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他背上警告地撓過。他笑一起,誇張地跳下床,“晚了晚了晚了……”一邊念叨一邊慢悠悠穿褲子。
狄雙羽冷眼旁觀,“精分啊?”
關允不恥下問,“什麽叫精分?”
她無暇為他做科普,迅速下床洗漱穿衣。
他有趣地欣賞她匆促慌亂的動作,“對了,我出差的事別和老容提起。”看她費解的眼神,索性直白地說明,“私活兒。”
狄雙羽奇怪的是,為什麽他要特意囑咐這句話?她和容昱就算有工作以外交集,也沒到無話不談的程度,更不會提起他。沒空細問,只催他一句,“下樓暖車去。”
“你不是九點半上班嗎,這麽着急出門幹嘛?”
“不用送你嗎?難道你自己開去?”機場能停車過夜嗎?
“我打車,送我你就來不及上班了。”
狄雙羽不甚樂觀地阻止他,“你最好不要打車,這個點兒機場高速肯定堵死。”
他也才意識到這個問題,“都怨你。”笑着瞪過去,伴着假嗔薄怒,倒像是媚眼。
狄雙羽偷笑,“關總,和我坐地鐵吧。兩站地到終點倒機場快軌。”
關允從沒坐過地鐵去機場,感覺不大靠譜,“它是幾分鐘來一趟?”
狄雙羽也不常坐,說不出準确時間,含糊答道:“五六分鐘。”
開車到地鐵站停車場,帶他下來坐地鐵。兩人乘車方向相反,一邊一個分上不同電梯,轉個身在站臺兩側遙遙相對。
車來的時候狄雙羽攏起手對他喊:“到終點——!”
他點頭,比了個電話的手勢,臉上有盈盈的笑。
全部門同事都發現了,自打這次競标成功,狄雙羽變得格外有親和力,話多笑容多耐心也多了,整個人散發溫馴氣息,像母豹子轉型為家貓。有人向柏林打聽,莫非因為拿到了大老板關照的項目,升官發財了?
柏林也挺納悶,“按理說要升也是我升啊。”
狄雙羽不屑,“你個男人家,用什麽生?”
柏林氣得,“好好一個話題讓你給聊成年了。說真的,你最近這種表現,什麽情況?”
狄雙羽想了想,“我可以允許你稱呼這種表現為‘低調的幸福’。”
“低調毛啊,一臉春意的樣子。喜事将近了?”
“呵呵。”她系緊圍巾,拿了背包揮揮手,“周末愉快。”
背後聽他嘟囔,“還賣關子……”
她不是賣關子,但就是無法大方地告訴大家:對,我談戀愛了。
路上堵車,到幼兒園的時候大部分小朋友已被接走,也有像狄雙羽一樣遲到的家長,校門口一共站了六七個小朋友,老師比小朋友還多。一位老師蹲在小雲雲旁邊,似乎在聽她說話。在她們身後還有一個小女孩,背着書包很乖巧的站着,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哭鬧。看到狄雙羽的車子,這小女孩眼睛一亮,直奔着就跑過來,把幾個老師都吓了一跳。狄雙羽更是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那孩子只跑了兩步便停下,沖着車子高高擺手,整齊的頭簾随着動作輕晃,嘴巴一張一合。坐在車裏聽不見她的聲音,狄雙羽卻知道她叫的是“爸爸”。
即使沒在關允手機上看到關寶寶的照片,狄雙羽也能猜出這孩子的爹是誰,長得實在太像關允了。可也奇怪,關允像易小峥,這孩子卻不像。不像的原因大概是孫莉吧,狄雙羽酸酸地想,畢竟是她生的孩子。
狄雙羽将接送卡給老師看過,把小雲雲接上車,調頭準備離開。
倒車鏡裏的關寶寶仍站在原地。她還不到懂得尴尬的年紀,只是很費解地望着狄雙羽她們,明顯是認出了關允的車。
狄雙羽沒敢多耽擱,怕一會兒看到孫莉。同時又有些惡意,想看看孫莉發現陌生女人開關允的車子時,是什麽反應。會把她當成趙珂嗎?不會,孫莉見過趙珂。和自己丈夫在一起兩年,還差點逼死她的女人,怎麽也要見見的。不知道她有沒有和趙珂談判過,搞不好撓到一起去了。想到這二人掐架的場面,狄雙羽不可抑制地笑出聲來。
“小姨——!”連喚了幾聲都得不到回應,小雲雲終于忍不住伸手拍她肩膀。
狄雙羽驟然回神,緩緩降下車速,一看後排的小孩兒居然站了起來,“寶貝兒你快好好坐着,小姨開車技術本來就一般。”
“你還沒告訴我看什麽電影。”
“豚鼠特工隊啊,我沒告訴你嗎?看預告片挺有意思的……雲雲,小姨問你,剛在你和姚老師旁邊站那小孩兒,你認識嗎?”
