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暧昧
作者:顧盼若睐
【文案】
蘇靖遠和陸越陵的關系越來越暧昧
從替抄筆記到霸座位幫買飯至睡一張床
那層窗戶紙薄得一戳就破
他卻沒有勇氣伸出手指
直到陸越陵說:你能做我一輩子的戀人嗎?
短短的一步,他們走了十年。
內容标簽:青梅竹馬 情有獨鐘 勵志人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蘇靖遠、陸越陵 ┃ 配角:高海洋、顧筱、白茹等等等 ┃ 其它:
chapter1
陸越陵一步步朝蘇靖遠走過來時,像電影裏的慢放鏡頭,時間被無限的拉長。
短短的幾秒鐘,蘇靖遠腦袋一片空白,手心濕漉漉滿是汗水,書桌洞裏的一雙腿像經受着十二級強臺風,發抖打顫,輕飄飄無處着陸。
迎面而來的陸越陵身材峻削挺拔,像一棵筆直而充滿朝氣的小白楊。因為課間時和同學瘋鬧過,頭發有些亂,他的發質偏硬,配着棱角分明的眉眼,有一股與周圍青蔥少年的稚嫩不同的陽剛味兒。
蘇靖遠和陸越陵從初一起開始同班,兩年過去,卻沒有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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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和陸越陵,蘇靖遠從沒和哪一個同學說過話。
蘇靖遠成績很好,排名從沒掉過年級前十,這樣的成績本應是受追捧的,但他是極例外的存在。
初中是瘋長個子的時期,他的身高卻還停在小學,別的同學都一米七幾了,他只有一米六,因為瘦,更顯矮小,校服撿的人家穿過的,洗得發白,又大得離譜,褲子像闊幅裙子,上衫紮根帶子在腰間就成連衣裙了,很是滑稽可笑。
天氣很熱時,他穿着冬天的校服,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天氣冷時,他還是那一身校服,沒穿羽絨外套,削瘦單薄。
因為夏天也穿着厚厚的冬天校服,他的身上總有一股讓人無法容忍的怪味兒。
藥水味、汗酸味還有說不明白的味道滲雜在一起。
沒人願意跟他同桌,從初一開始,他一直坐在教室後排一角,孤單單一人占據了兩個人的長書桌。
他從沒參加過課外活動,放學鈴聲一響,背起書包就急忙離開。
男孩子們荷爾蒙過剩,為了在女同學面前展示自己雄性的魅力,總喜歡幹點什麽,打籃球長跑等運動不是人人都擅長,有人就以捉弄他彰顯自己的力量。
弄瘸坐椅一條腿,在桌洞裏放毛毛蟲,把他的作業書偷偷藏起來,在他的書本封面畫小醜……所有孩子能想出來的惡作劇,他們都在蘇靖遠身上施展過。
他們看着蘇靖遠狼狽不堪,快活地哈哈大笑,用充滿嘲諷意味和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他。
蘇靖遠從沒有反抗過,被捉弄時,那張本就削瘦蒼白的臉更白,眼睛更大了,黑黑的浸着潤濕的水霧,沉默地瑟縮着肩膀,驚慌無力,竭力要把自己化身隐形人的樣子。
陸越陵是和蘇靖遠從初一開始同班後,兩年裏唯一沒欺負過蘇靖遠的男同學。
陸越陵成績很差,班裏倒數幾名經常有他的名字,卻不妨礙他的高傲與受追捧。
他很大方,經常請同學吃喝,花錢如流水。
他的籃球打得特別棒,他還是運動會上的長跑冠軍。
他長得很俊,額頭光潔飽滿,眼睛炯炯有神,鼻梁挺直,嘴唇線條明晰完美,才剛升初三,身高已有一米七五了,因為經常運動,身材比例勻稱,充滿力量感。
陸越陵在蘇靖遠身邊坐下,帶來一股清新的,可以用甜蜜來形容的味道。
從沒有同學肯坐到自己身邊,他是第一個。
他從沒欺負過自己,他們能成為朋友嗎?
