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出擊
因為在岚松嶺發生的惡性自殺事件,這幾天S市大街小巷都在流傳着各種版本的說法。再加上不久前C&L老板和設計師的車禍,商圈裏也開始擴散趙家度假酒店的選址風水不好、害人性命的流言。
吃早餐的時候,Alice破天荒一臉鄭重:“我總覺得,整件事背後有個神秘推手!你們想想看啊,先是設計師出車禍,再是工地傳出風水不好害死人的傳說,這下子好啦,整個case無限期後延,就是表哥你和小諾姐負傷上陣,按期完成整個計劃案,到時趙家要不要繼續做下去還不一定叻!”
“錢都投出去了,現在撤,那不等于幾千萬都打了水漂?”
Alice白了莫雲生一眼:“幾千萬打水漂總比把全部身家套進去好吧!你這個人怎麽算不過這個帳啊!”
莫雲生無奈攤手:“小姐,我不是說我的想法,我是說趙家的想法。再者說,無論趙家想不想繼續,咱們都不吃虧啊,定金已經付了,而且寧諾的設計稿也完成了一多半,只差微調和潤色,這種情況趙家也犯不着耍賴毀約,拿着設計稿換個地方重頭再來也是一樣。”
寧諾在吐司上抹了一層厚實的果醬,慢條斯理的說:“趙家會另選地址的可能性不大。”
Alice問:“小諾姐,你怎麽會這麽肯定?來來,是不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不算小道消息吧,這件事boss也知道。”
歐馳呷了口咖啡,沒有搭腔。
Alice大概十分了解歐馳的脾性,沒有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勉強他開口。所以她扭頭朝寧諾擠了擠眼,做了個“待會兒說”的口型。
寧諾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莫雲生盯着她額頭看了一會兒:“寧諾你有沒有回醫院複查?”
“還沒。”寧諾被他看得無措,用手指摸了摸額頭的結痂:“很難看是不是?”
Alice拽開她的手:“不要摸啊!小諾姐,你出院那天我有特意幫你問過大夫,最近天氣熱了,你注意不要在太陽底下暴曬,還有定時抹藥膏,一定不會留疤的。”
傷口确實不算深,只是後遺症比較嚴重。寧諾心裏有數,面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異常:“好,我會記得。”
莫雲生咬了一口牛角面包,問:“寧諾,我給一個朋友看過你平時練筆的設計圖,他很欣賞,你有沒有興趣幫忙做個主題公園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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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S市?”
“對啊,就這兩天的事。”莫雲生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而且他出手很大方,我保管你這次能掙一票大的。”
Alice偷瞄歐馳的臉色,用手肘撞莫雲生的胳膊:“诶,你這樣當着boss的面挖牆腳,你不想在C&L做了是不是?”
“哪有!”莫雲生舉起右手,做宣誓狀:“我這絕對是在給公司拉生意,到時寧諾有錢賺,公司也有錢拿,而且有利于提升C&L在南方省份的知名度。”
“眼下這個case還沒結束。”一整個早晨都沒說話的歐馳終于講話了,可惜一開口又是那種冷冰冰的腔調。
寧諾想笑又不敢笑,不明白這個男人明明看起來成熟穩重,公事上也聰明果斷有決策力,只是一涉及感情方面的事,怎麽可以這麽幼稚又別扭。之前那段時間是在外人面前熱絡得要命,只有他們兩個人時,就冷得像北極嚴冰;自從那晚在他的房間發生了那樣的事,他又整個颠倒過來,有外人在的時候端得冷峻淡漠,只有他們兩個人獨處時,又熱烈得仿佛要把之前凍結的冰塊全部融化。雖然沒有進展到更為深入的程度,可每一次親吻,每一次愛撫,都好像比上一次更讓人無法忍受。有兩次連寧諾都覺得他要爆發了,可每一次又都以一個緊得能讓人窒息的擁抱結束,和那晚在他房間裏的情形一模一樣。
有些時候寧諾也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些什麽,每當她為此糾結困惑,不自主的開始揣摩歐馳的一言一行,腦子裏即刻便會警鐘長鳴。有一個聲音時刻提醒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假戲真做,複仇本來就是一條望不到曙光的路,利用與歐馳的感情做墊腳石,無異于選擇一條更為艱難的羊腸小路去走。她已經深陷于恨,不想再多受愛的折磨。世人都道恨的滋味最苦,卻鮮少有人提及,愛情的甜蜜背後,往往是比恨更為複雜的苦味。歐馳對她應該只是想玩玩的心情,而她也有自己的目的想要達到,既然一段感情的開端就不夠純粹,又怎麽能夠奢望接下來彼此能夠坦誠相對?到彼此撕破臉皮那日,倘使她連心都不握在自己手裏,豈不是歐馳說什麽,做什麽,最疼最傷的,都只是她一個人,那就不單單是可憐,而是可悲了。
第一次拜托Alice寄出的信封裏,只簡單附了一張白色便簽。這種便簽紙并不難買到,只是便簽四周的花紋是母親曾經的最愛,凹凸的栀子花和纖細蔓藤。也不知道趙玉笙還記不記得。不記得也沒有關系,即便母親的喜好和習慣他都記憶模糊了,他至少應該還記得她的筆記吧?