小雲雲搖頭,“她不是我們班的。”
“你只認得自己班的小朋友啊?”
“才不是!別的班也有好多認識的。”
“她叫關蘇豫。”
“咦?”
“我們同事的女兒。”
“哦——沒聽這個名字啊。但是我以前見過她,有一回是演木偶劇,每個班都選5個小朋友,一開始有她,後來她總是哭,還不來排練,後來就換人了。還有上個月歌詠比賽她好像參加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麽。哦對,她是黃班的,因為黃班最後表演的,幾班就忘了。”
“歌詠比賽她第幾名啊?”
“肯定是沒拿上名次,因為前三名是我們班的曹家瑜、梁玮恒,還有劉骁銳。”
“哇你們班那麽厲害。”
“當然了,我們是明星班……”小孩子的情緒是那麽容易調動,剛還因狄雙羽遲到和走神而悶悶不樂,一提到她們班級,馬上就興高采烈起來。得意地向狄雙羽逐個介紹,誰誰拿過鋼琴比賽冠軍,誰誰參加過奧運會開幕式,誰誰會唱好多英文歌,她自己則是整個幼兒園裏芭蕾舞跳得最好的,在市級的舞蹈比賽裏也得了很多獎章獎狀……聽得狄雙羽直咂嘴,心說現在當小孩兒可太不容易了,沒個一技之長連幼兒園都混不出頭。
電影散場,狄雙羽買了塊提拉米蘇,算是對她提供情報的獎勵。孩子自己不知道原由,一邊吃一邊羅嗦,“你晚上還給我吃甜食,我媽知道肯定說你。”
狄雙羽斜瞥她,“放心,我不會告訴你媽。”自己怕被告狀麽,就把責任推給別人,這麽小就這麽狡猾。
她果然安心了,咧嘴嘻嘻一笑,低頭猛吃。
狄雙羽也怕她吃太多甜的鬧牙疼,搶着吃了幾口,看看時間差不多該去機場接那個出差的了。“走吧,小姨送你回家,明天還要早起跟米叔叔去爬山。”
“你不去嗎?叫小戚叔叔也來。”
“你懂個屁啊。”這孩子算是被吳雲葭教歪了,伸手刮掉她鼻尖上的奶油,狄雙羽問,“你是跟小姨去取車,還是在這店裏等我把車開過來?”
“一起去。”
“你不行走着走着嫌遠又要我抱。”
“不會,呵呵。剛才來的時候沒吃飯走不動。”
她笑得有點小奸詐,不過狄雙羽也無可奈何,牽着她的小手到馬路對面取車。
這回倒是真沒吵着讓抱,但是走到一半腳步就慢下來了,扯扯狄雙羽說:“我送你一個禮物吧,小姨。”
狄雙羽感到好笑,“不年不節的,送我什麽禮物?”
她指指路邊地攤上的小飾品,“我想送你一對耳環。”
“你為什麽要送我一對耳環呢?”
她的理由很簡單很充分,“因為你今天沒戴呀。”
狄雙羽以前經常喜歡戴那種誇張的大耳環,自從關允送她這條圍巾後,耳環就比較少戴了,怕挂壞圍巾。她被這小人兒的小心思感動了,“好吧,那你挑吧。”
路邊的小玩意兒,做工一般,但設計還算別致。小雲雲蹲在地上認真地選了半天,最後指着一對耳墜,大模大樣地問攤主,“姐姐,這個耳環多少錢?”
攤主也是個女孩子,年紀不大,像是附近的大學生,大概從來沒見過這麽小的顧客,不知如何招呼,最後選擇向狄雙羽報了個價。
小雲雲把她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便宜點吧。”
把那女孩兒逗得不行,“行啊,你說多少?”
“八塊吧。”
“行。”摘下來裝好遞給她。
狄雙羽正琢磨這孩子在哪兒學來這項目技能的,小雲雲催促她,“交錢啊。”
她哭笑不得,“不是你送我嗎?”