朋友!很美好的字眼,孤獨的蘇靖遠渴望朋友。
蘇靖遠悄悄看陸越陵,滿腦子的胡思亂想,第一次,在課堂上開起小差。
陸越陵有些懊惱地把書包塞進桌洞裏,不明白班主任嚴思容讓自己跟蘇靖遠同桌時,為什麽不拒絕。
因為回頭看向蘇靖遠時,他眼裏一閃而過的明亮嗎?
也許是才上第一節課,蘇靖遠的身上汗酸味兒不重,只有一股藥水味,雖然有些嗆人,卻不是很難聞。
從側面看去,蘇靖遠清瘦得厲害,臉頰不見肉,臉色像冬天裏的雪,蒼白得沒有一絲生機,眼窩有些青黑,透着同齡人沒有的憔悴,他的頭發很軟很黑,留海軟軟地垂下來,遮住了額頭和眉毛,校服衫雖然很舊,可是洗得很幹淨。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清晨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給他罩了一圈淡雅柔和的光暈,陸越陵盯着蘇靖遠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蘇靖遠也沒那麽讨人厭。
當然,也不覺得可愛。
還是慘綠少年的陸越陵,沒有憐香惜玉的紳士風度,何況,蘇靖遠既不是香,也不是玉。
陸越陵沒欺負過蘇靖遠,不是同情他或對他有好感,而是不屑。
欺負弱者的是懦夫,陸越陵情願和老虎撕打輸了,也不想在兔子身上找面子。
陸越陵果斷地掏出鋼筆,在書桌中間劃了一條三八線。
蘇靖遠側頭看了那條三八線一眼,飛快地把本來擱在書桌中間的課本移到另一頭,身體往窗邊移了移。
這麽識相,就不用講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了。
陸越陵從書包裏抽出課本。
講臺上嚴思容看到陸越陵和蘇靖遠坐到一起後沒有鬧嚷,滿意地打開書本講課。
這節課前排的同學頻頻往後面看,陸越陵的前同桌高海洋眼睛瞪得最大,氣勢洶洶想在蘇靖遠身上鑿一個洞出來。
下課鈴一響,高海洋幾步沖了過來,一拳打在陸越陵肩膀上。
“你幹嘛要答應和怪味雞同桌,趕緊去跟花想容說你不幹,調回來,咱倆還是同桌。”
花想容就是嚴思容,蘇靖遠綽號怪味雞。
對這個綽號,蘇靖遠知道的,瑟縮了一下,肩膀更塌,頭垂得更低。
陸越陵看他,明明什麽也沒有,他卻似乎聽到蘇靖遠在對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跟我同桌害你在同學面前沒面子。
怎麽說也是他同桌,同桌被人當面羞辱喊怪味雞,自己也沒面子,陸越陵橫了高海洋一眼,說:“沒聽見花想容說按成績正數和倒數湊同桌嗎?咱倆的成績難兄難弟怎麽同桌?我倒數第二,蘇靖遠正數第二,不跟他同桌跟誰同桌?”
蘇靖遠三個字加重了口氣,無聲地表明,他不喜歡高海洋喊蘇靖遠怪味雞這個綽號。
平時大家都是喊蘇靖遠怪味雞,也沒聽他反對過,高海洋伸手摸陸越陵額頭:“你發燒了?燒糊塗了?”
“你才發燒呢。”陸越陵拔開他的手,大踏步走出教室。
走廊很熱鬧,才剛開學,少男少女的思維還停留在暑假的瘋狂中,打鬧起來特別兇,吆喝聲此起彼落,陸越陵以往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這時卻覺得咶噪得慌。
陸越陵沒跟嚴思容提出換同桌,和蘇靖遠在全班的訝異目光中相安無事處着。
不過,別的新同桌在經過不情不願的初期磨合後,很快打成一片,勾肩搭背,他們這一對,始終楚河漢界經緯分明。
一個月下來,兩個人只偶爾眼神交流,從沒說過話。
陸越陵覺得蘇靖遠身上的味道沒有以前沒同桌時偶爾離得近那麽難聞,天氣漸漸轉涼,沒有汗臭味了,雖然藥水的味道還很濃,聞得多了,也沒那麽嗝應。
蘇靖遠又很安靜,從來不吵到他。
有一次兩人眼神碰上,蘇靖遠局促地急忙側回頭,陸越陵發現,他蒼白的臉龐浮起奇異的嫣紅,他的眼睛黑得純粹,那瞬間羞澀的火苗在眼底閃爍,整個人居然生動得不可思議。
害羞呢!原來他這麽容易害羞!
