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鳳儀宮。
“……違規了啊,”容寬笑道。
容璟:“父皇,這不是急着讓父皇過目嗎?表哥已經提早寫完了,也寫得很好,何必還要再浪費三天?”
“雖然這就不算匿名了,可這回跟上回選振榮軍堂的堂正不同,上回是選章程,這回是選人。”
“既是選人,除了筆試,還有面試。您看完了章程,不還得考較一番,确保其真有實力而不是誇誇其談嗎?既如此,匿名不匿名有何分別呢?”
“父皇,您看,您這早看也是看,晚看也是看,不如現在您就撥冗瞅兩眼?”
葉皇後笑道:“這個‘面試’的想法不錯。當場答辯,也能看出些真水平。”
容寬笑道:“唔,皇後說得對。不然,朕都不知這章程是葉臻寫的,還是景王妃寫的。聽說葉臻在你那裏住了七天七夜?”
容璟急了:“父皇,這您可不能冤枉我們。表哥在我府上住了七天是不假,兒臣跟媳婦給表哥提過建議也是真的,可這下筆寫,真是表哥一人寫的。”
說着搬出一個匣子,“不信,父皇您看,這些都是表哥寫的大綱和底稿,上面還有兒臣和王妃的批語呢。”
容寬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你倒想得周到,把底稿都拿來了。”
容璟笑道:“這不是表哥在兒臣那兒住了這麽多天,惹人生疑嗎?兒臣自然要帶來給父皇過目。表哥寫了好多,修了好幾個版本,這還只是其中一部分呢。”
葉皇後在一旁笑道:“阿璟別急。等你父皇一考較,看臻兒答不答得上來。答不上來就不是自己寫的。”
容璟心道,“答不上來就不是自己寫的”沒錯,可答得上來,不一定就是自己寫的呀!保留底稿才是萬全之策。
容寬剛回到禦書房,高淳就趕忙湊上前叽叽咕咕。
“……有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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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葉國公府今早跑了個姨娘,滿京城找了這半天,現在還沒找到。一個姨娘不打緊,可據說這姨娘偷了葉公子寫的章程,這才鬧開了。”
“接着佟國公府也傳出了章程被盜的消息。短短一個上午,接連兩家的章程都被盜……陛下,這事兒蹊跷啊。”
容寬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出戲,怕是剛開始呢。”
葉國公府。
一個人影從天而降,落到葉臻的院子裏。此人正是唐果兒送給葉臻的暗衛之一。
“……醉春樓?”
“是,公子。修姨娘先去了繡鋪,然後去了花滿樓,見了端王,之後就進了醉春樓。”
很少人知道,花滿樓實際上是景王府的産業。端王一進花滿樓,就被人盯上了。
葉臻緊蹙眉頭。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內鬼竟然是修姨娘。他想過內鬼可能是任何人,丫鬟,婆子,小厮,其他三個姨娘……唯獨沒想過是修姨娘。
他縱橫商海近十年,自謂閱人無數,慧眼如炬,偏偏被最親近的人蒙蔽了眼。
“端王讓她去醉春樓做什麽?”半晌,葉臻問道。
“修姨娘賣了身,今晚就挂牌接客。”
葉臻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醉春樓。華燈初上。
“……你們做什麽?出去!”
“哎喲,美貞,名字裏帶個‘貞’字就真拿自己當貞潔烈女了?這裏是醉春樓!你賣身契都簽了,還立什麽牌坊?”
“給她把衣服換上!客人馬上就來了。”
老鸨說完,轉身就走,修美貞趕忙撲過來拉住她,“朱媽媽,你弄錯了。我是來賣藝的,不賣身!”
老鸨一扭身甩開她,“你有什麽藝?繡花?哪個男人來妓院看你繡花?”
修美貞一愣,老鸨已經走了。幾個丫鬟婆子齊上手,将她衣服扒了下來,換上了一套半透明的粉色紗衣。裏面的嫩白肌膚若隐若現。
一個婆子趁機使勁摸了一把,“喲,美貞姑娘,瞧這好身材,瞧這好皮膚,一看就沒生養過。趕緊趁着年輕,多讨客人喜歡,好多掙點錢養老。”
一個丫鬟上前來拉住她,“走了,客人這就上來了。你這老婆子,怎地也是個好色鬼。”
美貞姑娘一夜沒閑着,接了多少客她已經不知道了。她呆呆地睜着空洞無神的眼睛。這就是王爺交給她的新任務嗎?她能從這些嫖客嘴裏探到什麽秘聞?這樣的日子她能撐多久?能撐到王爺來看她嗎?
