燒了他。他的身子僵硬,手臂更是因為用力而條條突起,手背上的經脈分明。
但是李青沒有出聲。
他知道,小春就在下面,她睡了。
李青的手按着自己的眼睛,緊咬着牙,臉頰上的汗滴滴滑下。
【別按了,等下把眼珠子按出來了。】
她在說話。
李青顫抖着身體。她沒有說話,但......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分明。
李青的手漸漸松開了,即使疼痛依舊。
就在他的身子搖搖晃晃地就要墜下屋檐時,一道身影迅速躍上屋檐,站在李青的身後,在還沒有站穩之時,便已經伸出一只手,準确地點在李青的後頸之上。
寒氣瞬時入體,緩解了李青的疼痛。
等李青全然恢複的時候,整個人濕漉漉地蹲在屋檐上。身後,賀涵之沉穩而立,他抱着手臂,皺眉地看着李青。
“你這是在胡鬧什麽。”
李青垂着頭。
賀涵之拿腳踹了踹散落在地的布條,“還不系好。”
李青動了動,伸手在地上摸了一下,拿起布條,猶豫着沒動作。
賀涵之:“怎麽,還沒學乖?”
李青低着頭,他看起來有些落魄。
“我想睜開眼睛......”
賀涵之挑眉,“嗯?”
李青手握成拳,緊緊攥着布條。
“人都能睜眼,我也要睜眼......”
賀涵之淡淡道:“你不是人。”
李青顫抖了一下。
賀涵之沒有語氣地接着道:“即便你修得人身,變得人形,你終究不是人。”
李青的臉色蒼白,嘴唇抖了抖,沒有說出話。
賀涵之:“我有說錯?”
沒有,他沒有說錯。就因為沒有錯,李青才不知如何回應。
賀涵之又道:“其實,你也不需鑽這種牛角尖,睜得開如何,睜不開又如何。你的價值何時同這雙眼睛有關了。”
李青低着頭。
就在賀涵之接着要說下去的時候,李青忽然開口了。
“你為何知道。”
“嗯?”賀涵之頓了一下,不過他很快明白李青的意思。
“你是問,我為何知道你的真身?”
李青沒做聲。
賀涵之淡笑一聲,道:“我帶來的東西,你不認得麽。”
李青:“那是我的。”
賀涵之:“的确。”
話一落,賀涵之從身邊摸出了自己的佩劍星河。銀白的劍身在月色下更加的貴氣逼人。只不過賀涵之雖拿出了它,卻沒有要拔出的意思,他手腕一翻,将星河轉了一圈,另一只手擡起,取下了星河劍上的挂飾——那枚古樸簡約的白玉環。
賀涵之将白玉拿在手裏,他緩緩彎下腰,離李青更近了些。
“當年那一場武林紛亂,你還記得多少。”
李青茫然地擡起頭,他不懂賀涵之的意思。
賀涵之兩指掐在李青的下颌上,逼迫着他朝向自己。
月下,李青的臉呈現着深沉的顏色。
“對,你不記得了,你忘記了。當年的屍山血海,愛恨情仇你通通不記得了。那麽多人拼死拼活,那麽多人送了命,也只不過在搶奪這個——”賀涵之的語氣與平時有些不同,他的聲音低沉,暗藏着一股莫名的激憤。他将手上的白玉抵在李青的喉嚨上。
“只不過是這個......你身上的一塊碎片而已!”
賀涵之的手掌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的顫抖。李青怔住片刻,他慢慢擡起手,碰了碰賀涵之的手臂。
賀涵之壓低嗓音。“想做人麽,呵。你躲不掉的,太陰。不管你願還是不願意,你已經劃開一條血腥的河,今日我可以将這白玉給你,但是你不要妄想着脫身。你的結果只能同烈陽一樣,唯一的區別,是你可以選擇其他的主人!”
他說完,将白玉扔在李青的身上。轉身欲離開。
在他想要躍下屋檐的時候,衣擺被拉住了。
賀涵之轉過頭,李青一手拽着他的衣裳,一手握着那枚玉環。他的表情依舊茫然,茫然中也帶着一份小心。
李青将玉環慢慢地遞出去。
“你,你要是有用,就拿去用好了,我,我不要了,我可以不用它,你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