陸越陵偷笑,發現蘇靖遠這個秘密後,他就特別喜歡看蘇靖遠。
看蘇靖遠尴尬緊張面紅耳赤,他心中有一股變-态的快感。
陸越陵有些明白那些同學為什麽捉弄蘇靖遠了。
他本來就不愛聽課,上課時,蘇靖遠看黑板,他就趴在桌面上裝睡,臉對着蘇靖遠,明目張膽看着。
陳思容愁得白頭發又增加了好幾根。
帶這個班兩年了,真心希望孩子們在最後的一年裏能發奮圖強,每個人都能考上高中。
陸越陵這孩子很聰明,只要用心讀書,成績肯定能提高的。
把他跟蘇靖遠調成同桌,可不是想看他趴在蘇靖遠身邊睡覺的。
她希望陸越陵在好學的蘇靖遠的幫助下,成為中考黑馬。
既然能和睦相處,想必課餘時間多交流就能要好起來,進而互相影響,蘇靖遠變得開朗些,陸越陵變得愛學習。
周二下午放學,蘇靖遠與以往一樣,下課鈴一響就背起書包走了,陸越陵被陳思容喊去辦公室。
“蘇靖遠的作文本我忘記發給他了,今晚有作文作業,你給他送過去。”
陳思容拿給陸越陵一個作文本,還有一張寫着從學籍上抄下來的地址的紙條。
陸越陵和高海洋約好放學後打籃球的。
“我跟你一起去。”高海洋說,把籃球扔給另一個同學彭焱。
“拉倒吧,送個作業本還要你陪,我有那麽沒用嗎?”陸越陵嗤笑,走進車棚推出自行車,無視嘴唇蠕動欲言又止的高海洋,潇灑地揮了揮手:“明天去找你玩。”
“我怎麽覺得,陸越陵只是想自己去蘇靖遠家才不讓你陪的。”彭焱看着陸越陵的背景嘀咕。
“胡說什麽,陸越陵才不是重色輕友的人呢。”高海洋高聲道,說完了,自己也笑了,拍拍彭焱肩膀,說:“蘇靖遠也不是色,你多慮了。”
其實他心中就是彭焱那麽想的,還想偷偷跟着陸越陵看個究竟,彭焱這麽一打岔,不好意思跟了。
陸越陵确實不想讓高海洋跟着。
蘇靖遠那樣子,家境想必很不好,他不想蘇靖遠在怪味雞這個綽號之後,又增加什麽難聽的外號。
chapter2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陸越陵不相信自己從小長大的城市居然有這麽破舊的住房。
狹窄的巷子還沒有他家小區的通道的三分之一寬,巷子子兩旁的五層樓房不知哪一年建的,牆壁是沉暗的土灰色,染滿斑駁的滄桑印記,才剛秋天,這裏卻提前進了冬天,風吹過帶起刺骨的涼意。
陸越陵照着紙上的地址找到六號樓,看着窄得兩個人照面還得側身才能通行的樓梯皺眉。
樓上不知哪一家的人在發瘋,砰砰一聲又一聲的巨響,夾雜着粗渾的罵人的聲音。
肮髒的字眼讓人聽了都想吐。
一個中年婦女走了過來,看了陸越陵一眼往樓上走。
“阿姨,請問蘇靖遠是住這裏嗎?”陸越陵喊住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點頭,手指朝上指了指,說:“二樓現在正在鬧的就是他家。”
鬧嚷着的是蘇靖遠家?
