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政清殿上衆人面面相觑,竊竊私語。抄襲無人異議,問題是,誰抄誰的啊?
“聽聞三日前,佟國公府被盜,莫非……”
“莫非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葉國公府也被盜了。聽說葉公子的一個姨娘……”
容寬蹙眉。堂堂朝堂,竟成了雞舌鴨嘴的市井之地了。
張長弓見狀,出列道:“皇上,不如讓佟郎中、葉公子當衆自辯,屆時真相自明。”
“準。”
葉臻、佟明澤于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一路來到了容寬面前。
佟明澤先道:“皇上,此章程一字一句,皆微臣之心血。皇上盡可考較微臣,以辨真僞。”
容寬正有此意,便道:“可。”
殿上一片安靜,衆人皆靜靜等待接下來的較量。
容寬揀了幾個自己關心的問題提問,佟明澤對答如流。容珏等人松了一口氣。
佟明澤到底是聰慧有才之人。端王首席幕僚的名頭不是白來的。
容寬轉向葉臻:“朕之所問,佟郎中所答,你有何感想?”
葉臻先是躬身施了一禮,接着侃侃而談,一一作答。在佟明澤的說法上做了些補充和修正,又談到了市場和供需的本質,應用了大榮朝聞所未聞的經濟學和市場學的概念和精髓,讓人耳目一新。
衆人紛紛點頭,稱贊不絕。連容寬今日都跟着葉臻學了不少新名詞,接觸了不少新知識。
趙勵見狀趕忙道:“皇上,葉公子有些名詞頗有新意,景王妃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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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外之意,葉臻不過是拾人牙慧、照本宣科。
胡雲農連連搖頭:“皇上,商業乃實務,不是說幾個新名詞就能做實事的。臣以為若論可行性,當屬佟郎中。”
苗谷猶對抄襲一事耿耿于懷,義憤填膺道:“難道我們現在不是在議抄襲一案嗎?單論章程,十分雷同,無分彼此,兩位候選人皆可勝任,無須再争論!”
胡雲農一下啞巴了。
容寬不動聲色地掃了苗谷一眼。龍心甚慰。
葉臻:“皇上,草民有大綱和底稿為證,此章程确為草民所撰,絕非抄襲。草民确實有幸受過景王妃的提點,大綱和底稿上還有景王妃的評語。”
衆人嘩然,紛紛将懷疑和鄙夷的目光投向佟明澤。人家葉公子有底稿啊,還有景王妃的手跡,這如何作假?
不要臉,堂堂朝廷官員抄人家一個小商販的。
只見佟明澤不緊不慢地朗聲道:“皇上,微臣亦有底稿為證。”說着,從懷裏掏出幾卷稿紙,交給高淳。
容寬饒有興致地展開看了看,又與正稿的字跡對比,字跡幾乎雷同,應是出自同一人出手。
容寬忽然覺得這個佟明澤這兩日應該挺忙的,也确實是個人才,不由微微笑了笑。
這一笑,笑得衆人不明所以,笑得容珏心一揪,笑得佟明澤強自鎮定。
苗谷立即問道:“皇上,可是這底稿有不妥之處?”
容珏的頭發絲兒都要豎起來了。
容寬笑道:“無甚不妥。”
容珏等人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容璟郁悶了。這抄襲抄的,底稿都備好了!
他還以為留存了底稿就能萬無一失了呢!沒想到這官司還沒打完。
表哥稿子被盜了,人家的也被盜了;表哥能當場答辯,人家也能對答如流;表哥能提供底稿,人家也能……
這官司要怎麽打?
韓墨羽出列:“皇上,葉公子的底稿有景王妃的親筆批語,做不得假……”
蕭肅馬上道:“沒人說景王妃作假。景王妃并不知道自己批的,正是失竊的手稿。”
容璟扶額。真不愧是刑部尚書,浸淫案子浸淫老了的。時間先後順序一變換,把他媳婦都拖下水了,連他都洗不清了。
難不成還要把他媳婦拉到這大殿之上,交待這三日的行蹤?
容璟正要跳腳,就聽容寬道:“你們二人,還有何證據自證清白?”
佟明澤:“皇上,微臣還有一證。微臣提前一日寫完的章程,托端王殿下呈交,當有皇上禦書房的印戳為證。”
衆人一聽,原本決定要肆意鄙視和唾棄佟明澤的人們,開始有些動搖了。
偷了人家文稿的,需要時間消化人家的內容,花費的時間自然比對方多了。
有人開始漸漸傾向佟明澤。
就聽葉臻道:“皇上,草民三日前完成的稿子,托景王殿下代為呈交。亦應有皇上禦書房的印戳為證。”
哈。衆人樂了。敢情說是匿名呈交,結果沒有一個匿名的啊?個個都有後門啊。
得,這下子官司終于結了。三天前佟國公府剛失竊呢!葉公子是個神童,當天也抄襲不了。
佟明澤心裏一驚,眼睛的餘光瞥到葉臻,那瞬間撕了他的心都有。
容寬:“噢?”
