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二日。早朝。政清殿。
衆人等候皇上期間不免議論紛紛。議論的主題主要有兩個:一,自然是昨日告示之事;二,潘相久不露面,今兒終于來了。
正有人要上前打招呼套近乎,皇上來了。
容寬一眼看到站在百官前面的潘躍,不由一怔,笑道:“潘愛卿今兒舍得來了?”
潘躍撲通一聲跪地,讓人不由擔心他老胳膊老腿可別摔壞了,只聽他道:“皇上,老臣年邁,愧為朝廷右相,兼振榮軍堂堂正……”
衆人一聽,哎喲,這是要說告示上的事兒了?趙勵臉色頓時烏漆麻黑。
這個潘老頭!不就小孩子家家那點兒破事兒!悄咪咪地把這事兒了結了不行嗎?
就算要把孩子攆回家,你随便找個別的借口啊,生病了,不想念了,家裏有事,孩子要成親……随便哪個不行?非得把人鬧得這麽難堪!一點破事鬧得人盡皆知!
偏偏被牽連到的兩家,都是他的屬下!
潘躍:“……如今二人已被逐出軍堂,但此事影響甚劣,危害甚大。”
“振榮軍堂乃皇上親自下旨創立、且皇上唯一授課的學堂,是所有天下武人的夢中學府;開辦區區兩個月,竟發生如此之事,這是對皇上極大的不恭和挑釁,也是對我大榮武人希望和信心的摧殘和踐踏。”
趙勵聞言搖搖欲墜,都要昏倒在地了。
潘躍:“皇上,若是這背後有人主使,其心可誅!此舉是要挑戰皇權、挑戰朝廷,要毀了振榮軍堂,毀了我大榮的将來啊!”
趙勵撲通跪倒在地,緊接着又是撲通一聲。衆人回頭一看,原來是吏部侍郎杜方,一口鮮血噴出,人已是昏迷不醒了。
容寬:“擡回去吧。找大夫看看。”連太醫都不給。
趙勵:“皇上明鑒,此事不過是小兒無知,斷沒有幕後主使!牽涉到的吏部侍郎杜方和吏部郎中修于之兩人,雖非才幹超群之輩,皆乃對皇上、對朝廷、對大榮忠心耿耿之臣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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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寬:“既無才幹,就不要忝居高位了;既無不軌之心,朕就不重罰了。即日起,撤銷杜方吏部侍郎之職,修于之吏部郎中之職,永不錄用。”
趙勵慌了,這可是他的兩名得力幹将啊!就這麽被兩個不知廉恥的小崽子給毀了?!
然而,還有讓他更震驚的……
“原吏部尚書趙勵,督管下屬不力,知其無才無德仍聽之任之,乃至大榮學堂招致百姓非議,影響惡劣,故撤銷其吏部尚書一職,降任吏部侍郎。”
趙勵連跪也跪不了了,一下子癱倒在地。容珏的表面功夫再好,此時臉色也黑得如鍋底。
“空缺吏部尚書一職,令內閣另拟能人奏上來。”
林相、潘相出列領命。
這事兒其實容寬早就知道了,告示昨日也看過了。鬧得如此沸沸揚揚、唯恐有人不知似的,他還能不知道?
這事若放在往常,他可能還不會罰得這麽重,可這事非犯到他頭上去了。他還想着過幾日趁着避暑的時候,正好去振榮軍堂授那門政治教育課呢,偏偏這個時候出這種事情,惡心死他了。
正如同潘躍說的,這是對他的極大的挑釁和不敬。這哪個皇帝還能忍?
從朝堂上的表現,容寬就知道吏部是容珏的人;當初他處理個戶部還小心翼翼,查個賬還不了了之,如今他有虎贲軍,有新兵器,有忠于自己的城防軍,有屬于自己的內閣金庫,他還怕什麽?
衆人聽了潘老頭痛心疾首的訴說,膽顫心驚聽了皇上的發落,這才發現,別看人家潘老頭總托病不出來,這一出來,就驚天動地啊!
這明明是你自己心氣不順,氣兩個不知廉恥的崽子在你管轄的地方生事,非給扣這麽大頂帽子,生生把一部尚書給折在裏面了……
諸位,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潘相啊!
然而,這事兒還沒有完。
容寬見潘躍還跪着不起,不由問道:“潘愛卿,還有何事要奏?”
于是大家再一次見識到了潘相的無恥。潘相不愧是潘相。
潘躍:“皇上,振榮軍堂關系大榮未來、國家榮辱。臣年邁,不堪一身兼兩職,這才導致有心之人趁虛而入,若非應對及時,恐釀成大禍……”
衆人心想,可不是咋地?好位子就那麽幾個,你一個糟老頭兒就占了兩個,現在終于知道要讓出一個來了?就是不知要讓哪一個,堂正之位,還是相位……
無論哪一個,都讓人熱血沸騰啊!