想起蘇靖遠連被人看一眼都臉紅的性子,陸越陵握着作業本的手緊了緊:“這動靜是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他爸又在揍他呗。”中年婦女嘆氣,見陸越陵一副見鬼的表情,壓低了嗓子,悄聲道:“你是蘇靖遠的同學吧?你不知道嗎……”
蘇靖遠的媽媽嫌他父親蘇春江沒出息,在蘇靖遠六歲時抛夫棄子走了。
蘇春江在老婆走後失魂落魄沒心思上班被工廠開除了,這些年只能做些苦力散工賺錢,脾氣越來越暴躁,嗜酒成性,喝醉了就打蘇靖遠出氣。
回家遲到一分鐘要挨揍,買學習資料跟他爸拿錢要挨揍,做飯不好吃要挨揍,不管什麽都是挨揍的理由。
中年婦女的話像刺耳的嘈音刺激陸越陵的耳膜,陸越陵直愣愣瞪着樓洞,樓洞黑漆漆,牆壁白漆年月久遠變成暗黃色,星星點點的黴斑,有的地方漆面脫落,露出灰黑的水泥面,像一塊塊狗皮膏藥。
砰砰摔打東西的聲音裏突然響起一聲短促的慘叫。
那是蘇靖遠的聲音。
陸越陵倏地往樓上沖。
“小同學,你別上去。”中年婦女拉住他胳膊,“蘇春江發起瘋來橫的很,不講道理也聽不進勸,連勸架的人都打,你打不過他,別上去了。”
所以,他們就眼睜睜年年月月熟視無睹,看着蘇靖遠挨打!
陸越陵甩開中年婦女的手,冷冷道:“打不過也得打。”
推開門的瞬間,陸越陵就明白蘇靖遠上學時為什麽夏天也要穿着冬天的長袖校服了。
蘇靖遠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
瘦削而脆弱的後背滿是青紫暗紅,胳膊和大腿一圈圈的掐痕一片片深淺不一的新舊傷疤,手肘部位甚至在流血,點點滴滴的鮮紅,觸目驚心。
他捧着頭,蹲在牆角,一雙手護着頭,嗚咽着哭求:“爸,別打我臉和脖子,我還要上學。”
卑微的願望,只要臉龐沒受傷,只要不被同學發現,身體受再重的傷也忍受。
蘇春江長什麽樣子陸越陵沒看,也不想看。
本就高漲的怒火像火山爆發,五髒六腑充斥着暴戾撕殺情緒,他沖進門,抓起地上散了架的一只椅子腿,朝蘇春江背部狠狠砸去。
“老子教訓兒子你們少管閑事。”蘇春江大吼,轉身看到是個少年,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更紅了,“毛都沒長齊了的小子竟敢打老子。”拳頭朝陸越陵撩去。
“陸越陵,你怎麽來了?”蘇靖遠擡頭,驚叫,朝陸越陵撲去。
蘇春江朝陸越陵撩去的那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他後背上。
蘇靖遠悶哼了一聲。
“我操,你撲過來幹什麽!”陸越陵大罵,把蘇靖遠推開,擡腿掃向蘇春江。
起勢慢了,蘇春江打出一拳後抓過一個啤酒瓶朝他砸來。
眼前火星直冒,額頭疼得抽搐,溫熱的一股液體淌了下來,眼前變得模糊,陸越陵伸手一抹,朝蘇春江撲過去,死死掐住他脖子把他往牆壁撞。
咚咚一聲接一聲,兩人扭成一團,有時是蘇春江被撞牆,有時是陸越陵。
少年和成年人之間的氣力畢竟有差距,陸越陵被撞得更多,拳頭挨了無數,肚子裏五髒六腑移位,後腦勺的大包越來越大,窒息的痛苦越來越重,掐着蘇春江脖子的手越來越無力。
“爸,你放開陸越陵。”蘇靖遠尖叫。
蘇春江的拳頭朝陸越陵臉龐撩去時,蘇靖遠做了長這麽大唯一的一次反抗,他撲過去,抓住蘇春江頭發死命往外拽。
“陸越陵,你快走。”
走!怎麽可能!
