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申請調用海參崴監控的手續掌握在廢墟管理局的手裏,楚恪和威爾對此什麽都幹不了,只能在等待的同時另尋線索。
“趙艾可的人際關系與我之前的預想有一些出入,”威爾說,“她與阿娜塔西亞的關系似乎比與樸成一的關系更緊密。她們不止是朋友。”
楚恪揚起眉毛:“你有想法?”
威爾微一點頭:“樸成一沒有給出更多的證據,是因為他不願意承擔責任,或許也是因為——他确實不知道。他不是趙艾可的男友,對她的近況幾乎一無所知。但阿娜塔西亞呢?”
“她已經死了。”楚恪說。
“她的确是去世了,但她應該有過一些朋友。”威爾說,“趙艾可的報道裏提到過她認識一群廢墟流浪者,他們有時一起行動。那群人裏大概率有SYM-1型賽博格。他們會不會知道些什麽?”
楚恪微笑起來:“你說得很對。”
楚恪這胸有成竹的樣子讓威爾微微一怔。他忽然反應過來,打量着楚恪的衣着。在廢墟管理局時楚恪還穿在身上的探員制服外套已經在上車的時候脫下來了。現在,楚恪穿着一條黑色的牛仔褲,灰綠色的防風大衣下是一件棕色的格紋毛衣。這些衣物搭配在一起不怎麽體面,并且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損,就像是從廢墟裏撿來似的。
“您早就準備好了。”威爾意識到,“您從一開始就打算去廢墟。”
“不然我們為什麽來海參崴?”楚恪笑道。
威爾頗為意外:“您那時候就知道了阿娜塔西亞與趙艾可的關系了嗎?”
楚恪聳聳肩:“我不知道。趙艾可家的監控錄像又沒錄到她倆做愛的場面。我只是覺得,就算不是,阿娜塔西亞也是個重要人物。”
他推門下車,望向前方的港口廢墟:“行啦,我去準備準備。”
廢墟不是說去就能去的,至少對于自然人而言是如此。為了防止呼吸進放射性塵埃造成的內照射,進入廢墟的自然人得佩戴封閉的呼吸設備。
楚恪在廢墟管理局樓下的勞保商店買了一套。面罩連接着呼吸瓶和過濾器,楚恪自己難以獨自穿戴,威爾于是接手了這項工作。他站在楚恪背後,替他整理送氣用的軟管。威爾的動作非常慢,楚恪正想開口催促,又記起了威爾說捏彎門把手和撕壞工作服的事。受限于硬件,SYM-1型的操作精度永遠達不到自然人的平均水準。威爾是在盡他所能地小心。
楚恪嘆了口氣:“沒必要這樣,你不會勒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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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仍然會憂心。”威爾說。
他整理好送氣管,繞到楚恪身側。楚恪揚起脖頸,方便威爾在他頸側固定呼吸閥。威爾的手指接觸到他的頸上皮膚,激起一陣輕微的戰栗。
“我知道您強大堅韌,無所畏懼。”威爾輕聲道,“我珍惜您的信任,不願因為我的疏忽而令您受傷。”
“這不是信任,只是例行公事。”楚恪嘀咕道。他說話時喉結微動,抵在威爾的手掌外緣。他平時不是這麽敏感的人,但威爾的描述讓他情不自禁地開始注意細節。怪怪的。
“你的說法讓我感覺我像個玻璃小人。”楚恪說。
“您不是,”威爾說,“但您同樣不是鋼鐵之軀。”
他把面罩戴上楚恪的臉,調整着系帶。楚恪閉上眼,任由他動作。他懶洋洋地問道:“你在暗示我該去做賽博格移植手術?”