孩子一臉坦然,“嘻嘻,我又有沒錢。”固執地讓她當場就戴上。
狄雙羽為難地看着那兩只耳環,雖說是一對,兩只樣式是不同的,一只是個高音譜號,另一只是兩個連在一起的十六分音符,符頭上鑲了亮晶晶的玻璃鑽。戴上了,上車打開燈細照照,“我帶這個不二嗎?”
小雲雲說:“不二,很适合你。”
這要不是個孩子,狄雙羽一定會以為這話是在罵她。
結果連關允也說不錯,“稀奇古怪的,挺配你。”
狄雙羽瞪他,“那你也是稀奇古怪的。”
他呵呵笑,“我配不上你的。”
忽略心裏對這句話産生的失落,狄雙羽建議,“改天你也帶寶寶去看豚鼠特工隊吧,小雲雲可喜歡了。”
“葭子的女兒?”
“嗯。跟關寶寶同歲吧?03年11月的。”
“差不多,寶寶是04年2月的。和我一樣是小瓶子。”
“你還知道瓶子。”
“我還知道蠍子呢。”
“水瓶是最博愛的星座了。”
“蠍子呢?”
狄雙羽轉着方向盤,歪過頭給他一個媚惑的笑容,“很□的星座。”
“靠。”
不用趕稿的周六,九點多被鳥叫聲吵得睡不着,狄雙羽拉高被子堵住耳朵,卻把關允也攪醒了。他這人拿睡眠當爹,最氣別人惹他爹,眉毛皺成了坨抱怨她不老實。深狄雙羽也有起床氣,“明兒弄把槍來在樓下轉一圈,這群貨就消停了。”
半晌,關允掀開眼,認真地說:“我現在就給你把槍。”翻身壓住她,比槍還有殺傷力的武器抵在她肚子上。
狄雙羽尖叫,手機也跟着叫起來。
關允訝然,“它起什麽哄?”
狄雙羽翻譯道:“它說:住手,放開那位姑娘——”
“不許接!”他威脅地眯起眼,“你接我就叫。”
狄雙羽樂壞了,“那你趕緊清清嗓子。”從他胳膊下面鑽出去拿電話,是水月打來的,她鈴聲特殊。
“姐們兒,有件好事找你。別睡了。”
“沒睡,正前戲呢。”
瞬間,電話裏電話外,一片寂靜。
狄雙羽被關允的表情逗得直接笑噴。
水月憤然察覺被耍,“霜雨老師你!”
“哈哈,說事兒。”
雜志社跟電臺談了個資源置換,其中包括專欄作家的宣傳訪談,水月正加班趕排期,想把自己手上的作者先推出去,免得到後來流程越走越複雜。打電話問狄雙羽下周有沒有時間來錄節目。
狄雙羽說聲稍等,捂着話筒小聲問關允,“你這周出差嗎?”
關允搖頭,“沒計劃。”
狄雙羽于是說:“可不可以往後排一周,這周加班多,再說感冒剛好,嗓子也不動聽……”
關允撇嘴笑,起身點了根煙,看她脫稿的謊言行雲流水般應付對方。“可真是作家。”她挂了電話,他佩服地說,“我就不會撒謊,忽悠不住客戶,好幾次把老容氣得直罵。”
“您是實力派,不靠演技唬人。”
“是,所以你不用跟我講這些花裏胡哨的。”舉着手裏的煙蒂往煙缸裏摁。
煙缸在在狄雙羽手邊的床頭幾上,要用就得壓過她,看穿他的計謀,狄雙羽眼急手快将煙頭接過去掐滅。
他咭地笑一聲,正好騰出兩手行兇。
明知他是嘗不到甜不罷休的,她還是忍不住笑場,掙紮着往上一蹿,咚地撞上床頭,順勢裝昏。
關允邪裏邪氣道:“演技派,你今天就是死了我都不會放過你。”
她又氣又笑,擡手在他白嫩的胸膛上就是一道血印子。
他罵一句,去擒她的手,不想她反應極快,趁他擡起胳膊上半身沒了壓力的瞬間,肩膀一縮從他身底下滾了出來,掀了被子撲騰騰爬到床邊。關允抓不住人,只來及撈住被子,成功困住她,使勁一收把人帶回懷裏。“小樣,再跑。”一連串強體力突發事件的應對,他也有些吃不消,光是抱住她跌坐在床上,沒有進一步動作。
狄雙羽氣喘籲籲,也沒力氣跑了,扭頭跟他講道理,“剛起床不能劇烈運動的,我該低血糖了。”
關允鄙視地望着這瞪倆大眼睛說瞎話的女人,“你他媽成天吃那些蛋糕,不得糖尿病就不錯了,還低血糖?”
