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魯軍住在鎮上的醫院裏, 魯順心當時也是在這個醫院生的,現在來鎮醫院看病的人不多,有點兒條件的都到市裏去了, 市裏醫院條件更好。
醫院外頭有不少賣炒飯的攤子,沿着大門口的花壇排開, 魯順心出來後就直接奔最後攤位去, 這個攤位在這一溜兒裏頭看着最幹淨, 每到下午五六點左右,那攤子後頭就有個小女孩兒,小女孩兒坐在塑料凳子上, 作業本放在膝蓋上, 勾着腦袋在那兒認認真真地寫,攤主是個女人,熱情話多, 愛和人聊天,颠鍋時嘴都不停, 魯順心心情不好, 一般不怎麽搭理,只偶爾應兩聲。
女人說自己的老公就住在這醫院裏頭。
“住了一年了, 好的時候能起來走一走,不好的時候眼皮都翻不起來, 家裏的地全荒了,到處跑個遍, 最後實在是折騰不起了,就又回來了, 他住院, 我就在醫院外頭賣盒飯, 又能賺錢又能照顧她,晚上就在病房裏擺個行軍床睡覺,這裏的醫生護士都挺好,沒人趕我們。”女人還告訴了她去哪裏買便宜的二手行軍床,“不髒的,都只睡過幾回。”醫院附近有不少雜貨店,什麽都有得賣,女人提醒她哪家去不得,“那老板心黑得很,一瓶水都比別人貴幾塊錢,發這種財也不怕折壽。”
在女人這裏買了飯之後,魯順心還要去醫院對面的店裏買魯軍吃的東西,他現在不能吃太油膩,口味太重的東西,粥倒是正好,但也不能光喝白粥,她就給他買皮蛋瘦肉粥,或是雞絲香菇粥,再買個饅頭,隔兩天還會給他提一份瓦罐兒湯。
買完粥魯順心就一手拎一個塑料袋往回走,走到醫院門口,發現不知道從哪兒來了輛車堵着,又高又大,烏漆嘛黑,她也沒太在意,剛到病房門口,就看見魯軍的時候病床前站了一個人,她一眼就認出來媽背影是誰了。
她猶猶豫豫地走過去,那人聽到腳步聲回過頭。
“文總……”魯順心怯怯地叫他。
文家祺死死地盯着她。
她沒什麽變化,她什麽都不知道。
“你還好嗎。”
魯順心沒有想到文家祺第一句話是這個,她愣了一下,看着他含着怒氣的臉點了點頭。
文家祺看她一眼,這才轉過頭去。
他對魯軍笑道:“那您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告訴我,我明天再來看您。”
魯軍尴尬地“噢”了一聲,連忙道謝,看看文家祺,又看向魯順心,他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兒,這男人來看他,說是順心的朋友,看他怎麽看也不像。
魯順心放下袋子送文家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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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那輛車果然是他開來的,魯順心等他上車,他卻先把副駕駛的車門拉開了,然後看着她。
魯順心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想上去,她眼神向下一撇,盯着輪胎看。
文家祺先是冷着臉跟她較了會兒勁,又“砰”一聲把車門關了。
他瞪着她說:“你總得帶我去吃個飯吧!”
魯順心總算願意看他了。
“你要吃什麽?”她環顧四周,文家祺只盯着她看,她不太自在,只好看着着別處問他,“這裏你吃嗎?”
“這裏?”文家祺掃過去這一排街邊小攤皺起眉。
“那邊最後一家的臘腸炒飯還不錯,我天天吃。”魯順心說,根本不理會他的臉色。
文家祺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
三天後淩曉靈又遞上請假單,他當時就很惱火,找淩曉靈問是怎麽回事,淩曉靈說魯順心打電話來說還要在醫院待幾天,“她爸爸要人照顧。”
他發了脾氣,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只是聽到淩曉靈說魯順心給她打了電話時候就一股無名火,過後也越想越難受,她會找不到他的號碼嗎?她為什麽不自己來跟他請假?她把他放在眼裏沒有?她還有多久才會回來?她還會回來嗎?他猜來猜去,他忍不住去想象她此刻在醫院的畫面,卻發現自己想不出來,他好奇得要命,更加惴惴不安,今天一早來了公司,右眼皮突然狂跳不止。人家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第一個想到她,她就是他的“災”了。
文家祺突然洩了氣,看着她說:“我開了七個小時的車過來,你就不能讓我好好吃頓飯嗎?”
魯順心小心又困惑地看他。
文家祺安靜了會兒又說:“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來。”
魯順心搖搖頭。
文家祺臉色發僵,卻又突然笑起來。
他說:“我也不知道”
魯順心沒有說話,文家祺的神色叫她感覺很奇特,也很陌生,她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你還好嗎?”文家祺問。
他在病房裏他也問了這句話,魯順心沒回答,當時她只覺得他咄咄逼人,是來興師問罪的,現在他……和剛才不一樣了,
“還好。”她答,只覺得對面的人哪裏都不對勁兒,他是怎麽了?她頻頻看他。
“我明天走。”文家祺說。
“哦,好……”
他宣布:“你還有一天假。”
魯順心不敢反駁。
文家祺這下終于扭頭就走,卻不是上車。
他朝旁邊的小攤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氣沖沖地問她:“你剛才說的是哪家?你來給我帶路!”
