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姚太傅府上。
姚太傅一家坐了濟濟一堂。
看着跪在堂下的兩個丫鬟,姚太太嘴唇都哆嗦了。
“晨兒真讓華兒養成這樣?”
兩個丫鬟早已泣不成聲,“是啊,太太。四少爺去了滿月宴,大小姐抱了大少爺出來,四少爺應該見過的。”
這個“四少爺”,便是姚詩華的四弟了。
末座一個少年,聞言把頭扭向一邊。
他說的娘不信,如今可信了吧?還沒等娘去拜訪相府,相爺姐夫就已經打發人來了。
姚太太悲聲道:“你們四個,從小跟大小姐一起長大;讓你們跟着大小姐陪嫁過去,就是讓你們服侍大小姐、給大小姐做左膀右臂的,怎地遇到這種事,不知道勸勸她?”
綠绮哭道:“太太,奴婢們何嘗沒勸過?大小姐她不聽啊!綠妝性子倔,多勸了幾次,先是惹得大小姐不喜,後來就被打了嘴巴……”
綠妝低頭跪着,聞言也只是默默掉眼淚。
姚太太:“你們就不知道回來報個信嗎?”
還未等綠绮哭訴,長媳在一旁輕聲道:“娘,這三五年來,大妹妹可回來過?綠绮她們,也不好私自回來吧?這種事兒,又不能讓人傳話……”
姚太太流淚道:“這可如何是好?相府就這麽一個嫡子……華兒這是怎麽想的啊!”
“不行,我得去勸勸她,我是她娘,華兒一定會聽我的。”
綠绮擡起滿是淚水的臉,“太太,相爺已經決定讓親家太太帶大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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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太太:“怎就如此了?又不是沒有娘親。娘親不帶,讓祖母帶,這不平白讓人說閑話嗎?”
“我去跟相爺說,求他給華兒一個機會。待華兒将晨兒養好了,相爺就不會再提讓親家太太養的事了。”
姚太傅止住她:“唉,事情怕是沒這麽簡單。丫頭們話還沒說完呢,你讓她們先說完了再說吧。”
姚太太這才按捺着性子坐了下來。
待綠绮、綠妝淌眼抹淚地說完,滿堂都驚呆了。姚太太登時仰了過去。一時堂上大亂。
就在此時,下人來報:“秦太醫來了!”
姚太傅一聽,當即問道:“林相爺可來了?”
秦沛已經拎着藥箱進來了,聞言替下人回道:“太傅莫慌。林相爺還在宮裏,囑咐我先來看看姚太太。聽說姚太太有心疾?”
姚太傅心裏五味雜陳,“是啊,相爺想得真周到。”
秦沛一笑:“我就是個太醫。”
言外之意,他只管治病救人,其餘諸事,一律不知不問。
姚太傅知他跟林斐交好,也知林斐為人,不會将大女兒的事情嚷嚷得路人皆知,心裏不免好受了些。
說到底,還是他們姚家欠相府的啊!
姚太傅将綠绮、綠妝帶到了一邊。
“那日裏,大小姐真的沒給晨兒請太醫?”
綠绮哭道:“沒有。”
姚太傅:“會不會請了,你們不知道?或者請的不是秦太醫,是別的太醫?”
綠绮:“大小姐有事,都是經過我們四個;就算大小姐直接吩咐了丫鬟婆子小厮,相府要請太醫,那也要經過沐管家啊!相爺的名帖,只沐管家手裏有。”
“可沐管家根本不知道請太醫的事兒……”
姚太傅臉色越來越難看,“那吳大夫呢?他可是就住在相府裏的。”
綠绮:“也沒請。綠妝拔腿要去請,被大小姐打了一巴掌。”
“後來鬧得沸沸揚揚的,吳大夫也知道了,提着藥箱子趕了來;但是沒有大小姐的命令,他也不敢進,只能在院外候着。”
“還是後來府裏的唐姨娘吩咐她身邊的丫鬟去煎藥,吳大夫這才幫得上忙。”
姚太傅差點像他老妻一般背仰過去,“華兒,華兒,她這是在做什麽啊!”