不行!她不能這麽過,她要等王爺,她要堅持到王爺來看她!修美貞拖着疲憊的身子去找老鸨。
“……你要學琴?”
老鸨挑起細淡的眉毛斜睨着她。
“是的,朱媽媽,我是來賣藝的。繡花沒人看,但是琴有人聽啊。我自己有些積蓄,請朱媽媽幫我找個琴師傅。”
老鸨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盯了她半晌才笑出聲來道:“你以為學琴是那麽容易的事兒?咱們醉春樓的頭號花魁鳳娥姑娘,琴藝好,那是打小學的。你學個三兩天就想出來賣藝了?”
“等你學出來都人老珠黃了,賣什麽都沒人買了!”
旁邊的姑娘們也跟着吃吃笑,七嘴八舌地道:“就是,還跟鳳娥姐姐比呢!模樣兒就差遠了。也就這皮膚白些,賣身還有人買。”
“哈!賣藝不賣身……哈哈哈,真好笑。這話你也信,看話本看多了吧你?哪個青樓賣藝的能逃得了賣身?不賣身人家幹嘛跑這來聽你彈琴啊?去樂坊不是更好?”
“就是,聽琴不過是個前戲。鳳娥姐姐都賣身呢!不過,鳳娥姐姐的身價可高多了,客人也高貴多了。”
“是咧,好羨慕哦。聽說端王殿下都是她的入幕之賓呢!”
“咳,你知道什麽?她的處子之夜是端王殿下的,後來她跟了別人之後,端王殿下再沒碰過她了。”
“對喲,我也聽說了,端王殿下有潔癖。別人玩過了,他就嫌髒了……”
老鸨走過來,“叽叽喳喳什麽?端王殿下的舌根你們也敢嚼。還不趕緊滾回屋去準備接客!看我不一個個打斷你們的腿!”
姑娘們莺莺燕燕地散去了,沒人注意到修美貞的臉已經變得慘白。
晚上一個客人進了修美貞的房間,剛進去就連滾帶爬地出來了。
“死人了!死人了!”
老鸨帶幾個龜公上去,只見一把繡花用的剪刀插在修美貞的喉嚨上,另一端還緊緊握在她的手裏。
老鸨:“真晦氣!好好的床鋪都被她弄髒了。死都不挑個好死法……趕緊從後門擡出去,扔到亂葬崗。你們幾個快些把屋子打掃了,別耽誤做生意。”
葉臻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像聽到一個街頭巷尾的花邊新聞,除了有些唏噓,心裏已經泛不起一絲漣漪了。
端王府。
“……表兄寫得如何了?”
“回王爺,再需一日就寫好了。”
容珏笑道:“好,明日寫好,我就呈給父皇。”
“聽說葉臻這兩天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呵,就算他三天內寫得出,我們提前一天呈交,還是趕在他前面。”
佟明澤聞言笑了笑。
次日。禦書房。
“……明日才到期,今兒就送來了?”
“本來還可以更早些,結果外公府裏失竊,表哥寫好的章程被盜了。表哥只好重新寫了一份。表哥怕再被盜,一寫好就托兒臣呈上來了。”
“怎麽不投到宮門信筒裏?”
“父皇,兒臣以為,章程好壞一看便知,匿名一舉實無必要。父皇是任人唯賢,不是任人唯親。況且,葉表弟和佟表哥都是皇家親戚,無分親疏。”
“唔,放下吧。”
容珏沒想到這麽順利,高高興興地出了宮。
轉天早朝。政清殿。
今日是大朝會,佟明澤作為戶部郎中,得以上殿參與議政。
佟明澤看着前面烏壓壓的人群,看着站在最前方的林斐,心裏比以往更熱切地希望站到前面去;想到昨日提交的章程,想到今日要落實的商業部長的任命,佟明澤覺得,自己的機會終于要來了。
佟明澤的好心情,在一扭頭看到隊尾的葉臻時,頓時如同晴天遭遇雷陣雨,陡然變壞。
他居然寫完了?!
