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到家之後, 文家祺和朱薇瓊度過了一個十分柔情的夜晚,近段時間以來他們之間鮮少有這樣的氣氛,倆人都很投入, 文家祺甚至因此相信他對朱薇瓊的欣賞,以及懷抱着理性的愛意, 始終都在。
他決心要讓自己的生活恢複正常。
但在想到這個句話之後, 文家祺又為此感到不堪, 因為令他失去“正常生活”的原因實在是駭人,難以啓齒,他不打算和任何人說, 就連內心裏的回音都是斷斷續續, 只言片語。
第二天早上醒來後,文家祺久違地感到了平靜,他親了親身旁的朱薇瓊, 她靠在他的手臂上,睡得正香, 他下了床, 洗漱完畢,換好衣服, 開車去了公司。他在腦子裏演練着假如碰到魯順心,他将如何反應, 他會對她視而不見,但不是帶着怨氣的那種, 應該就像過去那樣啊,就像他第一次見她那樣, 将她當作一個距離遙遠, 永不會相交的陌生人, 那時他是怎麽對她的呢?他仔細回想着,但她的臉出現他在她腦海裏太多次,過去和現在的模樣都有,密集到他混淆意義,找不到分析的目标。
直到他見到此時此刻的她,他才能豁然開朗。
文家祺看到魯順心走進了電梯,轉身時好像看見了他,但是她的臉上毫無波動,這又叫他不敢确定了,他便不敢再走過去,他不會承認她身上有令他害怕的東西,他寧願相信自己已經受不了和她在同一個空間內呼吸,他毫不動搖,站在原地看着電梯門徐徐關上,他阻止了自己妄圖從縫隙裏尋找她的眼睛,他轉開目光,盯着緩緩躍升的數字,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走向勝利,但這總是個好的開始,他松開緊握的手掌,放松臉上的肌肉,感覺自己好了些。
電梯很快就下來了,文家祺走進去,在按下樓層後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事,這些事串聯起來忽然叫他感到寒冷,差點發抖。為什麽每次都是這樣?他憤怒地仰起頭望着電梯頂,冰冷的金屬鏡面上映出他整個人,略微有些變形,像是有一層波紋在他周身蕩漾着,他審慎地看着這幅畫面,想找一點暗示。
誰會這樣戲弄他呢?在他想見到魯順心時,他偏偏無法和她偶遇,在他決心遠離她時,她又開始出現在他眼前。他突然恐慌,下一次她還會出現在哪裏呢?公司的門口?他進辦公室時必經的那個轉角?停車場裏他發動車子時因為輪胎震顫下車查看,然後見到她仰面躺在地上?
文家祺虛弱地想象着,走出電梯時悲慘又恐懼朝公司門口張望,她沒有出現。
然後一路上,在她可能出現的地點,他都是如此,駐足,回望,如同恐怖片裏令人憤怒的主角,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想撞鬼還是想逃跑。
魯順心此時正安安穩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什麽都不知道。
昨天被文家祺丢在半路上之後她只能打了個車去醫院,回家的時候葛俊彬已經在洗完澡躺在了床上,他們沒有說話,他說要去看魯軍。
“星期六或者星期天。”
“他後天做手術。”
“那你去醫院陪他嗎?”
魯順心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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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俊彬沒再說什麽。
魯順心望着他,想到今天因為他的一個電話導致的結果,她想,要是她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葛俊彬,他會是什麽反應呢?他會生氣嗎?
