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唐果兒坐在主位,潘二公子端坐下首,底下跪着一溜四人。
唐果兒掃視一圈,“自我介紹一下吧。”
那對男女彼此看了一眼,沒有說話。旁邊兩個女學生,一個垂頭不語,一個擡起頭來道:“王妃娘娘,學生叫韓映雪,家父是工部尚書韓墨羽;這是學生的嫡長姐韓迎霜,也是振榮軍堂的學生。”
唐果兒一怔。哎呦,這就是韓墨羽的倆閨女啊!怎地他家倆娃也牽扯進來了?
韓映雪正要介紹另外兩人,唐果兒打斷道:“讓他們自己說。”
男學生擡頭,也不敢看唐果兒,嗫嚅半天,“學生是……”
唐果兒:“大點聲。”
男學生:“學生杜賢,家父吏部侍郎杜方……”
吏部啊。唐果兒忽然一笑,看得潘二公子有些愣怔。
女學生:“學生……”
唐果兒蹙眉。
潘二公子:“王妃問你話,回話要清楚,聲音要響亮。”
唐果兒笑着看了他一眼。潘二公子正襟危坐,耳根有些微微發紅。
女學生努力提高了嗓音道:“學生修素梅,家父吏部郎中修于之。”
哦,上司的兒子跟下屬的女兒搞到一起去了。不知跟韓墨羽的兩個女兒有什麽關系……
唐果兒:“韓映雪,你來說說今日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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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映雪立馬幹脆利落地道:“禀王妃,今日休沐,學生跟家姐本來已經回府了,發現筆記沒有帶,學生跟家姐就回來取了。”
“沒想到剛進堂舍,就發現這兩人在……在行茍且之事。學生為家姐氣不過,就跟他們吵了起來。”
這話蹊跷。唐果兒一怔,“噢?這杜賢是令姐何人?”
韓映雪:“回王妃,杜賢是學生跟家姐的姨家表兄,也是家姐的未婚夫,跟家姐從小就定下了婚約。”
哈,事情大條了。
唐果兒笑吟吟看向那對男女,“韓映雪說的可屬實?
二人低頭不語。
唐果兒:“說話。不然讓你們變成真啞巴。”
杜賢:“……屬實。”
唐果兒:“大聲點,不要再讓本王妃說第二遍。”
杜賢:“回王妃,屬實!但學生跟素梅是真心相愛……”
唐果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未加理睬,又看向修素梅,“你呢?韓映雪說的可屬實?”
修素梅:“回王妃,學生跟杜公子是真心的……”
唐果兒截斷:“韓映雪說的可屬實,是,或不是,本王妃不想聽到第三個字。”
修素梅:“……是。”
唐果兒:“既如此,那就簽字吧。”
潘二公子早已寫好了口供,一式兩份;護衛趕忙接過,遞給了跪着的二人。
杜賢和修素梅大吃一驚,“王妃……”還要簽字畫押?
唐果兒:“怎麽?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如今不過是讓你們在你們已經承認的事實上簽個名字而已;若是不簽,本王妃就要懷疑你們進振榮軍堂的目的了。”
“兩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的人,是怎麽混進軍堂的?你們既混進來卻不好好念書,休沐也不歸家,也不去青樓妓館,卻特意選在此處行茍且之事,毀壞振榮軍堂的名聲,如此處心積慮,用意何在?幕後主使是誰?是杜方,還是……”
杜賢慌忙大叫道:“王妃!學生會寫自己的名字!學生會寫!……”
兩人簽字畫押,護衛又呈給唐果兒,唐果兒掃了一眼,“交給潘二公子收着,潘相要看的。”
唐果兒:“護衛,帶兩人收拾行李,即刻逐出振榮軍堂,永不得入。潘二公子,勞煩你寫張告示,聲明此事。”
杜賢、修素梅頓時癱倒在地。
潘相卧房。
只有唐果兒和潘老頭二人。
唐果兒給潘躍診了診脈,笑道:“說吧,潘老頭,你什麽意思?”
潘躍微睜雙眼,虛弱地道:“王妃娘娘說笑了。下官老了,不中用了,聽到這事就昏倒了,只能請王妃娘娘來收拾殘局。下官羞愧難當。”
唐果兒一把将他的手腕甩回去,“哼,讓本王妃給你收拾殘局?你怕是想看本王妃的笑話吧?”
“振榮軍堂的章程是我寫的,讓女子進軍堂是我提議的,你怕是從來都不贊同的吧?今日恰好出了這事,就想起叫我來看戲,讓我自己收拾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
潘躍顫顫巍巍就要從床上爬起來跪下請罪,唐果兒一擺手,道:“得了,趕緊躺着吧。裝模作樣,也不嫌累得慌。“
潘躍聞言往下一倒,又躺着了,“下官不敢。謝王妃體恤。”頓了頓,又道:“下官身體還算撐得過去,就是老眼昏花,什麽都看不清了,章程一時漏看了也是有的……”
唐果兒聞言好笑道:“怎麽?你想要我給你做副老花鏡?”