“并非如此。”威爾說,“我只是慶幸我是賽博格。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能有一些用處,為您提供一些便利。”
他雙手環過楚恪的腦袋,在他後腦系上環扣。SYM-1型賽博格比楚恪高一些,這動作原本頗有壓迫感,但威爾輕柔的動作蓋過了這一點。楚恪閉着眼,感覺威爾靠了過來,那具賽博格的身體有溫度,但沒有任何氣味。啪嗒一聲,面罩被環扣固定住,然後威爾放開了他。
“好了。”威爾說。
楚恪張開眼,隔着透明面罩與威爾對視。他呼出的水蒸氣很快液化在面罩內側,又被循環系統抽走。視野比平時模糊一些,笨重的呼吸設備壓得他肩膀疼,但沒什麽可抱怨的。未必不是件好事,楚恪想。至少現在,那種怪異的感覺沒有了,近距離接觸威爾時那些奇妙的氣氛統統壓在了這副沉重的氣瓶下。楚恪動了動胳臂,轉身面向港口廢墟的警戒線。
“走吧。”楚恪說。
廢墟裏的建築各有特色。有些是直觀地不可居住:建築的殘骸,被削除了一角或者完全坍塌,玻璃完全破碎,只剩下眼窩似的空洞,牆壁上滿是硝煙的痕跡和坑坑窪窪的彈痕;另一些則截然不同。它們看起來跟新城裏任何一幢建築都很相似,結構完整,牆壁牢固。除了一靠近就瘋狂鳴響的蓋革計數器外,沒有任何跡象能看出來它不歡迎人類的入駐。
金角灣大橋連通海灣兩側,按照趙艾可報道裏的描寫,阿娜塔西亞就住在海灣西側像衣鈎似的延伸出去的半島上。
他們經過那架從中坍塌的大橋,繼續向半島前進。一路走來,威爾認出了一座火車站和一處音樂廳的殘骸。這裏也曾經繁華過,他想。但這不是阿娜塔西亞選擇廢墟的理由。她出生在三十多年前,同樣是地下的一代,沒有地上的家鄉。阿娜塔西亞并不是出于鄉愁選擇廢墟。
忽然之間,遠處一間低矮民房邊的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吸引了威爾的視線。他低聲道:“那裏有人。”
“廢墟清理員?”楚恪戴着呼吸面罩,他的話語在那些塑料管之間振動,聲音厚重而低沉。
“不,”威爾說,他的光學傳感器比自然人的眼睛更為靈敏,“那件黃馬甲很像,但不是。他沒有戴呼吸設備,也不是SYM-1型賽博格。”
“去看看。”楚恪說。
威爾微一颔首,向那個方向大步追了過去。
直到威爾追進那間民房,也沒有再看見那道明黃色的身影。他不甘心地将那間空蕩蕩的房子搜了一遍,沒有找到任何活物。楚恪跟上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威爾單手吊在房梁上翻找頂櫃的場面。
“……你在幹什麽?”楚恪仰頭看着半空中的威爾。
“那個穿黃馬甲的人,”威爾說,“我沒看見他出去,應該還在房子裏。”
楚恪笑出了聲。威爾茫然地看着他在房子裏來來回回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客廳。他跳下地面跟過去,見楚恪向房門側面的地磚揚了揚下巴:“在那裏找一找。”
威爾仔細觀察着楚恪所指的範圍:“您為什麽這麽說?地面似乎沒有痕跡。”
“如果住在這兒的是我,就會把地窖設置在那裏。”楚恪回答。
“您知道太高明的偵探容易被當成犯罪者自述吧。”威爾調侃道。
“只是一點房屋結構的經驗之談。”楚恪說。他的聲音帶着轟隆隆的笑意。
威爾在地磚上反複摸索着,終于找到了那處不顯眼的縫隙。他扣住地磚邊緣,把整個入口掀開,露出了其下黑暗的地窖。
地窖入口頗為狹小,楚恪沒法兒背着他的呼吸設備下去,只能留在地面上觀察戒備,威爾則獨自抓住懸梯跳了下去。地窖裏沒有光源,小心起見,威爾打開了熱成像配件掃視着四周。沒有人。于是他按亮了頭燈。
“有一條路。”威爾說,他有些疑惑,“是地道。為什麽會在這裏?我記得海參崴沒有單獨的地下城,海參崴人在地下時期也住在十五區的防空洞裏,直到回地面才分開的。”
“海參崴有地下城,只是當時主出入口的輻射太高了,不能安全使用,最後全城轉移到了十五區。”楚恪說,他不關心地下城,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地道裏有信號嗎?小心行動,不要脫離聯絡範圍。”
“放心。”威爾說。他再度檢查了信號,往地道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