陸越陵啐了一口口水,拳頭兇狠地擊向蘇春江面部。
一擊得中,局勢逆轉。
“沒用的只會打自己兒子的男人,別留在世上丢人現眼了。”他把蘇春江踹倒地上,拳打腳踢。
天黑了,視覺不清,聽覺也跟着模糊,揮動的拳頭的影子和擊打聲都變得不真切,
樓下不知誰家開車回來,急剎車輪胎與地面劇烈磨擦,發出吱嘎吱嘎刺耳的聲音,尖銳的聲音刺得陸越陵激淩了一下,拳頭高舉着沒有再落下。
“小兔崽子你等着。”蘇春江爬起來,罵罵咧咧,跌跌撞撞往外奔。
涼拖鞋在地面拖動發出零亂的聲響。
蘇春江想走得更為有氣勢些,然後背後的少年讓他感覺到膽寒寒,那個唇邊還只有一圈柔軟的胡須樣子的男孩,跟那些曾試圖阻止他打蘇靖遠又放棄了的鄰居不一樣。
走廊的聲控燈應聲亮了,暗淡的桔色光芒照進屋裏,陸越陵滿臉鮮血,蘇靖遠撲過去捂住他冒血的額頭,淚水無聲地一滴一滴往下掉。
從六歲他媽離家出走開始,九年來,他生活在噩夢裏,沒有朋友,得不到關愛,每天浸在苦水裏,在暴力的陰影下怯懦地生活,他不敢反抗,幻想着有人幫助他,把他從深淵中拉出來,讓他得以離開噩夢。
年複年月複月,鄰居的無情将他的渴盼希翼一點一點沖走,同齡孩子的跳脫跟他無關,他像一具枯屍毫無生氣地活着。
突然間,他渴盼的那個人來了,是跟他一樣只有十五歲的少年,他用稚拙的尚不結實的身軀保護他,無所畏懼。
“哭什麽,男子漢流血不流淚。”陸越陵笑了笑,周身散了架似的,額頭傷口陣陣抽搐,“把燈打開,拿止血藥水給我擦擦包紮一下。”
頭皮裂開了,擦藥水時帶起一簇頭發,陸越陵疼得嘶了一聲。
“溫柔點不行嗎?毛手毛腳的。”
蘇靖遠眼淚流得更兇了,牙齒狠命咬着嘴唇,咬出了血也不自覺。
“算了重就重,說你兩句還掉金豆豆呢。”陸越陵打趣,在蘇靖遠腰上掐了一把。
觸手一片滑膩,陸越陵愣了愣,這麽久才想起蘇靖遠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條大褲衩。
“這麽冷的天氣穿這麽少,你顯擺給誰看呢,快把衣服穿上。”口中說着,看到校服在一邊,急忙扯過來。
“別,弄髒了不好洗。”蘇靖遠小聲道,瑟索了一下,“我習慣了,不覺得冷。”
原來怕挨打時怕弄髒校服,進門就把衣服脫了。
風鑽進樓道,房門啪一聲關上,陸越陵抹了一把臉,濕濕熱熱的,也不知是淚水還是額頭流淌的鮮血。
除了校服,蘇靖遠其他幾件衣服都是別人送的,老舊的小區,大家日子都緊巴巴的,那幾件衣服都是洗得褪色了,破舊且不說,穿在蘇靖遠身上不是太小就是太大。
幫陸越陵包紮好額角傷口,蘇靖遠又幫他在身上的傷處擦藥水。
陸越陵和同學打過架,打籃球時争搶兇猛時,一個拐子肘,一個絆腳也沒少挨過,可從沒傷得這麽重。
後腦勺的大包更是揉了許久還沒散。
蘇靖遠的淚水像擰開開頭的水龍頭沒停過。
“哭什麽,不疼,這是男人的勳章。”陸越陵想起不知從哪本閑書上看到的話,得意地挺了挺胸膛,“轉過去,我給你擦藥水。”
挨打太多,後背手又伸不到,蘇靖遠自己找了一塊木頭削成長條,做了個撓手,末端纏了棉紗做成的小滾筒,平時自己沾了藥水擦背。
陸越陵不讓他自己擦。
他的一只手按住蘇靖遠肩膀,一只手撫着他後背的傷,他們離得很近,他說話時熱熱的吐息噴在蘇靖遠後頸上,蘇靖遠微微一愣,頸部像通了電流似忽然一陣麻癢。
蘇靖遠側頭往後看。
只有二十五瓦的燈泡有些暗,陸越陵的側臉在暗淡的桔色燈光下有些剛硬,緊抿的嘴唇削薄尖銳,看起來無情冷血,可他分明很有人情味,他意志堅定,熱情正直,果敢不服輸。
在他面前,自己那麽軟弱無能,纖細敏感,他會不會看不起自己?