綠妝自來了就在哭,此時終于開口為自家小姐辯解,“老爺,您也別太責怪大小姐。”
“大小姐以為大少爺得的是風寒,發發汗就好了,晚一點請太醫也沒事。以前大少爺不知得過多少次,最後都沒事。”
姚太傅老淚縱橫:“糊塗啊!”
一個正室娘子,堂堂相府主母,怎地用起了妾室手段去争寵?攏着晨兒不放,就是為了相爺去多看她一眼?
好好養着便罷了,又養成嬌嬌弱弱的樣子,想博得相爺垂憐……縱然她不是有心,下意識裏怕就是這樣想的!
姚太傅不信,自己一心栽培的博覽群書、知書達理的嫡長女,會不知道怎樣才是真正對晨兒好!
如今為了掩蓋自己在滿月宴上的過失,為了陷害一個新進門的妾室,為了争寵,竟到了害晨兒性命的地步了!
姚太傅痛哭失聲。
晚間宮門都快要落鑰了,林斐才得空到了太傅府。
林斐先問岳母安康。
姚太傅一日間白發蒼蒼,“相爺不必擔心,她一切安好,只是累了,先去安歇了。”
又謝道:“虧了相爺及時派了秦太醫來,若不然……”
林斐:“都是小婿之過,讓岳母大人擔心了。”
姚太傅苦笑:“這是華兒自己走的路,如何怪得了旁人?更怪不得相爺。”
兩人沉默半晌。
姚太傅先打破沉默,道:“這事,是我對不起相爺,沒有教好女兒,給相爺府上添麻煩了。”
“相爺要将晨兒交給親家太太養,我跟內人并無異議。”
“只是華兒……相爺,您想好怎麽處置了嗎?”
林斐沉吟片刻。
姚太傅淚花閃爍,“相爺,華兒做出這種事情,按說便是相爺将她休棄回府,我跟內人也絕無半句怨言。”
“可相爺想想,華兒以前,溫婉有禮,端莊娴雅,京城裏諸多貴女,她也能排在前列。她是因何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
“我說這個,絕沒有指責相爺的意思。我能理解華兒,她是太過愛慕相爺,對自己又無信心,日積月累,以致失了本性。”
“現在相爺若是休她回來,跟讓她去死,沒什麽分別……”
林斐沉吟道:“太傅,我府裏的四個姨娘,除了前些日子剛來的那位,其餘三位是怎麽來的,太傅心裏都清楚;我有沒有寵妾滅妻,太傅心裏也清楚。”
“太傅也知道,如今的情勢,我不可能舍了四位姨娘。況且,以詩華現在的狀态,便是我只守着她一人,她心裏怕也是疑神疑鬼、無法踏實的。”
“我與詩華少年夫妻,也是恩愛過的;若說休妻,我是不會的。可讓詩華就這麽待在我身邊,太傅不覺得對她是一種殘忍嗎?”
林斐看着姚太傅的眼睛,“太傅,我永遠達不到詩華想要的。詩華需要的是無時無刻的陪伴,而我,最缺乏的,就是時間。”
姚太傅平靜下來,“那相爺是如何打算?”
林斐:“讓詩華回來住一段日子吧。她已經五六年沒有回來過了。您二老不想她嗎?”
“詩華離得我遠了,時間久了,再濃的感情也淡了。到時詩華若是能接受了,我們就和離。”
“詩華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着。您二老,應該為詩華找個更适合她的男子。”
姚太傅愣怔片刻:“皇上親自賜婚,哪能說和離就和離?”
休妻就更不可能。休妻或者和離,豈不是都說明了皇上識人不明,指錯了婚?