佟明澤不由捏了捏拳頭。看來有一場硬仗要打。需要執行下一步計劃了。
葉臻沒有官職,一介白身原本是沒有資格站在這殿上的,今兒只是因為他是商業部長的候選人才被宣進殿。
葉臻把自己關書房關了三天,三天裏只字未動,只在腦海裏琢磨章程的內容。直到把章程琢磨得滾瓜爛熟,感覺立馬就能走馬上任、大刀闊斧地甩膀子幹了。
容寬向下掃視一圈,“今日拟定商業部長一職,朕已經收到兩位候選人的競選章程,與諸位愛卿共議。高淳……”
高淳打開章程,頓時一個尖利的嗓音響遍大殿。
皇子們離得最近,只覺耳朵一陣陣抽搐。容璟揉揉耳朵,心想父皇也不換個人來念。
一份章程足足念了一個多時辰。把高公公能耐的,一口氣不歇地給念完了。念完之後臉不紅心不跳,似乎還有無窮的餘力,再念上三百個回合也不在話下。
容璟忽然又覺得,父皇英明,慧眼識英才。
容寬:“衆愛卿以為此章程如何啊?”
衆人有的若有所思,有的面面相觑,有的互送秋波,有的欲言又止。
章程好是好,問題是,這誰的啊?
說是匿名,果然是匿名了。還以為皇上為了不影響他自己的判斷,匿名給他自己看呢,沒想到是匿名給他們的。
不是皇上擇優錄取、自己決斷嗎?如何又要與他們共議?怎麽?拿不定主意了?
有人将目光投向容珏,容珏卻往後瞄去,佟明澤拼命想給以暗示……好一場眼神官司。
高高在上的容寬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怎麽?朕的問題如此難以回答嗎?”
國子監監正蘇沫高唱一聲出列,“皇上!臣以為此章程甚好。面面俱到,重點突出,有輕重之別,有先後之分,讓人一目了然;且內容不流于表面,有目标有方案有步驟,堪為施政綱領。”
苗谷也點頭道:“不錯。此章程言之有物,有的放矢,無空洞華麗之詞,無嘩衆取寵之意。甚好。”
容珏的人一時不知該極盡誇贊之詞捧上天,還是該雞蛋裏挑骨頭往死裏貶。此時聽苗谷口稱贊語,立馬确定了方向。
禮部尚書苗谷是景王的人,他說東,他們說西就對了!
胡雲農:“皇上,此章程聽起來甚好,可太過理想,不夠務實,恐難以運作,更難以實現。”
趙勵附和道:“臣附議。想法太過新奇,若加以實施,變動太大,易造成市場混亂……”
“一派胡言!”
衆人一怔,紛紛望去,只見蘇老頭兒滿臉的義憤和激動,“爾等懂甚!變動何懼?改革怕甚?若按此章程運作,我大榮朝的商業繁榮在即!”
胡雲農立馬嗆聲:“我乃戶部尚書,統領戶部多年,對民生民情了如指掌;爾一酸儒,日日泡在故紙堆裏,只會紙上談兵,畫餅充饑,爾可知何為實務!”
這下殿上的氣氛被瞬間點燃。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戰場,有支持胡雲農的,有支持蘇沫的,有支持務實的,有支持讀書的,有在中間和稀泥的。
衆人愈吵愈烈,眼看一場針對競選章程的讨論,逐漸演變成了黨争,又演變成了人身攻擊,最後上升到讀書是否無用、科舉是否必要的高度,容寬忍無可忍,玉石鎮紙連拍了三下,這才止住了這場人聲鼎沸的鬧劇。
他可不是來看這個的,也不是來聽衆人争論章程好壞的,更不是來讓他們幫忙定奪人選的。
他,另有所圖。
“衆愛卿莫急于定論,且聽第二份。高淳……”
一句話将議題拉回正軌。衆人這才紛紛回神,哦,對,今兒是來選商業部長的。于是衆人斂聲屏氣,耳朵又遭受了一個時辰的荼毒。
高淳開篇沒多久,衆人開始面面相觑;念了不到三分之一,衆人開始交頭接耳;随着內容的越來越多,大殿上竊竊私語不絕于耳,頗有喧嘩之勢。
高淳渾若無覺,愣是聲色不為所動地念完了整份內容。
容寬愈聽神色愈凝重,待全部聽完,方問道:“衆愛卿以為這份章程如何?”
蘇沫:“皇上,這兩份章程內容大同小異,文風相近,甚至遣詞用句都頗有雷同。”
苗谷痛心疾首:“皇上,這哪裏是兩份章程,分明是一份,這是抄襲啊!”
抄襲在此間,絕對不是一個好聽的名聲。殿上頓時一片嗡嗡聲,議論聲、附和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