老頭兒不說話。內閣九人,三個老頭兒,沒道理蘇老頭和苗老頭有,他沒有。
唐果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要老花鏡,還是要你兒子?”
潘躍:“王妃何出此言?”
唐果兒笑道:“若是我,我就要你兒子。”
卧房外,潘二公子正寫完告示回來,聞言心髒幾乎要從嗓子裏跳出來。
潘躍:“還請王妃明言。”
唐果兒:“你讓你兒子去請我,打的什麽算盤?你兒子的文筆我看到了,确實極好。你倒是跟我說說,你看中哪個差使了?”
潘躍:“下官不知王妃何意。”
唐果兒笑道:“你還給我裝神弄鬼。”
“你年紀大了,快七十了吧?潘二公子才多大?二十六七?聽說你還有一個大兒子,資質平平,兩個小孫子尚年幼……”
“你想給他們謀個前程,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潘二公子身上。又聽聞我跟王爺重用少年人,雖然潘二公子身有不便,但才華出衆,我跟王爺都不是迂腐之人,定不會計較這個,所以就讓從不出門的潘二公子出現在我眼前,好引起我們注意,對吧?”
潘躍頓時老淚縱橫:“王妃……”
唐果兒嫌棄地道:“得了,別演戲了,老狐貍。說吧,你想讓他領個什麽差使?別跟我說你處心積慮這麽久,還沒想好。”
潘躍馬上不哭了:“王妃有何建議?”
唐果兒:“你高居一國右相之位都能稱病不上朝,不會真的稀罕一個區區學堂的堂正吧?你這麽痛快地答應來當堂正,是不是為了給你兒子占位子?你想讓潘二公子接替你當振榮軍堂的堂正?”
潘躍聞言,立馬腿腳利索地從床上爬起來跪下:“謝王妃成全,安兒和潘家的前程就全在王妃身上了。”
唐果兒一怔:“安兒?”
潘躍:“老朽次子,姓潘名安。”
唐果兒:“……”
潘躍:“……王妃?”
唐果兒回神,“……這我可幫不了你。不但我幫不了你,王爺也幫不了你。”
潘躍頓時覺得自己的頭白磕了。
唐果兒:“潘相自己就能辦成的事兒,為何要拉我跟王爺下水?”
潘躍:“……”
唐果兒:“潘相可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攀附拉攏。潘相親自去朝上請奏,苗谷從禮法上闡明要義,衆朝臣必然附和。潘相是兩代忠臣,潘二公子才華橫溢,皇上沒理由不答應。”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天下最應該重視才華和最重視才華的,不是我跟王爺,是父皇。”
“潘二公子才華斐然,早該入仕,所顧慮者,不過是雙腿不便;可禮法上有哪一條說因此便不能入仕為官的?禮法沒有,律法更沒有。不過是人們的世俗偏見、約定俗成罷了。”
“既如此,潘相和苗尚書就去打破這種世俗偏見、約定俗成。”
潘躍若有所思。
房外,潘二公子內心激蕩,五味雜陳。
唐果兒出來,看到潘二公子,不免多看了他一眼。潘安頓時面色如霞,心跳如鼓。
王妃這一眼是什麽意思?好奇怪的一眼……
唐果兒離開軍堂,上了馬車,人猶在震撼中。
潘安啊!潘安有木有!人家是潘安啊!潘安!怪不得長成那模樣……絕絕對對的擲果盈車啊!史書誠不欺我!
容璟好看,但絕對沒有擲果盈車的效果,因為這家夥太妖孽了,沒人敢擲。
潘安則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人畜無害小白兔;端王的謙謙君子是浮在表面的,他卻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
這名字起的,啧啧……
莫非哪日裏還能見到個宋玉、衛玠、高長恭什麽的?
杜府。
杜方看着跪在地上的兒子運氣。
杜夫人趕忙勸道:“老爺,消消氣。賢兒也不是故意的。回來就回來,誰稀罕去那個什麽軍堂?趕明兒讓賢兒去國子監,沒準有更好的前程呢!”
杜方:“你懂什麽!他的這點風流龌龊事兒都已經傳遍整個京城了!國子監還會要他嗎?敢要他嗎?”
杜夫人一驚。杜賢猛地擡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杜方。
杜方:“看什麽看?你自己做下的好事,還怕人知道?”
杜夫人急道:“老爺,話不是這麽說啊!就這麽點事兒,怎麽就會滿京城都知道了呢?”
杜方:“振榮軍堂的告示,貼得滿大街都是!連有些人家的府牆都貼上了!還會有人不知道?”
振榮軍堂這招狠,處罰告示不但貼到了振榮軍堂的內外院牆上,還貼到了京城的城牆和各條大街上。連有些人家的府門外都貼上了。唯恐有人不知道似的。
杜夫人愣怔半晌,道:“老爺,既然賢兒不能去軍堂了,也不能去國子監了,不如老爺給他尋摸個差使,讓賢兒去上差?”