她很嚴肅地說:“我上次體驗說營養不良……”
他很方便地一掌一個扣住她起伏不斷的胸脯,“這兒沒營養不良就行。”
狄雙羽直覺地吸氣,反而把胸挺了起來,立馬翻上小臂來掰他的手。
關允哈哈大笑,“妹子你配合一點,我保證這事兒沒有你使擒拿消耗體力。”
狄雙羽也鬧夠了,頭一歪向後枕在他肩膀上,鼻尖摩娑他冒出青須的下颌,“……想你。”脖子抻成這個角度,發音很艱難,但她還是啞着嗓子重複了一句,“我想你。”
箍住她的兩條手臂收得更緊,關允微微側過臉,輕易地觸到她的唇,“我不是在這兒嗎,想什麽?”
☆、18關于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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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白發
夜裏你抱着我說理想,你說三年內如何,五年內怎樣……把我的人生對比了個一無是處。
我信你會完成這數字,不打折扣地相信,因為你是這樣努力。埋頭工作的關允的模樣,比任何電視節目都好看。
只是,會很累吧……白頭發越來越多了。你說:這些白發是瑞馳有今天的代價。
有些事是我早就看得出來的,一直回避不問。
果然是一山難容二虎對嗎?你們一起創業,一起打得天下,如今你要自己的江山,家産難分。
或者你将遠行,我并不在你的将來。
而你的将來,我會祝福。
2009年12月18日
狄雙羽有時就想,是否她說的做的仍太含蓄,讓關允有了機會裝糊塗?還是他對感情這檔子事真就不開竅?後一種可能,不太說得通。這個男人,他不僅步入婚姻,有個五歲女兒;也經歷了愛情,刻骨銘心的;還嘗試過各種暧昧,桃花紛飛。他怎會不懂感情不懂她?那麽癡戀的眼神,那麽迎合的身子,那麽瘋狂的想念,他就看不到摸不到體會不到?
他只是不想接受,狄雙羽心裏明白。
這個口口聲聲說她是小孩子的男人,才真正像個孩子般缺乏安全感,他需要溺愛。他覺得她是不定性的,沒耐心,害怕她的激情稍縱即逝,更害怕她像趙珂一樣,不只對他一人有激情。
狄雙羽猜到是這樣,但她不知如何向他證明自己的長情。無論是易小峥,還是歷任可算可不算的前男友,她都沒有足以服人的證據。
她直覺敏銳,依靠理智度事時,反而會感到混亂。
以為和關允徹底結束的這些天,狄雙羽用大量工作填補閑緒,以至于拖欠多時的陳年舊賬都迅速結清了,攢了很多假期待休。吵着讓關允再出差的時候把她帶上,全當随機旅游了。關允給她介紹了一個客戶,是個樓盤推廣期的常規文本寫作,直接走賬不用扣稅,可謂輕差肥落,還能打發時間。
狄雙羽晚上應下來,第二天接到水月發來的電臺嘉聊話題,準備了一天這個事,就把那個紅包場的事給忘了。隔了幾天客戶朝關允要人,他才知道她居然一直沒聯系人家。氣她不牢靠,也怪她賺錢的事都不積極,說到最後愈發無奈,“你去自生自滅吧。母狗不下崽兒,我再急也幹不了。”
狄雙羽被他這粗俗的比喻激怒。要來客戶電話打過去,先賠個不是,說要的東西其實已經寫好,但中間出了些差錯……
她說的那些理由關允一句也沒聽懂,只知道又把人忽悠了,就想看她怎麽收場。
狄雙羽心裏怄氣,也不理他,灌下大半杯濃縮咖啡,塞了兩只耳機,對着電腦噼呖啪啦。他坐在沙發上看書陪她,後來實在熬不住了,給她倒杯水,清理了下煙缸,先上床睡了。
她天亮才鑽進被窩,渾身煙味,凍得直哆嗦。
關允被吵醒,難得沒發脾氣,“寫完了?”
