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盈梅閣。
唐果兒瞅着搖籃裏肉嘟嘟的小嬰兒,笑道:“小家夥倒是開始長肉了。”
陸瑩瑩在旁邊陪着,跟唐果兒一起盯着小家夥看,聞言笑道:“還不是你照料得好?秦太醫來了,都誇他長得好。”
唐果兒對小家夥內心有愧,總覺得自己當初不明哲保身一些,小家夥就不用受這些苦了;是以,幾乎天天跑來看,幫着調理小家夥還有陸瑩瑩和奶娘的藥膳飲食。
陸瑩瑩對唐果兒經常地不請自到,心情很複雜。
一方面确實是唐果兒救了她娘倆的性命;如今不但兒子被她調理得身體慢慢好起來,連她也幾乎完全複原了,不過短短幾天,她已經能自己下地走動了。
陸瑩瑩對此心存感激;可是,另一方面,相爺這幾日也幾乎天天來啊,還時不時地總能在這裏碰上唐果兒。
倒像是兩人約好了在她這裏幽會一般,這讓她心裏很不爽。
陸瑩瑩有時候想起林斐關注唐果兒的眼神,很想對她說,你別來了,這裏有吳大夫,還有秦太醫呢。不必你操心了。
陸瑩瑩此刻看看搖籃裏兒子熟睡的小臉,又悄悄瞄了瞄唐果兒,醞釀了半晌,正要開口,就聽唐果兒問道:“小家夥叫什麽名字?”
陸瑩瑩張了張嘴,片刻後方笑道:“還太小,哪裏有什麽名字?要到一周歲抓周的時候才有大名兒呢。”
唐果兒回過頭來,笑道:“總得叫個什麽吧?小名兒有嗎?”
陸瑩瑩心裏酸澀,笑得有些勉強,“就叫小寶。”
相爺就是這麽叫的。
相爺這麽叫,是因為聽了唐果兒這麽叫。
唐果兒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搖籃裏的小家夥:“危險期已經過了,有吳大夫看着就好了。我明兒起就不過來了。”
Advertisement
唐果兒雖然目不轉睛地盯着小家夥,背後也長着眼睛注意到陸瑩瑩的神色。
一開始她不明所以,但在這裏偶遇過林斐幾次之後,她就明白了。
自己既無意争寵,就不要來讨人嫌了。
陸瑩瑩正心裏郁悶,陡然聽到唐果兒這麽說,不由心裏一喜,随之又一堵。
陸瑩瑩強笑道:“唐妹妹想過來看小寶,随時都可以。做什麽明兒起就不過來了?”
唐果兒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噢?是嗎?”
陸瑩瑩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頭。多那句嘴做什麽?若是她就坡下驢以後還來怎麽辦?
好在唐果兒沒讓她尴尬太久,笑道:“不必了。我原就是個懶人,不愛出門。若是陸姨娘有事找我,便打發丫鬟去摘星樓。平日裏我就不過來了。”
唐果兒走後,琴音上前來,低頭小聲道:“姨娘,這樣子不大好吧?”
陸瑩瑩面色微微泛紅,“你知道什麽!”
琴音嘟囔道:“姨娘的心思,奴婢有什麽不明白的?奴婢就是覺着就這麽把唐姨娘趕走了,不太合适。”
陸瑩瑩眼睛一瞪:“我趕她了嗎?我半個字都沒說。”
知棋從旁邊走過,“姨娘還用說嗎?有眼睛的都看到了。也就唐姨娘挂着二少爺,不然人家早不樂意來了。”
陸瑩瑩:“……你們兩個小蹄子!吃裏扒外!”
知棋:“我們做奴婢的,吃什麽裏扒什麽外?奴婢幾個吃的是相府的,一心向的是姨娘。倒是姨娘,過了河就拆橋,卸了磨就殺驢,沒得讓人心寒。”
知棋一掀簾子走了。
陸瑩瑩:“……這小蹄子,反了她了!”
琴音端過一杯茶,陪笑道:“姨娘別理她,喝杯茶消消氣。知棋敢這麽說話,還不是因為素日裏姨娘疼我們?可見姨娘是個心慈的。”
陸瑩瑩接過茶,慢慢喝完,心裏舒暢了不少,“還是琴音你識大體。”
琴音笑眯眯道:“姨娘茶好喝嗎?”
陸瑩瑩擡頭看她。
琴音繼續笑眯眯道:“這可是唐姨娘吩咐的茶方子,專門給姨娘您煮的。不但好喝,對您的身體也有好處。”
陸瑩瑩氣悶。
轉眼就到了相府二少爺的滿月宴。
二少爺雖是庶出,但他姨娘身份夠硬,且相府一向子嗣艱難,得個兒子已經很高興了,還計較什麽嫡出庶出?