潘躍:“……是以,臣舉薦犬子潘安,接任振榮軍堂堂正一職!”
啥?潘老頭剛才說啥?我是不是幻聽了?你們聽到了嗎?潘老頭要讓他兒子繼任堂正?!一人兼不了,就把自己兒子拉來,來個上陣父子兵?
憑啥?!
敢情肉都爛在你家鍋裏了!潘老頭你能不能要點臉!
潘躍的家底,容寬門兒清。潘安是誰,他自然也知道。容寬蹙眉,“小安啊?朕知道,是個有才之人。他的腿好了?”
以潘安的學識,考個狀元根本不是難事。可惜身有殘疾,京城裏很多人都知道,是以至今未婚,也未入仕。
若他的腿是好的,容寬覺得自己的哪個女兒都配不上他。
潘躍:“臣任振榮軍堂堂正期間,因臣年邁,諸事大多由犬子代為操勞;堂正一職,并非腿腳無礙之人才能擔任……”
啥?你說啥?當初說好的“必須要文武雙全”呢?張長弓,是不是你說的?你臉呢?覺不覺得火辣辣地疼?
得,連潘老頭這個現任堂正都只跟“文武雙全”沾半邊,不能文武雙全好像也沒啥。可殘疾畢竟是殘疾啊!殘疾人怎麽能入朝為官?天下奇聞,聞所未聞!
然而,奇聞發生了。
潘躍話音未落,苗谷出來了,“皇上,大榮治國,重才重德。潘安有才有德,堪當大任,縱然身有不諧,亦能盡心竭力為大榮做出貢獻;比那些身體健全卻屍位素餐、居心叵測、甚至禍國殃民之人,豈不好上百倍千倍!”
等等!屍位素餐是說誰?居心叵測又是說誰?禍國殃民又是誰?苗谷此言,意有所指啊!
“皇上,大榮律法,沒有一條規定身有不諧之人不能入仕;大榮禮法,亦無此規。身有不諧之人遭人诟病,失德之人卻被視若平常,此方違背禮法。”
“皇上,身有不諧之人亦有能士,單以身體為由拒之門外,是對其本人的歧視,對朝廷和百姓的不負責,亦是我大榮的損失。”
話音剛落,韓墨羽又出列:“皇上,苗尚書所言甚是。臣亦認為以潘安之才,定能勝任振榮軍堂堂正一職。”
葉國公出列:“臣附議。”
張長弓:“臣附議。”
蘇沫:“臣附議。”
容珏鐵青着臉,不想說話。
容寬:“準奏。任潘安為振榮軍堂堂正,任期三年,三年後考核,政績優良則繼續連任。”
一個早晨,吏部杜方撤職,修于之撤職,趙勵降級;潘躍有過無罰,全身而退,其子潘安上位。這是一個……碩果累累的早晨。
出了政清殿,衆人走在下朝的路上,有的竊竊私語,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垂頭喪氣,有的意氣風發……
韓墨羽在路邊等了半天,終于等到容璟,趕忙小跑着上前來,笑呵呵地道:“下官在這裏等候王爺多時了。”
容璟笑道:“噢?韓大人有何事?”
韓墨羽:“自然是來謝王妃的。下官都聽兩個女兒說了,昨兒虧得王妃主持公道。哈哈,王妃行事幹淨利落,真是大快人心。”
容璟笑道:“今兒你親家的差事可黃了,你還這麽高興。”
韓墨羽:“什麽親家?昨兒下官就給退了。要不怎麽說要謝謝王妃呢。若換成旁人,悄咪咪把這事給壓下去了,下官大女可就吃啞巴虧了。”
容璟笑道:“瞧你高興成這樣,這可有些不近人情。杜方就算不是你親家了,還是你的連襟。”
韓墨羽:“是下官連襟不假,這個下官也沒法不認。可下官一向跟他不親近,更不想把大女嫁到他們家。若不是連襟,這親早退了。要不怎麽大女今年十七了,還沒嫁過去呢。”
“下官當時想着大女進了軍堂,拖一年是一年,拖着拖着,他們拖不起就自己來退了。他們兒子今年可二十了。”
“可巧了,王妃英明,給下官機會了。他們來退親下官大女還要落個不好的名聲,現在可好了,他們是被退的,哈哈哈……”
容璟看着他微微一笑。
不到一年前,是他在這裏堵韓墨羽;如今,是韓墨羽在這裏等他……
時事變遷,就是這麽奇妙。
另一邊,容珏一路陰沉着臉回到端王府。
“潘躍個老不死的!不上朝就永遠不要上好了!一上朝就對吏部下手!就為了給他兒子騰位子?”容珏憤憤地道。
如果不是潘躍,昨日裏告示再熱鬧,也就是一陣熱鬧,過去了也就完了,牽扯不到杜方和修于之身上,更牽扯不到趙勵身上。
你潘躍不上朝,父皇啥時管過你?