“兩個小活動案三篇軟宣。”她很得意,壓不住的低笑,“我還把下期專欄的稿子給改好了。”事實是突然想起自己做的一檔蠢事,下期雜志拿到家,關允一看孫莉和趙珂在她筆下成了那樣的角色——他倒不會為這種事跟她較真,就怕會笑她幼稚可笑。
他揉揉她的發頂,“你這寫字得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每天都這樣熬心血,哪受得了呢?幹脆去開發商那邊吧,我幫你留意下。”
“不去,甲方太悶,做久了思路完全定式。”她就是從瑞馳這種半個開發企業出來的,當然不願輕易回去。
“随便你吧。”關允是覺得,以她的能力只做廣告文案,太大材小用了,但這姑娘沒事業心,又厭煩專注于一項工作,他也沒辦法。“成天就是玩玩玩的。”
她半真半假地抗議,“咱倆誰玩誰啊!”想了想又笑嘻嘻問道,“你期待我跟你說一些認真的話嗎?”
他睜眼輕瞄她一下,“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反正你說完也是忘,根本都不往心裏放。”
狄雙羽對于這次放客戶鴿子的事感到理虧,也不多辯,跟他撒嬌扮弱,“那我不是心眼兒小麽,放不下。”
這一句放不下,本是順着他的話趕出來的,不料卻成了魔咒。
那以後狄雙羽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有太多的放不下。
幹完了活兒她心情大好,方才的恩怨也不同他計較,念了幾聲冷,軟綿綿往他身上挨,把他殘存的丁點兒睡意也趕跑,自己卻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關允苦笑着彈她鼻尖,她眼睫微顫,手無意識地抓了抓被他撫過的皮膚,并沒驚醒。他翻了身,一手枕在頭下,側過來望着這只睡貓,手指描繪她鎖骨的形狀。
她睡眠質量好,才能每天只睡三五小時亦保持充沛精力,因為年輕,也因心理強大,關允羨慕不來。他有輕度的抑郁傾向,加上前兩年考CFA複習導致生物鐘大亂,往往睡眠很淺,睡了又容易醒,醒了便很難入睡,因此很忌諱別人吵他睡覺。她明知這樣,偏偏總是用各種正當理由弄醒他,讓他又怒又沒轍。
他有多喜歡關寶寶,她也再清楚不過,偏偏要對着寶寶照片說:眼睛像你一樣小,還是單眼皮,長大肯定不會好看……
她也知道他不願提起趙珂,偏偏要問,偏偏要揭他傷痂,疼得他終于麻木。
他一早就看出來了,她就是喜歡挑戰底線,想看他能容忍她多少,以此證明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每個女人都是這樣,方法不同而已。
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底線在哪,可能根本都沒有這種存在,外人如何摸得到?
“惡趣味。”他在心裏評價,對這種試探倍感無聊,又有少少的類似于得意的歡喜。
周末關允照例是要抽一天時間去陪寶寶的,上午又接到華子電話讓去踢球。
瑞馳有幾個喜歡踢球的,以華子為首,再張羅三兩外援,湊出一隊老弱殘兵,去奧體踢比賽,被人家大學生在陽光下一通狂虐,爽了。下場找個地方喝酒吹牛逼,一個個遙想當年神勇無敵哪個哪個球場小霸王。
華子比這夥坐辦公室的肯定要體力好,往常都是隊伍主力,屬于帶球過半場成功率最高的,現在已經淪為不帶球過半場都得蹦上十來分鐘的選手,還積極張羅這自取其辱的運動。狄雙羽只能說旭華同志就是典型記吃不記打的代表,她讓關允見了面問他一句:華上,你還記得綠茵場邊的吧唧一跤嗎?
關允說人家身殘志不殘,從哪裏摔倒就從哪裏站起,這就叫境界,将來肯定能成大事的。
狄雙羽懷疑他是困在屋裏太久,石膏上長出蘑菇了,想趁着天氣好拿出來曬幹了留着炖湯喝。
關允聽她花樣百出地奚落人,好笑道:“行,我看看長了多少,多的話給你拿回來點兒。你再睡會吧,我踢完球去陪寶寶吃個飯就回來,鑰匙留給你。”
“你拿走吧。”狄雙羽伸個懶腰,“我也起了,回家換一批衣服。”
兩人一起下樓,方向不同,他快遲到了,狄雙羽沒讓他送。車一開走,她背着上網本就進了轉角茶座,叫了份簡餐,配一杯瑪琪亞朵,吃完了打打游戲、寫寫稿、看看劇,跟每一個單獨在家的周末一樣。
關允9點鐘出門,不到12點就給她發短信:吃了嗎?