她模仿着母親的筆記寫了這張便簽,內容很簡單:既然當初協議離婚,為什麽現在又千方百計想找我回來。
母親留給她的遺物不多,除了那個寶貝的木匣子,兩張存折,一些舊衣物,剩下的就是幾本厚厚的日記。這次來S市,她只帶來其中的一本,但是也足夠讓她照着上面的字跡好好臨摹了。
前幾天,幾個人一起去丁丁私房菜吃飯的時候,她又交給Alice一只信封,便簽上寫的是:當年的房子是你放火燒的吧?人不是東西,丢了還能找回來,找不回來還可以複制。
這些天她始終沒能有機會和趙玉笙碰面,所以無緣得見他近段時間的神情變化。這一點讓寧諾多少感到有些遺憾,不過沒關系,開頭的這些都還只是小把戲,那些小遺憾,可以連同車禍後遺症一起算在許婉頭上。接下來在S市發生的所有事,她都不會再錯過了。
飯後,四人一同前往趙家在近郊的別墅。下了車,寧諾率先下車,摁過門鈴,蹲□又站起來時,手裏已經多了一只白色小信封。Alice眨了眨眼,看看她手裏的信封,又看看她,寧諾聳肩搖頭,表示不知,眼神卻暗示她不要多說。
Alice鬼靈精的一眨眼,轉過臉繼續透過鐵門打量裏面:“哇,趙家的品味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俗氣!”
莫雲生輕拍她的頭:“C&L準則第二條,不能質疑顧客的品味。”
“那第一條是什麽?”
莫雲生和Alice齊聲答道:“不能質疑boss的決定。”
寧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歐馳瞟了她一眼,目光裏不乏笑意:“這都他們自己總結的。
說話間已經鐵門徐徐打開,Alice走在最前面,雲生跟在落後半步的位置,歐馳和寧諾一起走在最後。歐馳側過臉看她:“這是什麽?”
“啊。”寧諾晃了晃手裏的信封,“這個……剛剛摁門鈴時在趙家門口發現的,順便幫忙拿進去。”
“以後不要随便碰別人的東西。”
“嗯。”
“誰知道會不會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嗯。”寧諾唇角微彎:“我記得了。”
“我們家什麽時候也有了不幹淨的東西,這件事我怎麽都不知道?”趙書廷應該剛跟人打過球,身上的白色網球服還沒換下來,額頭脖頸都挂着汗,嘴角噙笑,看向寧諾的時候,慣性的微微眯起眼。
“這個……”寧諾剛把信封舉起,就被歐馳兩指抽起,反手朝趙書廷甩過去,替她補上後半句:“你家的。”
趙書廷一把将信封抓在手裏,粗魯的動作讓寧諾看得微微皺眉,掃了眼信封上的名字,撕開信封背面的膠帶就要打開。Alice“喂”了一聲,忿忿不滿的撇嘴:“那上面寫的可是你老爸的名字诶!”
趙書廷漫不經心的掃了眼信封:“我爸的東西,我看一看有什麽不對。萬一是亂七八糟的人寄來的,我這裏截下來不是更好?”
“你怎麽确定在你看來亂七八糟的東西,在伯父那裏也是一樣?”Alice雙臂交疊抱在胸前:“連最基本的尊重長輩的規矩都不懂,難道你們趙家的家教一向都這麽爛?”
趙書廷轉了轉脖頸,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出人意料的森冷:“一大清早的在別人家門前聒噪,C&L的員工素質也不過如此。”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歐馳臉上神色沒有半分變化。Alice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和莫雲生交換一個眼色,兩個人都在奇怪歐馳的反應。寧諾站的方向使得她最早發現趙玉笙從別墅大廳裏走出來,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做聲。
“這位小姐說的沒錯,趙書廷,我昨天晚上交待你的都是廢話是麽?”