蘇靖遠看着他,慢慢低垂下頭。
“怎麽啦?我手勁大了,很疼?”陸越陵問,給蘇靖遠擦藥水的手頓住。
“不是。”蘇靖遠搖頭,抓着大腿,小聲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
以前是覺得他沒用,被同學欺負不敢回手,娘們兮兮。
看到他的生活環境,不這麽想了。
才六歲的就沒有母親的孩子,一直被暴力打罵,積威之下,哪裏還敢反抗。
久而,逆來順受,同齡同學的挑釁也不敢反抗了。
他能夠堅持刻苦學習,成績那麽好,好多人,包括自己都比不上他。
陸越陵周身熱血沸騰,十五歲的少年在這一個黃昏的幾個小時裏,以非常詭異的狀态成熟起來——理智而冷靜,沒了中二少年的青澀和莽撞。
“你很棒。”他說,扳過蘇靖遠,攬着他的肩膀抱住,用自己尚有些單薄的胸膛傳遞給他溫暖。
蘇靖遠在他懷裏瑟瑟發抖。
他的肩膀不停抽搐,喉嚨裏悶悶的嗚咽,他竭力控制着不肯哭出聲來。
從來沒人誇過他。
盡管他成績很好,可他糟糕的人際關系,連老師都不想和他多說話。
這一刻的他,難得遇到一個喜歡他的人,就像一只被經常抛棄的幼獸,明明很驚惶,卻努力想要表現出自己的堅強和成熟讨好身邊的人。
chapter3
陸越陵夜裏十點才回到自己家。
陸越陵的爸爸陸達庚是機關幹部,媽媽溫雅麗是大學教授,陸家住在本市一個管理極好的花園式小區裏。
路燈下小區的噴泉如煙如霧,各種顏色的花朵點綴在修葺得整整齊齊的草叢中,十步開外就有一盞路燈,一棟棟別墅房之間的間距很大,視野空曠舒适。
獨門獨門,進院門是入戶花園,兩百四十平方的兩層複式別墅分割了四室二廳三衛一廚,樓下客廳的面積就頂上蘇靖遠家的全部面積,客廳天花板上垂下來一盞充滿西歐風情的水晶吊燈,整個屋子亮如白晝,茶幾上水晶瓶裏的大麗花在燈光下風姿綽約,妖嬈地綻放着風情。
陸家和蘇家,截然不同兩個世界。
液晶電視裏面正在播放連續劇,女主角撕心裂肺哭着,溫雅麗拿紙巾堵着鼻子跟着哭,回頭看到兒子,腿一軟,差點暈了過去,片刻後,尖聲叫喊:“老陸,快,送兒子上醫院。”
陸達庚從書房探出頭,看了兒子一眼後,慌慌張張沖進卧室,眨眼工夫出來了,襯衣褲子外套都換上了,只是扣子扣錯了,外套穿反了。
“怎麽弄成這樣的?也不打電話讓我們去接你然後趕緊上醫院。”他叨念着,拉開門,朝陸越陵招手,“快走啊,爸送你上醫院。”
“不要緊,擦過止血藥水包紮好了。”陸越陵說。
“那塊布髒兮兮的,哪裏撕的舊衣服吧,說不定帶着病菌,這樣算什麽包紮。”溫雅麗顫着嗓子,走近前拉開陸越陵衣服,“別的地方有沒有受傷……”
話說了一半卡在喉間,嘶聲哭了起來:“誰打的,告訴媽,媽找他拼命去。”
“不認識,路上碰到的小混混,要我交錢就打起來了。”陸越陵聳聳肩。
“以後我接送你上學吧。”陸達庚想了想說。
“我都多大了還接送。”陸越陵不想和父母倔嘴,率先走了出去,“走吧,上醫院。”
他們居住市中心,晚上十點多,經過的馬路依然熱鬧熙攘,陸越陵看着車窗處,看着街道的繁華,耳邊聽着父母心痛的叨念,想起蘇靖遠身上的新傷舊傷,轉身問道:“爸,你會打我嗎?”