于是滿月酒這天,宴客排場出乎意料地大,人出乎意料地多,場面出乎意料地熱鬧。
陸大将軍府自然來人了,林斐的同僚、下屬、朋友,連帶他們的家眷也來了。
安怡居。
“夫人,要動身嗎?相爺又派人來催了。”
姚詩華不耐煩地道:“不就一個庶次子,擺這麽大排場做什麽?辦得竟比晨兒的滿月酒都熱鬧!”
綠妝輕聲道:“府裏倒沒有怎麽鋪張,都是現去花滿樓訂的酒席。”
姚詩華:“都到花滿樓訂席面了,還不算鋪張?”
綠绮趕忙道:“府裏沒想來這麽多人,都沒怎麽準備。來的又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相爺索性讓沐管家去訂花滿樓的席面。”
“席面是精致了些,但也不是太貴的;聽沐青說,都是花滿樓裏中等偏上的席面,不至于不體面,也不至于過于鋪張。”
“想必因如今相爺是宰相了,來賀的人就多了。”
姚詩華:“你這話什麽意思?是說你們大少爺沒福氣,出生得不是時候了?”
四大丫鬟呼啦啦跪了一地,個個垂着頭不敢擡頭。
綠绮顫聲道:“奴婢萬不敢有此意。大少爺在咱們府上,除了老太太、太太、相爺、夫人,就是最尊貴的了。”
姚詩華:“不用‘除了’,你們的大少爺,我的晨兒,就是最尊貴的!”
衆丫鬟面面相觑,齊聲應道:“是,夫人。”
半晌,姚詩華:“起來吧。這大喜的日子,讓外人看了,以為我怎麽着你們了呢。”
綠绮、綠妝不敢說話了,綠朵被大家望着,向前邁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道:“夫人,該去花廳了。各府官眷都在等着夫人主持大局呢。這樣的日子,沒了夫人可不成。”
姚詩華:“哼。生個兒子也是個麻煩貨。你們三個,都留在這裏照看大少爺;綠朵跟我走一趟就是了。”
林牧晨五歲了,走路還搖搖擺擺的;就見他一步三晃地過來,扯着姚詩華的衣角,奶聲奶氣地細聲道:“娘親,我也要去看小弟弟。”
姚詩華見狀大驚,趕忙蹲下身子,一把抱起林牧晨,“你們幾個作死呢!就讓大少爺一個人這麽走過來!我養你們幾個除了給我添堵,還能做什麽!”
剛起身的四大丫鬟趕忙又齊刷刷跪下。
“罷了。我也不敢勞動你們,我自己抱着大少爺去花廳。”
綠繡趕忙在身後低聲叫道:“夫人!您還沒換衣裳呢……”
姚詩華頭也不回地道:“不過個庶子,也值得我費時費神地換新衣裳。”
四丫鬟趕忙爬起來跟上。拿帕子的拿帕子,端茶水的端茶水,撐陽傘的撐陽傘,捧水果的捧水果,一時間,竟也忙而不亂,有條不紊。
午宴後。荷香閣。
翠芝興高采烈從外面小跑着進來,“姨娘!奴婢這裏有個好故事講給姨娘聽。”
何佩吟正在剪瓶子裏的花枝子,聞言停下來笑道:“噢?你又去哪裏聽了新聞回來了?”
翠芝笑着小聲道:“可不是新聞?還是夫人的新聞呢。”
何佩吟頓時起了興致,“翠蘭,去外面守着,別讓人靠近。”
翠蘭應聲去了。
翠芝對着何佩吟壓低聲音道:“聽花廳服侍的丫頭婆子們說,夫人今兒可是丢了大醜了。”
“相爺次子的滿月宴,多少官員家眷來賀啊。雖說都不及相爺身份高,可滿朝上下,除了潘右相,誰還能跟咱家相爺平起平坐。”
“幾乎滿朝文武大臣都來了,相爺讓夫人去見客,偏夫人穿了一身家常衣服就去了。還抱着大少爺一起去了。”
“大少爺耐不得熱,又沒見過這麽多人,一下子就吓哭了,一直哭個不停;夫人怎麽哄都不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那個剛滿月的小嬰兒呢。”
“二少爺原本該是夫人抱出來見客的,誰知夫人抱着大少爺去的花廳,還一直抱着大少爺不撒手。”
“相爺沒辦法了,只好讓陸姨娘自己出去抱着二少爺見客。陸姨娘這下子可出了風頭了;人人都誇她端莊得體,美貌大方。”
“一些沒見過的,還以為她是相府夫人呢;一口一個‘夫人’地叫,把咱們正經夫人的臉都叫青了。”
“居然還有人把夫人當成了陸姨娘的大丫鬟……嘻嘻嘻,姨娘,你是沒瞧見,聽說夫人差點跟客人吵起來呢。”
何佩吟聽着,一會兒高興,一會兒不高興。夫人丢了臉,她高興;可陸瑩瑩長了臉,她就高興不起來了。
何佩吟:“差點吵起來?那就是沒吵起來?”