早飯吃了,午飯還沒。你帶寶寶去吃什麽?
太累了,不去看她了,回家睡覺。你什麽時候過來?
原來他又中途改計劃,狄雙羽告訴他:我在樓下看書呢。
十多分鐘工夫關允開車到了,她已站在茶座門口等她。
“你怎麽又折回來了啊?那我要晚上才到家呢?”
狄雙羽笑,“那我就去公司混一天,還能賺個加班費。”
他才不信她情願領什麽加班費,連客戶稿子都能忘寫的人,對錢會有多熱烈的追求?“回家寫吧。”他說,接過她的電腦,又問,“早上吃飽了嗎?要不再去吃點什麽?”
狄雙羽搖頭,“不餓。我陪你去吃吧。”他起早出門,估計到現在都沒進食呢。
“算了,我也不吃了,上去睡覺吧。累。”他又說一遍。
看他眉心微蜷也真似疲憊,狄雙羽也不忍吵他,沉默地跟着上了樓。
關允沖完澡出來,她正将他的球鞋拿去陽臺曬,蹲在地上,把一根鞋帶系來解去。聽見浴室門響,回頭看他一眼,“洗完啦?”起身去洗了洗手,走回來坐進沙發裏,偶爾擡頭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得非常明顯。
他擦着頭發狐疑地盯着異常安靜的人,“你偷吃什麽了嗎?”
狄雙羽沒好氣道:“把你鞋墊吃了!”
關允噗哧一樂,“口味真重。”
見他尚有心情逗笑,她才拿疑慮問他,“發生什麽事了?你是不是沒去踢球?”
“去了啊。”他弓起手臂給她看肘上的擦傷,“進球時候摔的。”
狄雙羽挑眉,“就因為跑幾下累了,你就不去看寶寶?”他差不多每周都會去踢球順便陪孩子,這次怎麽就累到了?
他先是怔住,随後嘆了口氣,“是真累,累心。”毛巾搭在脖子上,他點了根煙,緩緩吸一口,“晚上老容找我吃飯。”
煙霧中看不清表情,煩躁和倦憊的心情,卻真真切切地傳遞出來。
“你和老容徹底僵了嗎?”狄雙羽問。
“還沒徹底。”關允并沒為她一語中的感到詫異,畢竟自己和容昱的紛争,瑞馳很多老員工都看在眼裏。“我在等機會,南京那邊市場不算理想,我還在猶豫。沒合适的機會我不會主動鬧僵的。”
“你意思是早晚的事?”
“你說呢?他不容我,我也不服他。”
他若不服,那個更容不得。死循環,狄雙羽總結。
雖然去的晚,但瑞馳的背景她還是有所了解的,很多是聽旭華說起的。公司的啓動資金為容昱所籌,關允是技術入股,兩人從一個幾十平的商住樓寫字間,拓展到現在幾十個城市的子公司,從一單項目簽回來都要找外包公司消化,到接連吞并數十個産業鏈相關小企業,從第一筆營業額入賬,到整體業務計劃資本化運作,六年的時間。
六年來,兩個創始人的矛盾也日益凸顯。
某種程度而言,關允不算是個優秀的領導者,他只在自己感興趣的專業領域摸索,數學、金融、營銷……逐步把專業變做事業。他雖有旺盛物欲,學院派作風可也難以一時抛棄。做事較遵守秩序,也沒那麽功利,所以不管是客戶還是同事,普遍對他信服敬佩,大多都成了朋友。
容昱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現實主義者,能用錢疏通的,不考慮第二種方法攻關,因此他的人際關系幾乎都建立在利益基礎上。這也符合他一貫的短平快作風,他這人目的性極強,所做每件事與最終目的之間僅畫直線,對破壞這條直線的物體不擇手段,完全摒棄了中國傳統的迂回思想,自然不太受人待見。狄雙羽曾過聽很多人評價他:“人是真操蛋,但就能把爛尾給你盤活。”其實就房産營銷這個行業來說,律師出身的容昱是半路出家,但他進入角色飛快,業務手段單一,卻直接有效。
常說性格決定一切,這二人性格既然不盡相同,事業理念也漸南轅北轍。起初是各盡所能,一致創業,有朝業務步入正軌,很多決策層面的問題便顯露了分歧,相互不認可。在關允的角度來說,他更是覺得這些年的付出與所得,不盡如意。
這結局落了俗套,誰對誰錯,誰冷漠,誰逾越……狄雙羽沒有發言權,她只關心這早該在預料中的一刻到來時,關允怎樣打算。
“南京那邊是你自己的業務嗎?”