“你是我兒子,我怎麽舍得打你?”陸達庚莫名其妙。
“被打糊塗了,可別有什麽後遺症。”溫雅麗摸兒子臉頰,往後一滑,摸到後腦勺尚未消褪的大包,尖聲叫起來,“腦袋也有傷,老陸,一會得照CT,不知道會不會腦震蕩。”
又看陸越陵,疊聲問:“有沒有頭暈?有沒有想嘔吐的感覺?”
暈不暈陸越陵不知道,他開小差了,他想,明天得問一下蘇靖遠,蘇春江到底是不是蘇靖遠的親生父親。
親生的父母親對兒子,應該是跟他爸媽對他這麽個樣的吧。
陸越陵這一晚被父母強制住院。
他自己從沒挨打過不懂,蘇靖遠被挨打慣了沒意識到嚴重性。
額頭的傷縫了三針,腦部拍CT後得出輕微腦震蕩的結論,身上的傷也挺重的,胃部被打得輕微出血了。
醫生說,很難想像他這麽個半大的孩子居然能挺住。
陸達庚和溫雅麗心疼得叨念個不停,非要揪出打陸越陵的那個人送派出所。
陸越陵說了好幾次別人比他傷得還重,好不容易才壓下父母的怒氣。
蘇春江這晚沒回家,他經常這樣,喝醉了打蘇靖遠,然後又出去,不知上哪鬼混,蘇靖遠暫時得了清靜。
跟陸越陵坐同桌後,怕陸越陵嫌棄自己身上的怪味,蘇靖遠每天晚上都洗校服,這天晚上洗得遲了,怕第二天幹不了,拿着葵扇不停扇風,人工吹幹。
他家沒有電風扇,沒有電吹風,更加不會有洗衣機脫水機烘幹機。
蘇靖遠帶着滿心喜悅去上學。
直到上課鈴響,陸越陵的座位都是空的。
老師課堂上講了什麽他一個字沒聽進去。
高海洋也在頻頻回頭瞪他。
蘇靖遠以往一直低着頭,從不敢和哪個同學對視。
這一節課,同學驚奇地發現,蘇靖遠和高海洋兩人“眉來眼去”,恨不能把目光粘對方身上。
下課鈴響後,蘇靖遠迫不及待朝高海洋的座位走去。
“你知道陸越陵為什麽沒來上課嗎?”
他在教室裏幾乎就是啞巴,被欺負狠了也只是埋頭低聲嗚咽,這一開口,全班同學都愣了愣。
低沉清透的嗓音,微帶變聲期的沙啞,卻不影響美感,像蒙着一層薄霧,因為不甚分明,所以格外誘人,好聽得一塌糊塗。
高海洋的同桌女生程雯捂住胸口,低聲叫道:“天啊!真糟蹋。”
這麽好聽的聲音,為什麽由怪味雞口中傳出來,衆人表示同感。
高海洋本來緊繃着的臉倏地放松,唇畔挑起輕蔑而鄙夷的笑容。
“陸越陵也是你能問的嗎?怪味雞,不自量力。”
“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一個同學怪笑。
這比喻雖然性別不對,可是似乎很貼切,很快得到其他人的響應,衆人一起哄堂大笑。
高海洋大樂,拿起鐵皮筆盒,像彈吉他一樣锉锵锉锵彈起來,一邊唱:“有一只癞蛤-蟆,想呀想吃天鵝肉呀想呀麽想呀……”
“高海洋你太有才了……”笑聲更響了,有人拍着桌子合唱,很快地,就成了全班蘇靖遠之外所有人的男女聲合唱。
蘇靖遠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洩了。
回到座位上,到臉深埋進胸膛,敏感脆弱且膽怯,拼盡全力想把自己化身隐形人。
蘇春江也許是被陸越陵打怕了,也許是去哪裏鬼混了,連着好幾天沒有回家。
以往,他沒有回家的時間就是蘇靖遠的天堂,簡單平靜,這幾天,他的心卻一直被什麽東西撕扯着,沒有任何知覺,蘇春江有沒有回來會不會打他,他不在意了,他每天早早到學校,最遲一個離開,只是想能碰到陸越陵。