翠芝道:“咳,夫人自曝身份了,誰還敢跟她吵?要我說,她還不是仗着相爺的身份?若是憑她自個兒,就這麽大庭廣衆的,罵人刑部侍郎的夫人‘狗眼看人低’,人家還能輕易放過她啊?”
何佩吟“噗嗤”笑出聲來道:“她罵了誰?刑部侍郎的夫人?刑部侍郎的夫人不認識咱們夫人嗎?”
翠芝道:“嗳,也是咱們夫人倒黴。聽說這刑部侍郎是外地新調來京城上任的,他夫人不認識咱們夫人,咱們夫人也不認識她。就這麽誤會了……”
何佩吟興奮道:“好!讓她給相爺得罪人!這侍郎一級,要任命必得相爺批準。備不住相爺相中了此人要委以重任呢,就讓夫人先給得罪了個幹淨。看相爺不給她好看!”
翠芝湊她耳邊低聲笑道:“若是相爺一怒之下休了她才好呢,姨娘您就有機會了。”
何佩吟微微一怔,哂笑道:“你想得太好了。這一件事兒倒不至于讓相爺休妻。不過夫人近年來,越來越不堪了,哪裏還有當年那個書香門第京城名媛的樣子?”
“她要是繼續這麽作下去,早晚就把這相府夫人的位子給作沒了。”
翠芝笑道:“那姨娘坐上正室夫人的位子,還不是遲早的事兒?”
何佩吟冷哼一聲:“還有個陸瑩瑩呢!哪裏就這麽容易輪到我了?”
翠芝:“就算将來陸姨娘成了正妻,一個貴妾甚至平妻的位子,也是少不了姨娘您的。”
“若是陸姨娘也步了夫人的後塵,那姨娘您有太太撐腰,被扶為正妻,也不是不可能啊!”
何佩吟的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還早着呢,這話可別亂講。今兒說了,回頭就給我忘了。”
翠芝笑道:“放心吧,姨娘。奴婢從小服侍您,您還不了解奴婢?今日裏就是跟姨娘随便說說閑話解解悶,出去斷不敢亂說的。”
觀蘿閣。
蘭香也附在喬粉蘿耳邊竊竊私語。
半晌,喬粉蘿擡起頭來,訝道:“夫人此舉,可實在是不智啊!”
蘭香撇撇嘴,“可不是?大少爺今日裏也被她害得丢了醜。人人都說相爺如此風采人物,如何得了這麽個嫡長子?”
“哭哭唧唧、柔柔弱弱的,像小貓咪似的,一點沒有相爺小時候的樣子。”
“連個小女娃都不如。陸大将軍府裏的小孫女,不過三歲半,看大少爺長得好看,上前去拉他的腳,也沒說怎麽使勁拉,大少爺就哭個不停;惹得陸二奶奶不住地給夫人賠禮道歉。這還是沾親帶故的熟人呢,夫人一個好臉色都沒給人家。”
喬粉蘿訝道:“那女娃娃,拉大少爺的腳做什麽?”
翠芝笑道:“夫人一直抱着大少爺不撒手,小姑娘是自己在地上跑着玩;她想跟大少爺玩兒,可不就只能拉腳了?拉手她也夠不着啊!嘿嘿嘿……”
喬粉蘿不由也笑了。
摘星樓。
唐果兒從書本裏擡起頭來,瞅了弄月、搖光一眼,淡淡道:“咱們身在相府,身邊的事情不能不知道;但是知道了怎麽回事也就行了,不必背地裏嚼人舌根,自作聰明。”
弄月、搖光對視一眼,吐吐舌頭,“是,姨娘。”
唐果兒揉揉耳朵,終于忍不住道:“你們以前怎麽稱呼我的?”
弄月、搖光面面相觑,“奴婢兩個原是相爺身邊服侍的丫鬟;姨娘來了,相爺就吩咐奴婢來服侍姨娘了。一直就稱呼您‘姨娘’啊。”
哪裏有什麽以前?
唐果兒擺擺手,“哦,下去吧。煮一壺茶,洗幾個桃子來。”
唉,聽這兩個丫鬟的名字與衆不同,還以為是自己帶來的丫鬟呢,誰知不是。
看來自己真是孤零零一人,不知哪裏惹了一身傷,被林斐撿回來的了。