高淳趕忙将一個帶有印戳的竹筒呈上,“皇上,三日前奴才确實收到一份章程,因尚未到截止日期,是以沒有呈給皇上禦覽。”
容寬接過定睛一看,“啪”地将竹筒砸在佟明澤腳下,“你還有何話好說?!”
佟明澤撲通跪地,冷汗涔涔。
容珏面色微白,死死地抿着嘴。容璟心裏一松。這場仗可真不好打。
“戶部郎中佟明澤,即日起革除戶部郎中一職,永不錄用……”
佟明澤腦袋一嗡。後面的話就聽不見了。
“……舞弊牟官者,當循此例。若是白身,處一年監牢,永不入仕。諸位愛卿,可聽明白了?”
蕭肅:“皇上,刑法裏并無此條。若是新規,是否處罰過重?”
趙勵:“皇上,吏法傳自先皇,對舞弊牟官亦有定例,輕則罰俸一年,重則罰俸三年。臣以為,為免濫施刑罰,維護朝局穩定,還是遵循先例比較妥當。”
又有幾人出來紛紛谏言,勸說皇上收回成命,重新量刑。
容寬面色陰沉。
苗谷:“皇上,舞弊牟官,何以屢禁不止,皆因處罰太輕,律法形同虛設。臣以為,非重罰無以為禁。”
蘇沫:“臣附議。全然抛開先法,無以穩健;一味遵循舊制,無以進步。當借古革今,方能兩者兼顧,保我大榮朝永世昌盛。”
“舞弊牟官,處罰過輕過重,皆有顧慮;皇上不若折中,官身革職,三年內不予錄用;白身入牢三月,三年內不予入仕。”
張長弓:“臣附議。”
趙勵還要發言,就聽林斐忽然開口道:“臣附議。臣将在內閣提請此議,改進律法。”
林斐知道,皇上對蘇沫的提議不會有異議。皇上一開始将處罰說得那麽重,就是給這些人來讨價還價的。
內閣九人,兩宰相,六部尚書,加上一個國子監監正蘇老頭。潘相不理事,林相、蘇沫、苗谷、張長弓都支持新法,已占一半票數。有林相在,一半票數足矣。大局已定。
這也是為何林斐遲遲不作聲,偶發一言就能一錘定音的原因。
內閣優勢已失,再争執律法改革一事無益。趙勵給胡雲農使了個眼色。
胡雲農出列道:“皇上,臣對律法革新無異議,但臣以為,特例應特辦。佟郎中聰慧有才,是當年皇上您親點的狀元郎,在戶部任職期間也兢兢業業、頗有建樹。”
“佟郎中革職虛度三年,也是朝廷的損失,不如讓他罰俸三年,戴罪立功?”
林斐不動聲色。皇上為了治罪佟明澤,連律法都改了,會讓你繞回來放過他?罰俸三年算什麽懲罰?佟國公府還會把這區區俸祿放在眼裏?
趙勵附和道:“胡尚書所言甚是。皇上,律法雖要改革,但畢竟新法尚未頒布,一切行事還當依舊法。何況佟郎中确實人才難得,留在朝中方能為國效力。能臣不入朝,同自損臂膀無異,得不償失。”
說得好像不用佟明澤,他就要亡國一般。容寬面上不露聲色,心裏這個氣啊。
苗谷哼道:“趙尚書此言差矣。有德無才誤國,有才無德毀國,無德無才是宵小,有德有才方是國家棟梁。”
“佟明澤身為戶部郎中,舞弊牟官,知法犯法,何德之有?抄襲他人方能寫得一紙文書,何才之有?如此無才無德之人,禁用三年已經是輕判了!”
苗谷瘦幹巴的小老頭兒,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堂堂戶部郎中,國公府嫡長孫,端親王的親表哥,就成了無德無才的宵小之輩了!
趙勵怒目而視:“你!……哼!口舌之争何益?大榮朝有律法,一切依法辦事。現行律法規定,舞弊牟官者,罰俸一年至三年。讓佟郎中罰俸三年,已經是以身作則、施以重罰了。”
眼看衆人又要争論個不死不休,容寬發話了。
“諸位愛卿所言,皆有道理,但你們忘了一件事。”
衆人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一個個洗耳恭聽。忘了啥?
容寬悠悠地道:“佟明澤非但是朝廷官員,他更是皇室外戚。貴為國公府一員,享受皇家俸祿,犯錯罪加一等。這不但是朝中事,更是皇家事。”
衆人悚然一驚。
容珏被震得目瞪口呆,竟然無言以對。林斐心裏忍笑。容璟覺得父皇太無恥了,不過他喜歡。有朝一日別使在他身上就行。
“……佟明澤革職,三年內不得入仕,兼罰皇家俸祿三年。諸位愛卿,可還有異議?”
這話問的,誰還敢有異議?都是皇家的家務事了,誰還敢不知死活地插只腳?
趙勵歇菜了。得,争了半天,把佟郎中,啊,現在是佟公子的官位争沒了不說,皇家俸祿都丢了。戶部郎中的朝廷俸祿沒多少,但國公府嫡長孫的皇家俸祿不是個小數目啊!
不如不争。趙勵郁悶地想道。希望佟公子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