“你怎麽什麽都不問。”她抱怨着,試探着,好奇着。
“問什麽。”
“問什麽?”魯順心看看他的臉,又轉頭去看鞋架上的鞋。
葛俊彬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臉上忽然顯出一絲尴尬,但他依然不解釋,只把頭一低,看着手機。
“我爸問起了你,他問你是不是還在給人洗腳。”
葛俊彬擡起頭看她:“你怎麽說的。”
魯順心觀察着他的臉色,答道:“我說是。”
葛俊彬臉上浮出怒氣,就像一塊白紙上忽然滴下一塊墨。
魯順心呆呆地看他。
“我換了工作。”
他的語氣像是這件事發生得很容易很正常,同時跟她毫無關系。
魯順心沒有再追問,她脫下身上所有衣服,赤腳走進了廁所。
她發現,即使如此葛俊彬也依然沒有看她一眼,他盯着手機,眼睛在發光。
葛俊彬的條件并不是特別好,他和她一樣,老家在農村,高中沒讀完就跑出來打工了,他父母都在,五十多歲了,他是家裏的最小的,也是他們家唯一的兒子,上頭有兩個姐姐,他的姐姐們都嫁了人,也沒有嫁給特別好的人,有一個嫁到了縣城,他們住在一起之後,他家裏似乎就認定他們是要結婚的,總是催促他們,他們也不太清楚是怎麽回事兒,但是就真的讨論起了結婚這件事。
但現在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談過這件事了,連這兩個字都不再說了。
過去曾基于這件事的幻想,不知道何時起在他們心中破滅了,順序是這樣的,葛俊彬先走到了一個她找不到的地方,她清楚那地方她找不到,所以也根本沒去找,只能随他去了,随他開心。
魯順心沒有分過手,即使有也是囫囵分的,就像一個土疙瘩被人踢了一腳,在地上滾了幾圈兒之後就散開了,葛俊彬估計也是如此,他們都是這樣的人,不然也不會在一起。
他們不清楚如何開始,也不知道怎樣結束,只等着有人來踢他們一腳。
朱薇瓊回完信息就嘆了口氣,葛俊彬回信息越來越快,也開始發一些表情包,這讓她有點疲于應對,她上課時都能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時不時在震動,頻率高到讓她分心,她忍不住去問朋友茶館的生意怎麽樣,朋友說好得很。
但葛俊彬卻很閑,他系上圍裙,頭發輸得很整齊,整個人看起來挺拔清爽,像是在兼職的大學生。
他端茶出去,碰到過年輕的女孩子問他要電話號碼,他沒有太受吓,很從容得應對了。
“那到底是給了還是沒給啊?”朱薇瓊盤問他。
他笑起來,回答說:“當然沒給。”
朱薇瓊說:“給也沒關系。”
葛俊彬就很怪異地看着她。
她笑着承認只是個玩笑。
“不許開這種玩笑。”他抱着她喃喃道。
“對不起。”朱薇瓊說。
“你不去醫院看看順心的爸爸嗎?”她又問,像是故意的。
葛俊彬不願意聽她提起魯順心,他自己現在也從來不在她面前說,就好像沒有魯順心這個人似的。
其實朱薇瓊也并不樂意提起魯順心,她把她看作一個虛拟的人物,一個平平扁扁的壓在紙上的名字。
她的态度是,她絕非是故意要傷害她,她也不認為自己能傷害她,但如果她确實傷害了她,她也願意彌補。
“我說了周末去。”葛俊彬答道。
朱薇瓊說:“買點禮物去,或者直接給錢。”
她拿起手機給葛俊彬轉了五千塊錢過去。
葛俊彬嘆息着,兩眼望着她,帶着篤定和安心,像是等着她說些什麽。
朱薇瓊摸摸他的頭道:“明天我們出去約會,白天你要好好上班。”她委婉地提醒了他一句。
葛俊彬沒有聽出來,他只在乎前半句。
他說:“我愛你。”
這三個字他說得越來越輕車熟路,絲毫不扭捏了,但有時還是找不對時機——在看到朱薇瓊的臉色後,他才知道。
她看上去一點兒都不感動,也不像一開始那樣驚喜,她只是微微一笑,大度地原諒了他這次失誤。
他惴惴地攬住她,希求她能立刻開心起來。
葛俊彬不知道,不合時宜的我愛你,聽起來其實很像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