又對兒子道:“賢兒,雖然你年齡還小,娘也心疼你這麽小就去上差,但你是你父親的嫡長子,将來是要頂立門戶的……”
杜方眉頭皺得緊緊的。年齡還小?二十了年齡還小?慈母多敗兒!
杜夫人話未說完,就被杜方打斷了:“我到哪裏給他尋差事?現在哪個衙門會要他?”
杜夫人聞言怒道:“軍堂不要,國子監不要,衙門也不要,難不成我兒子就沒有活路了?”
“哪家子裏沒有點風流韻事?不都過得好好的?偏我兒子就不行了?你不是吏部侍郎嗎?給賢兒安排個好差事有什麽難的?”
杜方:“你懂什麽!我這個侍郎能不能保得住還不知道呢!你的好兒子自己做了醜事還不算,連他老子都連累上了!”
“那告示上還有我的名字呢!我現在揚名京城了!禦史臺不彈劾我才怪!”
振榮軍堂做事,沒有最絕,只有更絕。每張告示上,除了當事人的名字,還赫然寫着雙方家長的大名和職務。這下可丢臉丢大發了。
丢臉還是輕的。
杜夫人一怔,哭道:“天哪,這個什麽狗屁軍堂?怎麽這麽絕情啊!早知我兒就不去了……這是要斷我們一家人活路啊!”
忽然停了哭聲,對杜方道:“姐夫不是工部尚書嗎?老爺去求求姐夫,把禦史臺的狀子壓下來……”
杜方:“你兒子做出這樣的事兒,對得起霜兒嗎?我哪還有臉去求他?”
杜夫人:“你不去求他,我去!我去求我姐姐!”
“要說錯,他們也有錯!怎麽就都成我兒的錯了!還不是他們遲遲不肯把霜兒嫁過來,非要去上那個什麽軍堂!若是早早成親過來,我兒哪裏還會去尋別人?”
杜方嘆道:“你還真以為韓墨羽是因為霜兒要上軍堂才沒嫁過來嗎?他是壓根就不想把霜兒嫁過來……”
杜夫人:“這可是霜兒剛出生我就跟姐姐定下的親事!怎麽?現在他升官了,就看不起我們了,想反悔了?”
杜方:“反正他想反悔了,因為什麽你就別管了。”
“韓墨羽想反悔又沒借口,就只好拖着,霜兒十七了也不嫁過來。現在好了,你的好兒子正好把借口送上門去。”
杜夫人愣怔半晌,突然咬牙切齒道:“都怪修家那個小賤人勾引賢兒!”
杜方愁眉苦臉道:“你別一口一個小賤人的,怕是很快她就是你的兒媳婦了。”
杜夫人:“什麽!我還要八擡大轎把她娶進門當兒媳婦?就這麽個不知廉恥的貨色,給我兒子做妾都不配!”
杜方:“修于之是吏部郎中,也不是小門小戶的;咱們兩家又是相熟的,你能不把他女兒娶進來?”
杜夫人恨恨道:“定是那會兒就勾引我賢兒了!”
賢兒早就被他母親拉起來坐着,聞言垂着頭一語不發。
正在此時,下人來報:韓尚書府的婆子來了。
杜夫人一看,這是姐姐身邊的管事婆子,忙笑臉相迎,“姐姐怎麽把你給派來了?有事打發個小丫頭來說一聲也就是了。還不快來坐下歇着。”
那婆子也不坐,恭恭敬敬行了禮,向各人請了安,這才道:“姨老爺,姨太太,我家太太病了不見客,大小姐在房裏哭,我家老爺打發奴婢來說句話,既然杜大公子另有所愛,韓家也願意成人之美,這門親事就這麽算了吧。”
“這是當年定親的信物和庚帖,還請姨太太把我們大小姐的拿出來。”
杜夫人趕忙陪笑道:“王媽媽這麽急做什麽?先坐下來喝會茶……沒眼色的!還不給王媽媽看茶,把那最好的茶葉拿出來!”
王婆子:“姨太太,我家老爺正等着呢,奴婢要是帶不回去,老爺就一直等。奴婢沒什麽,等多久都行,就是耽擱了老爺明日上朝就不好了。”
杜方一聽,趕忙對自家夫人喝道:“還不快去拿出來!再晚了該宵禁了!”
王婆子暗地裏撇撇嘴。離宵禁還早着呢!晚膳還沒用呢。二小姐教給她的話真好使。這不就讓他們把信物乖乖拿出來了?
王婆子不辱使命,兩家信物庚帖各歸原主,這門姻緣從此一筆勾銷。
唐果兒從振榮軍堂回府。路過正長街的時候,正看到人們圍着一面告示板,議論紛紛,人聲鼎沸。
這已經不知是她一路上看到的第幾張告示了。潘安做事就是利落。
唐果兒不由一笑。
哼!殺一儆百!看誰還敢在振榮軍堂出幺蛾子!這事若是不重處,以後女子入學入仕都是泡影!不知有多少老夫子等着找借口趕女子回家相夫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