他的明目張膽引起了同學,特別是高海洋的強烈不滿。
血氣方剛的男孩子捉弄起來人越來越狠,花招也不再停留在捉毛毛蟲劃課本封皮等小兒科上,有一天,課間蘇靖遠去廁所時,他的椅子被人用橡皮和膠帶固定了一個圓規豎着。
少年的心殘忍得理直氣壯,無所顧忌。
衆人樂呵呵笑着,等着看蘇靖遠被爆-菊。
爆-菊,這個詞不知誰先說出來的,立即得到大家的喜愛。
蘇靖遠回來時看到那個圓規了,他低着頭,緊盯着那個圓規很久。
衆人為圖謀失敗忿忿不平。
在他們一口氣嘆了一半時,蘇靖遠沉默着,沒有拿開圓規,直直地坐了下去。
瞬間,他的眉頭痛苦地皺起來,長板凳底下,細細的血珠一點一點滴下。
“他瘋了不成?”程雯驚叫。
衆人一齊眼直了。
火苗燒得很旺,點的卻是一堆濕柴,湊了過去,不止沒點燃,還很快自身也熄滅了。
蘇靖遠望着隔了兩張書桌的高海洋,輕聲問:“陸越陵怎麽還不來上學?”
他明明看到那個圓規卻坐了下去,就是為了問陸越陵的消息!
高海洋覺得憤怒,他拿起一個圓規,如法泡制,而後,重重地坐了下去。
我就是跟你一樣受傷也不會告訴你。
“啊!”尖叫聲直沖雲宵,整棟教學樓都震顫了一下。
陳思容急匆匆奔了來,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氣得大發雷霆,罵高海洋:“陸越陵請病假了有什麽不能說的?”
又罵蘇靖遠:“你就不能來問我嗎?我是班主任老師,還有比我更清楚的嗎?告訴你,陸越陵跟社會上的混蛋打架,重傷住院,學校給他記了一個大過,就這麽回事。”
重傷住院!
原來那晚他傷得很重,自己太大意了。
陸越陵是見義勇為,學校不能記他大過。
“老師,不是這樣的……”
“閉嘴,馬上給我躺下。”陳思容厲聲喝,打電話喊救護車。
蘇靖遠和高海洋一起被擡上救護車送進醫院。
蘇靖遠只是皮外傷,鉛筆紮的是屁股邊沿,擦擦消毒水,止了血,包紮一下就行。
高海洋真真切切被爆-菊了,圓規頭的細尖還斷在□□裏面,動手術才能取出來。
班級裏發生如此惡劣的事件,陳思容頭暈眼花,蘇靖遠從診療室出來,纏着她問陸越陵的情況時,陳思容沒好氣地說:“這棟樓的十樓36號病房。”
也許還是把陸越陵跟蘇靖遠調開的好。
他們同桌後,陸越陵就受傷了,而那天,他是去蘇靖遠家送作業本的,也不知跟蘇靖遠有沒有關系。
高海洋的受傷雖然咎由自取,可是,歸根結底,也和蘇靖遠脫不了幹系。
電梯遲遲沒有停下,蘇靖遠轉身朝步梯沖去。
擔心陸越陵的傷勢,也擔心,陸越陵和高海洋那麽要好,聽說高海洋因為和自己鬥氣受傷了,會不會不要自己這個朋友了。
站在病房門口,蘇靖遠的手在顫抖,就在他怯懦地打算轉身離開時,房門從裏面拉開了。
“我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下,可是半天卻沒聽到敲門聲。”陸越陵咧着嘴笑。
蘇靖遠第一次看到他穿校服以外的衣服,天藍色T恤,外面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