話說回來,本來沒幾個人知道的事兒,潘躍你搞這麽轟轟烈烈幹嘛?還貼什麽告示!貼就貼吧,還搞這麽隆重!
佟明澤:“為了免于皇上遷怒,為了給他兒子騰位子,也為了他宰相和堂正的尊嚴。”
“昨日休沐,潘相沒回府,就在振榮軍堂裏,那兩人就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些龌龊事。一個兩代相爺的面子,就這麽被放在腳底下踩,他能忍得了?”
“這事,要怪也只能怪杜方和修于之教導子女不嚴。趙勵是被牽累了。”
容珏不解道:“父皇怎地就發這樣大的火?”
這事說破天,就是兩個小破孩淫亂;父皇不會真以為是受人指使吧?趙勵要指使,也不會用吏部官員家的孩子。
佟明澤看他一眼,道:“自古帝王的威嚴和權力都是神聖不可冒犯的。潘相說了,昨日軍堂之事是對皇上的不敬和挑釁。皇上深以為然。”
“據說皇上原本打算下個月去振榮軍堂授課的。因此一事,怕是要推遲,等這風頭過去再說了。”
容珏沉默片刻道:“若是咱們早一點得到消息,勸潘相把事情壓下來就好了。潘安想要堂正的位子,本王可以幫他。”
佟明澤搖頭道:“壓不下來。裏面牽扯到皇上的振榮軍堂,皇上對這個新創立的軍堂有多重視,王爺是知道的。”
“潘相和韓墨羽就算願意幫我們,也不敢冒這個險被牽扯進去;萬一事情洩露了,他們也完了。”
“只能說那兩人太會選地方了,什麽地方偷情不好,偏偏在振榮軍堂。”
容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既發生在軍堂,潘躍也有責任,父皇怎地不罰他?”
佟明澤:“怎麽沒罰?潘相不是辭去堂正一職了嗎?這罰可不謂不重。”
容珏氣憤至極:“這算什麽罰?他本來就要騰位子給他兒子!”
佟明澤:“對啊。振榮軍堂出事,潘相引咎辭職,舉賢不避親,舉薦其子接任。合情合理。”
佟明澤看愈發氣憤的容珏一眼,緩聲道:“此事一出,潘相知道壓下不是明智之舉,他也不願意壓下,為免皇上遷怒于他,索性将此事鬧大,越大越好。為此,他把景王妃也請去了。”
“景王妃一插手,此事鬧多大都不奇怪。”
“然後潘相上朝,直指此事有幕後主使,自己應對及時先發制人才得以避禍,如此本是有過,卻成有功;然後借機請辭,推其子上位。”
“幫潘相說話的人會少嗎?苗谷定是提前約好的。”
“于是原本永遠不可能入仕的潘安,一朝白身變官身,便是堪與國子監監正比肩的振榮軍堂堂正。至此,潘相目的達成,得償所願,大獲全勝。”
“本是一件禍事,潘相不僅能全身而退,更能從中謀得諸般好處。這,就是潘相的高明之處。”
容珏默然。
良久,佟明澤嘆了一聲,道:“早知身有殘疾能入仕,王爺,咱們早就可以幫潘安了。”
就這麽眼睜睜失去了一個拉攏潘相的好機會。
容珏愈發頹喪不語。
容璟回到王府,将韓墨羽的謝意轉告給了唐果兒。
唐果兒聽了笑道:“這是好事。他特地等你半天就是為了跟你解釋,他跟杜方雖然是連襟,但實際上跟他沒什麽關系,跟端王更沒什麽關系。他這是在向你表明心跡。”
韓墨羽站隊了。
這日晚膳時分,潘相府。潘躍收到了唐果兒的老花鏡。
“……是王妃親自做的嗎?”
“是,相爺。王妃從昨日一直忙到現在,剛剛做好,就打發小的給相爺送來了。”
潘躍聞言,嘴巴咧到耳後根,喜滋滋地戴上老花鏡,“回去就說謝謝你家王妃。”他自己知道怎麽戴。他見苗谷戴過。
潘安讓人塞了一把碎銀子給明見。看看明見,又看看老父親興高采烈的樣子,他心裏忽然有種很微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