“嗯,團隊基本都是以前瑞馳出去的人,年後我想讓穆權也過來。和老容這邊還不知要拖到什麽時候,也看今晚談的結果吧。要是仍然達不到預期,最遲明年年中,我就準備南下了。”擡手向後爬了爬頭發,幾滴水落在真皮沙發上啪噠作響。狄雙羽拿了吹風機過來,站在旁邊幫他烘幹,一邊聽他略略講着南京以及整個長三角的市場情況。
形勢不壞,就不知計劃和變化誰走得快。
瑞馳在長三角二線城市項目衆多,關允若選在該區域立足,瑞馳絕對是一塊絆腳石,鏟平還是繞行,是他首先要決策的問題。如果是容昱,答案很簡單。但是關允沒法痛快下殺手,直面瑞馳,他有一種自己打自己的茫然。
狄雙羽有疑問,“如果到哪兒都要面對瑞馳,幹嘛不在北京?”
關允搖搖頭,“北京沒戲,賣方市場,沒有第三方生存空間,再說老前輩也穩占着地盤呢,瑞馳在北京的項目都不多。回南京我畢竟還是當地人,當然這個是其次了,剛好在做的幾個項目都在南京一帶。”
狄雙羽沒再細詢,認真幫他吹着頭發。
關允在這嗡嗡暖風中打了幾個呵欠,摸下後腦沒什麽濕氣了,揉揉眼睛準備去睡一覺。
狄雙羽纏着吹風機的電線,望到他敲打肩膀的動作,有些心疼,更多是替他不安,“關允。”她喚住他。
他停下來回頭看她,一臉強撐的精神。
“你南京公司做了多久了?”狄雙羽問。
“開始是去年有些項目希望跳過瑞馳,直接找我操作的,今年9月才注冊,這麽算起來沒幾個月……怎麽了?”
“就是好奇。”狄雙羽想起他某次酒醉後,曾說過懷疑自己是間諜的話,也便沒太在意他語氣裏的戒備,“你在等養熟南京市場,容昱在等什麽?”
關允的表情瞬間凝重,他發現自己從沒想過,容昱一旦在他離開瑞馳之前,發現他在南京另立門戶,後果會怎麽樣。
狄雙羽也不是提醒他什麽,她确實是好奇。容昱在很多人包括狄雙羽的印象裏,都是一個直來直往的形象,從不掩飾自己做事目的,他不怕攔阻。就很容易讓人忽略他曾為律師的事實,洞察力是他的基本職業技能,虛虛實實也應該是一種工作需要。
所以,對于關允這麽大的動作,他真的一無所知嗎?
狄雙羽向來難以理解“用人不疑”這四個字,她只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或者這種想法是她杞人憂天,同關允說了,也只徒增了他的壓力和煩惱,但她實在擔心他毫無防備地被那蛇精一口吞下。
作者有話要說:霧這老腰現在着實不給力,有時候真是保證不了日更,盡量一周趕出個2萬字左右。
說這話是因為,經常寫着寫着就忘了報備更新時間,o_O||所以,大家不要熬夜等文了。攢攢更健康。
☆、19最壞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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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壞的結果
喜歡鑽牛角尖,喜歡計較的我,對實際得失看得并不重。我有自己的天秤,在別人看起來得不償失的買賣,往往在我覺得,就那麽回事吧。
愛情裏的得失啊,跟炒股票差不多。
簡單地講,投進去十萬塊,再壞不過全部賠光,對不對?考慮到這種結果了,可以承受,那麽我就可以付出了,對不對?
于是愛了。滿倉!
結果一開始就被套牢了,等發現自己是最高點買入的時候已是血本無歸,套着吧,也許會有奇跡。
“事實就是這樣,當最壞結果到來的時候,你明明已預料到,也做承受的準備,但你就是做不到那麽認命,眼睜睜看着最壞結果發生。”
然後我會繼續往裏砸錢,想法設法地撐着,延長可期待的時間,給奇跡更多實現機會。
不知不覺地,付出的這一切已超出承受範圍了,期待的奇跡還是沒來。
然後我才發現,最開始我就犯下了一個沒常識的錯誤,那就是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