他方才說休妻,不過是以退為進,為女兒争取一條活路。
姚太傅考慮過女兒的結局,覺得女兒最大可能是在相府的家廟裏悲苦凄涼地度過餘生;但若是能有更好的結果,姚太傅自然願意為女兒籌謀。
結果林斐就說了和離。
和離比休妻好啊。被休棄,女兒只能老死娘家;但如果是和離,憑着自己的身份,還是能給女兒尋得一門不錯的親事的。
想到皇上對眼前這位少年相爺的信任和倚賴,姚太傅忽然覺得,林斐要休妻,是可以辦到的;要和離,自然也是可以辦到的。
果然就聽林斐道:“太傅放心。我方才在宮裏,跟皇上提過此事,皇上已經允了。”
姚太傅一喜又一憂,臉上便有些黯淡。
林斐心下明了,安慰道:“太傅可安心。我并沒有跟皇上提及詳情,只說我與詩華性情不合,要分開一段時間看看,若是複合無望,便和離。皇上并沒有多問。”
林斐不會告訴姚太傅實情。
實際情況是,皇上眼中精光大亮,“阿斐要和離?好啊!”
“早先你不是丞相,給你指了姚太傅之女;如今看來,倒是配不上你了。”
“阿斐看中誰了?我給你重新賜婚!”
巴不得林斐第二日就迎娶新媳婦回去。
林斐哭笑不得。
姚太傅熱淚盈眶,離席便拜,“相爺,您可是救了華兒一命啊!也救了我太傅府全府上下……”
若是讓皇上知道了他們府上出了這麽個女兒,全家都會受連累,不會被判罪官場上也到頭了,一輩子得坐冷板凳了。
送走林斐後,姚太傅走向內室,忽然看到老妻正倚坐在屏風後,不由訝道:“你不是安歇了嗎?”
姚太太抹眼淚,“老頭子,這下華兒該沒事了吧?”
姚太傅撫了撫老妻的肩膀,“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姚太太:“趕明兒我去龍吟寺,給相爺立個長生牌位。”
姚太傅:“我陪你一起去。”
又道:“先把華兒接回來吧。這幾年,她也沒認真打理過相府,相府裏亂七八糟的……”
單從綠绮嘴裏聽說,晨兒生病,有華兒這個相府夫人攔着,竟然也能沸沸揚揚地鬧到了身居偏僻外院的吳大夫那裏,就知相府是個篩子了。
堂堂相府,竟不如他一個太傅府管理嚴密;這讓一國之相,如何專心國事?
第二日,綠绮和綠妝便紅腫着眼睛回了相府。
姚詩華見了,驚道:“哭什麽?可是家裏發生了什麽事?”
綠绮往床前一跪,“大小姐,回去看看太太吧。太太心疾犯了,病得不輕。”
竟是連出閣前在娘家的稱呼都叫出來了。
姚詩華也沒注意,一骨碌爬起來,一連串吩咐道:“綠繡,快給晨兒換衣服;綠朵,收拾些藥材;綠妝,你去讓車夫備車;綠绮,你去請相爺來。”
綠绮跪地不起,“大小姐,您回去是侍疾,帶着大少爺不妥當,別過了病氣了……”
姚詩華愣了愣,“那……綠繡,你跟奶娘送晨兒到太太那裏。跟太太說,我過幾日就回來了,讓太太幫忙照顧晨兒幾日,我就不過去辭別了。”
綠繡應聲去了。
綠绮仍跪着道:“奴婢從前院過來,相爺不在府裏。”
姚詩華:“那就去告訴沐管家一聲,就說我娘病了,請相爺下了差去一趟太傅府。”
姚詩華的聲音裏隐隐帶着一絲喜意。
綠绮和綠妝低下頭,偷偷地抹眼淚。
夫人太可憐了。幾年沒跟相爺一起出門了,如今聽聞她娘親病重,她竟然還能為能跟相爺在府外獨處一段時間而高興……
可憐夫人現在還不知道,她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也再也見不到相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