趙玉笙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趙書廷已經當着另外三人的面,抽出信封裏面的東西。他先是皺起眉頭,随後露出拼命思索着什麽東西的神情,甚至連趙玉笙的話都沒有聽仔細,只是習慣性的把手裏的東西往褲子口袋裏塞。
“把東西給我。”趙玉笙穿着一身淺灰色的唐裝,朝他伸出一只手。
趙書廷這才反應過來,來人在自己身後,扒拉兩下發頂,他有些尴尬的把照片遞過去:“爸。”
趙玉笙接過東西,卻沒有立刻拿起來看,下颌朝着Alice的方向點了點:“跟這位小姐道歉。”
趙書廷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爸……”
“她是C&L的員工,也就是趙家工作上的合作夥伴;她一大清早出現在這裏,也就是說是我請來的客人;如果你眼睛沒有問題,應該看得出站在你面前的還是一位年輕女士。她說的一點錯都沒有,趙家的家教就是這樣教導你對待合作夥伴、長輩的客人和女士的麽?”
莫雲生見歐馳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連忙打圓場道:“其實Alice這丫頭也是沒規矩慣了,沒那麽嚴重……”
“我道歉!”趙書廷把手裏的信封團成一個紙團,往地上一丢,甩下一句根本稱不上道歉的話,大步朝鐵門外走去。
趙玉笙沒有出聲叫他,從寧諾的角度看得非常清楚,眼前這個已經呈現老态的男人,眼睛裏流露出的神情叫做失望。
“你們先進去吧,我叫人為你們準備了碧螺春,還有一些當地的特色點心。”
Alice吐了吐舌:“謝謝伯父,我是盧愛晴,大家都叫我Alice。”
歐馳話不多,簡單的朝人一颔首,拉起寧諾的手率先朝裏走去。莫雲生在Alice之後也做了自我介紹,四個人先後進到門廳。
寧諾在邁上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偷偷轉過臉,正巧看見趙玉笙慢慢展開被捏皺的信封。角度的關系,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是從他用手指緩緩摩挲信封褶皺的樣子來看,應該很珍惜手裏的東西。
他是應該好好珍惜那個東西。因為這次寧諾送出的,不再是言辭諷刺的便簽,而是當年兩人新婚合照的掃描版。即便能看出是新東西,趙玉笙也該知道,送出信件的即便不是母親本人,也會是與母親關系匪淺的人。而且,這張照片,當年就只有這一張,這麽多年過去,或許連趙玉笙也是第一次見。
嘴角翹起一個嘲諷的淺笑,寧諾握緊歐馳的手,仰起頭看他:“又要見趙小姐,所以需要我好好配合演戲?”
歐馳擡起兩人緊扣的手指:“你覺得這個是做戲?”
寧諾歪頭,眨眼:“那不然是假戲真做?”
歐馳意味深長的看她:“如果你喜歡,我們不妨今晚做全套。”
寧諾來不及捂他的嘴,只能用指甲掐他的掌心。歐馳勾着嘴角,學她剛剛的樣子眨眼:“別急,先做正事要緊。”
即便知道兩人說話的聲音非常輕,寧諾還是為他的厚臉皮感到震驚。直到從雲生手裏接過茶杯,寧諾還覺得臉頰發燒,心髒“砰砰”的撞擊着胸前,仿佛整顆心都浸在熱乎乎的蜜水裏。可是在體味甜蜜的同時,寧諾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蜜水裏鼓起的一個個小泡泡,不安,內疚,更深的是對歐馳和未來的畏懼。
碧螺春有些燙口,喝在口中只覺得齒頰留香,周身熨帖,搭配幾款甜鹹點心,盡管已經吃過早餐,寧諾還是忍不住多嘗了幾口。
“看起來,新請的甜點師手藝不錯。”許婉溫柔的聲音在樓梯口響起。她今天穿着一身珍珠白色的連身裙,配着耳朵和脖子上的成套的珍珠首飾,整個人看起來優雅得不可方物,如同準備出門參加閨蜜下午茶的貴婦人。
寧諾的目光只在那對珍珠耳墜上短暫停留片刻,就看向她的臉部。許婉今天化了很精致的淡妝,臉上的笑容也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只是寧諾敏銳的觀察到她眼下的暗影,以及兩人目光接觸時,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不自然。
幾個人紛紛起身,跟許婉問好。許婉微笑着一一應承,最後看向Alice時,眼神裏多了幾分打量:“我聽說,盧小姐是歐馳的表妹?”