魯順心只得跟上。
文家祺看着女人攤位上鐵鍋,鍋裏一汪油亮,鍋沿上更是挂了一圈叫人不敢細分辨的渣滓,他擰着眉毛問魯順心:“這鍋是不是從來不洗?”魯順心還沒回答,女人就搶答,語氣很氣憤:“怎麽可能!”她白了文家祺一眼,氣得不想說話,拿起一個裝了飯的紙碗倒進鍋裏,文家祺注意到她的大拇指插進了飯裏,他抱着胳膊往後退了退。
“是洗的,我見過。”魯順心說話,她替女人作證,但文家祺已經不信了。
等女人把臘腸從紅色塑料袋裏掏出來,再把泡在發黃的水裏的野山椒扔到鍋裏,他簡直想立刻逃跑,或者把她的鍋連同鍋裏的東西一起扔掉。
“她在做什麽?”他語氣驚慌,嘴裏已經開始發麻。
魯順心卻在吞口水:“野山椒臘腸炒飯啊,很好吃的。”
“辣嗎?”
“不辣。”
文家祺狐疑地看着問道:“你是不是很能吃辣?”
魯順心随口說:“一般吧。”
“炒好了。”女人兩鍋鏟把飯鏟進剛才那個紙碗裏,套上塑料袋遞過來,文家祺不情不願地接過去,付了錢。
五塊錢一碗的飯,他還從來沒吃過。
他提着飯像提着地雷,沒好氣地問魯順心:“去哪兒吃?”這路邊攤連個座位都沒有!
炒飯的女人又搶答:“去醫院後面那個亭子裏吃,那裏還挺涼快。”
文家祺道:“那就去那兒吧。”
女人又翻了個白眼,後悔自己忍不住要搭話。
亭子裏沒人,擺了一個石桌,兩個石凳,文家祺放下碗,遲遲不想打開塑料袋,魯順心很安靜地坐在一邊。
他看看她,突然命令道:“你幫我打開。”
魯順心照做了,她溫順地伸出手,剛摸到袋子上的結,文家祺就握住了她的手。
魯順心吓得掙了一下。
“你怕我嗎?”文家祺問她,他感到很奇怪,“到現在,你還認為我是個壞人?”
“我為什麽來這裏你真的不知道嗎?”
“不知道。”魯順心立刻說。
“你答得太快了。”文家祺松開了她的手,他疑慮重重地看着她,“明天我就走,你跟我一起走,你爸也轉過去,我會給他請護工,你要回公司繼續上班。”
“謝……”
“不用道謝,聽我說完。”文家祺不耐煩地打斷她的道謝。
魯順心臉色平靜,手卻在用力地摳着石凳。
“那天晚上的事你還記得吧,”文家祺很冷靜,他停頓了一下,“那是個意外,沒有任何意義。”
魯順心不作聲。
“說話!”文家祺手在桌子上敲了下。
魯順心這才輕輕“嗯”了聲。
“其實你心裏應該知道是怎麽回事,我知道你不是剛出校門,二十多歲單純天真的女大學生,呵,你那麽聰明,應該……應該了解一個男人心裏在想什麽,比如說,在我對你說這番話時。”文家祺倉惶又慎重地看着她,之希望她沒有發現他有多心虛,多不安。
魯順心沒有說話,她如他所願什麽沒有發現,她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像在認真思考着他的話。
魯順心想到了她醫院第一天,醫生問她準備怎麽辦,要不要轉院,她說不轉,她爸爸當時就在床上睡着,她知道他是裝的,醫生走了之後,她躲到廁所裏哭了,她很久沒這麽哭過了,她大部分時候都能忍住眼淚。
小時候別人問她媽媽去哪兒了她要哭,老師批評她不買新校服她也要哭,長大後,她知道了人也分三六九等,工作也分高級低級後就不再哭了。她有時候會想,她現在成了這樣的人,過這樣的日子,是不是因為她當初沒好好讀書?是不是因為她不如別人努力?
她太蠢了,從來沒有預料過将來,也沒有想象過長大成人後會過那種翻天覆地,與以往全無聯系的生活,她想象不出來,老師曾她的腦子裏是一片枯草。
她只在小學時寫過一篇題目為“我的理想”的作文,她當時為了讨好老師寫了長大後要當一名老師,交上去後卻只得到了一個良,她也為這個哭了一場。
其實她也想過那種不需要讨好人,暢暢快快,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生活,她想過那種不用時時寬慰自己,麻木自己的生活。她想過她注定過不上的那種生活,她知道那是妄想。
但現在,這個妄想似乎要成真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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