“是呀!”Alice大大方方的承認,大大方方的發問:“應該是趙書羽告訴您的吧。诶,怎麽不見她?”
“噢,書羽聽說歐馳今天會來,吃過早飯就回房打扮了。這孩子,我也說不了她。讓你們見笑了。”
歐馳欠了欠身,沒有搭腔,坐在沙發上安靜喝茶。和其他人的沉默不同,歐馳不說話時自有一份旁人難得的清貴從容,他不注意周圍人,周圍人卻很難不留意到他。
這樣的風度氣場,有人欣賞,也有人氣悶。
許婉端起茶盞,翹起塗着朱粉色蔻丹的小指,捏着杯蓋刮了刮沫子,嘗了口茶,神情略顯不悅:“這茶誰沏的?”
“我說了泡碧螺春要用進口礦泉水,怎麽又是用以前那種礦泉水?”
“是我不讓換的。”
許婉一見趙玉笙進來,頃刻間便站起身,裙擺也不顧得撫一撫,上前扶住趙玉笙的手臂:“不是說去找書廷進來,怎麽去這麽久。他人呢?”
趙玉笙拂開她的手,徑自在歐馳對面的沙發坐下來:“我們有些正事要談,你帶書羽出去逛逛吧。”
“可是書廷……”
“我現在沒空管那個畜生,你今天也不許打電話給他。”
“可是……”
“稍後我們也會出去,叫廚房不用準備午餐了。”
許婉臉色微沉,卻明顯不敢當面忤逆丈夫,過了許久才輕應一聲。場面一時有些僵住,樓梯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趙書羽怯怯的叫了一聲:“爸爸。”
“爸爸要帶大家夥兒去哪兒,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嗎?”
顯然趙玉笙還是很寵愛這個女兒的,只稍作猶豫,就點了頭。許婉的臉上也終于露出一絲笑意。歐馳目光飛快掃過趙書羽的穿着:“趙小姐今天這身打扮,應該不适合往山裏去。”
趙書羽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洋裝和高跟鞋,又看了看寧諾和Alice,見兩人都是T恤牛仔褲的裝扮,不禁懊惱的咬住唇。許婉扶住她的肩膀,柔聲說:“趕緊去換,歐先生他們剛喝上茶,還要等一會兒才走的。”
趙書羽又怯生生的看向趙玉笙,後者微點了點下颏,趙書羽立即綻出一抹欣喜甜笑,又朝歐馳的方向偷偷瞟了一眼,姿态優雅的小跑着上樓梯了。
寧諾漫不經心的将目光轉向許婉,卻見她也在盯着自己看,只不過那目光實在說不上溫和。寧諾不以為意,朝她翹了翹唇角,指尖搭上歐馳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害我被人讨厭了。”
歐馳也極輕聲的回她:“你會在意?”
“萬一趙先生全家都看我不順眼,就此提出換個設計師,那我不冤死了。”
“只要看了你的設計稿,沒人會做這種打算。”
聽到“設計稿”三個字時,寧諾眼皮兒跳了兩下,唇邊笑容愈發鎮定:“希望趙先生看到後,會和你有同樣觀感。”
歐馳沒有再說話,眼神中的堅定神采已經說明一切。
趙玉笙品着茶,臉色比在花園時和緩許多:“歐馳你和寧小姐的感情比先時還要好,看來那場車禍也不全然是壞事。”
歐馳的語氣不鹹不淡,聽不出情緒:“趙叔叔這話未免有失偏頗。小諾頭部的傷現在還沒好,時常犯頭疼,昨天下樓梯還險些跌了一跤。”
“年輕人身體底子好,我看寧小姐今天氣色還算不錯。寧小姐皮膚真是好,細看起來,好像比我們家小羽的還要白皙。”許婉從女仆手中接過水壺,為幾人斟水。
水壺到了寧諾面前,寧諾忙出聲:“我就不用了,謝謝。”
趙玉笙沉默片刻,說:“歐馳,寧小姐,二位随我到書房來。”又交待許婉:“你幫着招呼一下這兩個孩子。小羽也不要太磨蹭,換身輕便的就趕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